第五章
作者:乍光匣      更新:2021-10-18 00:26      字數:3550
  啪嗒聲響,老醫師將自己帶來的木箱合上扣,摸著自己的胡須,沉默不言。

  程隕之心裏咯噔一下,匆忙詢問:“大夫,他這是……”沒救了嗎?

  老醫師歎氣:“他也沒病啊,脈象正常,那為什麽會發熱呢?”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程隕之也捉摸不透,帶著歉意,皺眉笑道:“他昨天回來就是這樣了。”

  可能是修煉問題,凡人醫師能解決動脈,但沒那個能力解決靈脈。

  他起身,謝過人家白走一趟。

  老醫師提筆,伏案寫藥方:“我這有些尋常發熱的方子,你照著這個方子抓藥給他吃了,看看有沒有效果。就算一般人喝了也不礙事。”

  程隕之道:“好,我馬上去抓藥。”

  老中醫走後,程隕之放下床簾,捏著方子出門出門去。

  藥鋪在一處富商府邸旁,是程隕之鮮少來往的地兒。

  他感慨想到,成為修者後,他多少年沒生過病了,現在居然還要照顧另一個生病的修者,真是稀奇。

  等小學徒找藥格的功夫,他無聊撥了撥秤上的零星藥草末,聽見不遠處傳來喧鬧聲。

  程隕之沒精力看熱鬧,懶散蹲在小木凳上,衝配藥的小學徒招了招手。

  人家利索地替他用紙包好,紮上繩子:“客官?”

  程隕之一抬下巴,示意那邊:“哎,那兒怎麽回事,聲音這麽大?”

  說起奇聞異事,學徒可不困了。

  他把紙包往程隕之懷裏一塞,神秘兮兮攏著嘴說:“那兒可是王大富貴的府邸,現在鬧騰的很呢。”

  “王大富貴?”

  “他家一直標榜自己‘富貴善人’,大家就這麽叫他了。”

  什麽富貴不富貴的,也富貴不到程隕之頭上,他不對這個感興趣。

  就隻問:“然後?”

  “前陣子,他家不是發生怪事了嘛。”

  原來前些陣子,王富貴家裏鬧鬼了。

  是個小婢女發現的,她晚上起夜,袖子不小心飄到桌上擺的花瓶上。

  花瓶沒掉到地上,也沒搖晃著磕碰著哪兒。

  隻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化為了齏粉,在瑩白月光下,宛如散了一地的骨灰。

  她被嚇了一跳,用力一推身後的實木桌椅,結果桌椅也和花瓶般,輕微刺啦,化為棕黃粉末。

  之後,推什麽散什麽,出了房間才好轉。

  小婢女嚇壞了,第二天大早就稟告了當家主母。

  主母哪裏信這邪,伸手去碰昨天被下人擦洗過的花瓶,不屑地叫她別整天神神鬼鬼的。

  結果那花瓶原地人間蒸發。

  主母呆若木雞。

  剛開始所有人,包括王富貴都不當回事,他們呈化是經常有仙師路過的城鎮,尋常神鬼不敢從此過。

  然而之後碎的變成了庫房的銀子,王富貴為此嚎了一天兩夜。

  藥鋪夥計大半夜被吵醒過,對此頗有怨言。

  他們找了法師做法,平靜了一陣子。

  再後來,碎的就是他寶庫裏的傳家寶,傳出來是無言麵對祖宗的。

  程隕之聽得連連點頭,若有所思。

  原來之前那群仙門弟子就是接了這個任務,前來捉拿“鬼”的啊。

  雖然最後捉了個魔修出來,不過這魔修手上沾了血,也算是件為民除害的好事。

  魔修用的什麽手段,程隕之聽完就懂。

  這世上所有東西都有靈力,凡人不懂如何使用,而修士則要學習主動驅使靈力,讓靈力為己所用。

  那魔修修煉了邪法,吸走物體裏蘊藏的靈力,使其化為齏粉。

  聽到這裏,想起那魔修墳頭草都三米高了,程隕之便喪失了興趣。

  他懶洋洋倚著木櫃台站起來,爽快付錢,拎著紙包往外走。

  黑瘦販子這些天老婆生病,不出來捏麵人了。

  程隕之也就沒了街頭說書的力氣,他慢慢度步,不知不覺也度到“王大富貴”的府邸門口。

  稍一抬頭,發現寥寥幾個仙門弟子站在門口。

  為首弟子臭著臉,極為不耐煩,一句話能簡略成不到十個字,正是子陶。

  他麵前那人,挺著肚子聳拉眉毛,是程隕之陌生的麵孔。

  想必便是王大富貴。

  程隕之想了想還沒醒的顧宴,沒忍住,決定留下來湊個熱鬧。

  他挪挪腳步,湊近些聽他們講話。

  王大富貴哀求道:“仙長,求你們留一陣子吧,王家一定好吃好喝招待……”

  子陶冷酷搖頭:“不行。”

  他身後的弟子幫著師兄擴寫,說道:“子陶師兄是說,我們還趕著回宗門複命,師長愛徒心切,請老爺多多擔待。”

  王大富貴一陣語塞。

  他粗壯的手指抖了抖,還是沒敢去抓子陶雪白的法衣袖子。

  他低聲道:“但,我真的覺得那鬼會卷土重來……”

  子陶:“不會。”

  師弟繼續閉著眼睛擴寫句子:“哎,師兄說得對呀,那鬼已經被我們滅了,您也看到過,那不是“鬼”。老爺就放下心,好好過日子,別自己嚇自己。”

  話說到這份上,王大富貴也不好留人。

  隻好一點不情願地送客。

  子陶趾高氣昂地發出一個單音節,轉過身,看見程隕之,跟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般,往後一跳:“……你!!!”

