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風塵仆仆的三人再度啟程，朝著深山繼續北上，直至正午時分，在陽光映照下，可以看到有一處泛著淡淡光澤的遠山輪廓，望山跑死馬，距離實在有些遠，縱使謝十一修行已近第一境，五感遠遠超乎常人，也隻是讓那片光澤變得更清晰一些而已，那裏應該就是青城山吧！

  雖然是遠望，但那恢弘山勢所呈現出來的壓迫感，已經悄然流淌而至。

  背著碩大布袋的公主殿下經過他身邊時，毫不掩飾眼眸裏的鄙夷，果真是沒有見過世麵的土包子，不過此時當著劍仙的麵沒敢冷嘲熱諷，翻了個白眼後，昂頭挺胸而去！

  謝十一從來都不在乎她的態度，這位公主殿下是中土神州那高高在上的權利象征，是年紀輕輕便已經登頂到第三境的驚豔之才，而他如今隻不過是最底層的修士，如果運氣不錯或許能夠修到第一境。無論怎麽看，他們之間以後不會有任何關聯。

  這應該就是兩人截然不同的命運，但謝十一會認命？他從來都不認命，所以哪怕是麵對大周皇子也毅然決然拔刀。

  越是靠近那座仙山，越是能感受那若有若無的壓迫，隨著越來越近這種感覺也異常強烈。

  往往洞天福地都會以護山大陣庇護仙山，所以僅僅隻是無形流露的大陣威嚴都遠不是他這未曾修到第一境的少年所能夠承受。

  謝十一深呼吸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的悸動，順著山道慢慢走向前，隨著視線所過，會驚訝發現截然於山外冰雪未曾融化的風景，越接近那座仙山越是有春暖花開的跡象。

  未至春日，卻已經有花叢盛放，這就是修行至高的力量，能夠逆轉四季，能顛倒乾坤！

  就算是曾經親眼見證過一劍滿山秋，就算是從小艱難求生將心智磨礪得波瀾不驚，可當親眼見到這幅景象，仍舊是難掩震撼！

  一路打望前行，大約是走過半個時辰，一股龐大威壓從蒼穹直接蔓延到他頭頂，謝十一錯愕抬起頭，然後看到一座巍峨山峰突兀出現在眼前，這座山風極高極高仿佛沒有盡頭，半山以上盡數遮掩在雲海中，遮擋了天空遮住了陽光。

  隨著起伏如同波浪的雲海漂浮，隱約見可以看到有一群仙鶴在盤旋飛舞，虛無縹緲到極致。

  向上看沒有盡頭的高山，向左右也沒有看到邊緣，這座巨大的山峰竟是看不出占盡有多少裏，沉默立於天地之間，像是那鼾睡未曾清醒的巨人。

  這就是青城山！

  以往就算是偶有耳聞，可遠不及親眼目睹所帶來的震撼！

  謝十一仰頭望著這座恢弘高山，臉上的表情從震驚逐漸恢複到平靜，不管如何他今時今日已經走到這裏，他已經擁有了可以仰望這座仙山的資格，那麽有朝一日也將會有俯瞰這裏一切。

  雄踞青州的青城山已經是如此，那麽那座劍崖該是何等恐怖啊！

  大手一揮，李白首率先前行！

  “這是青城山，是不是該通報一聲。。。”謝十一小心翼翼說道。

  “當年沒有通報，難不成現在還需要通報？”李白首無聊撇了撇眉梢，搖頭輕蔑道：“不要跟我說區區青城山就嚇破了膽子，小家夥實話告訴你，大周皇朝那座皇宮比這更有威懾力。”

  他頓了頓麵朝著青城山，嘲諷說道：“這天下有老夫去不得的地方？”

  謝十一揉了揉眉頭，無奈聳聳肩，說道：“可去別人家怎麽都得先敲門吧！”

  李白首不屑說道：“這個說法不錯，不過很可惜，我沒有這個習慣！”

  謝十一青澀的麵容山滿是苦笑，心想這天下大概也隻有這麽個不講道理的劍仙吧！若都是如此，那老早就亂套了！

  說要上山就上山，饒是麵前那座護山大陣泛起波瀾起伏的光澤，謝十一這才知道此前遠遠望見的光澤就是如此而來。

  青城山下氣勢恢宏的牌坊被淡薄雲霧繚繞得更為縹緲，謝十一站在遠處望去，隻覺得在那雲霧的深處仿佛隱藏著何等大恐怖，這種一眼望去就被吞噬所有目光的感覺讓人心悸！

  尤其是牌坊上雕繪的青龍繪像，兩個眸子不怒而威盯著他，似乎刹那之後就會活轉過來，要從那雲霧之中，那繪像裏飛出來撲殺而至。

  人未至，肅殺氣息已經鋪天蓋地，就算是身處在劍仙身後，但僅僅隻是被稍微流露的殺氣所波及，都有著一股恐懼從身體最深處瘋狂湧出，以至於望向前方的目光無論如何都收不回，腳下的步伐僵硬得寸步難行！

  謝十一就這樣艱難維持著站在原地，然後就見到李白首輕喝一聲，伸手一指揮出。

  一抹無形劍氣飄蕩而出。

  落在雲霧深處，那原本風平浪靜的雲霧刹那洶湧沸騰，如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以至於遮映在其中的牌坊都呈現出一種鏡像的扭曲。

  恍惚隻是轉瞬的刹那，又如隔三秋，隨著那一指劍氣怦然炸開。

  天地間一切都歸於寂靜。

  青龍雲霧隨之煙消雲散，謝十一回過神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定睛望去，那片深刻在牌坊上的青龍繪像再沒有異樣，此前的種種也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是下一刻，那座巍峨牌坊轟然癱倒。

  “這是不是太囂張了？”謝十一問了一句昨天裏同樣的話！

  “當然不！”李白首理所當然，悠悠然開始登山，繼續說道：“要想得到他人敬畏，沒有比一