  程隕之笑眯眯擺手:“哎,仙師,好久不見啊。”

  他那副模樣,活像是來打秋風的遠方親戚,笑容不懷好意,手裏還拎著紮好的草藥紙包,明顯剛從不遠處藥鋪裏出來。

  師弟驚喜道;“你是昨天活下來的那個!”

  子陶回首,狠狠拍拍他腦袋:“什麽叫昨天活下來的,會不會說話,”他嗤一聲,看向紙包,“程公子,買藥?”

  買的什麽藥?這裏還有誰需要買藥?

  他?他看上去也沒病啊?

  程隕之低頭,揚了揚紙包:“哦,給那位顧公子……就是上次一同被魔修抓走的公子買的退燒藥。”

  說罷,見那雪衣弟子見鬼似的瞪著他。

  他奇道:“怎麽?”

  子陶:“沒,沒什麽。等等,你再說一遍?!”

  誰的退燒藥?!

  程隕之慢吞吞道;“昨天顧公子驚嚇過度,現在還發燒昏迷未醒。噢,你提醒我了,得趕緊回去。仙師,怎麽了?”

  他裝模作樣拱手。

  子陶張嘴又閉上,回過頭衝著王大富貴叫道:“聽什麽!說過不會留下來的,你再加靈石也沒用!放你的心去!”

  說完,怒氣衝衝提著下擺,也不掩飾自己什麽。

  身後背的長劍憑空飛出,他縱身一躍,穩穩當當落在肩上,破空聲出,眨眼間隻剩一個小黑點。

  他師弟懵逼,沒攔住,又不好放子陶師兄一個人飛走,於是衝著王大富貴和程隕之拱手,也跳上飛劍消失不見。

  又是滿地響亮的“仙師慢走”。

  王大富貴衝著天空大喊:“仙師您什麽時候回來,這邊最好的客房都給您留著!”

  程隕之慢悠悠探過去,道:“你們請仙師來,都花了多少錢?”

  說起這個,王大富貴把之前受氣的憋屈全咽進了肚子裏。

  他喜洋洋地擺了擺手指,頗為艱難地挺著肥厚的肚皮:“隻花了不到兩千靈石,非常非常劃算了。”

  靈石在凡世間也可以作為貨幣,隻不過和白銀的兌率的三百比一。

  子陶這一趟走下來,報酬可真算不上少。

  程隕之被龐大數目哽了哽:“你看我怎麽樣,隻要五百,我也幫你驅鬼哦。”

  王大富貴:“你?”

  他看了看程隕之漂亮的桃花眼和腰間的折扇碎玉,嘖一聲:“您還是回家歇著去吧,這專門的活,就得專門的人幹。”

  程公子不服氣,搖頭晃腦回到客棧,給顧宴煎藥的時候,還在想,他這身打扮哪裏不適合抓鬼了。

  他單手端碗,另一隻手推門,把滾燙藥碗放在床前小桌上。

  床上那個宛如冰雪堆積出來的公子還沒醒。

  他睡相極為老實,幾個時辰下來一動不動,隻有條手臂在被褥外頭,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程隕之上前摸他的額頭,再給他度了點靈力。

  見他還不醒,輕輕推他:“顧公子,講個鬼故事,你睡十二個時辰了,豬都該醒了。”

  還沒反應,他吝嗇地抽回靈力補給,要離開床邊,“藥就在這裏,你自己喝,到時候別說我不照顧病人。”

  “隕之……”

  過了片刻,顧宴悠悠轉醒。

  他雙眼迷蒙,明明是俊秀的年輕郎君,卻意外有些小孩般的天真感。

  烏黑的長發垂落,顧宴撐起上半身,望向抱肩靠著窗戶的程隕之。

  這時他說話倒客氣不少:“多謝照料,難有走火入魔,程公子多擔待。”

  程隕之看著他的臉,自動把破爛句子補全了:多謝程公子照料,宴難得有走火入魔的時候,意料之外,還請程公子多多擔待。

  他歎口氣,把那碗還溫著的藥遞給他:“這個時候不喊隕之了?”

  顧宴抿唇,撇開眼睛,沒說話。

  程隕之還能怎麽辦,隻好無奈地笑道:“喊吧,隨便喊什麽,總之都是我,又不會再變第二個程隕之出來。來,把藥喝了。”

  僅著單衣的顧郎君低頭,乖順地喝藥。

  剩了個碗底的時候,顧宴輕聲道:“這是凡人的藥,對我不起作用。”

  程隕之:“看出來了,你的臉比姑娘家的粉底白兩個色號。”

  顧宴:“我還得多多調息幾次,隕之……”

  其他話,他像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別過臉去,耳根泛起薄薄的紅。

  程隕之一眼就看出來他想說什麽,無所謂擺手:“你打坐吧,不打緊,這客房我訂到了後天,時間夠得很。”

  顧宴嗯一聲,盤腿調息。

  程隕之閑的沒事情幹,又琢磨著,掏出他那精華小本本。

  這可是他說書的素材記錄,有了什麽靈感,都要在上頭記錄下來。

  他隨意描了幾筆,目光不知不覺轉到床上的顧宴身上。

  程公子瞧那冰雪堆積出的人,忽然聯想到自己寫的那位截阿仙君,也同樣是“冷麵仙君,冰肌劍骨”。

  忽然間,靈感爆棚。

  程公子大喇喇地想:這些冰雪人,到了情動發熱的時候,又會變成什麽模樣?

  想著想著,他不知不覺掏出話本,伏在案上奮筆疾書。

  靈感爆發的時候,不知幾何。

  忽然間,身後有人問他:“隕之,你在寫什麽?”

  程隕之想也沒想:“截阿仙君的話本,你沒聽過吧,是不是很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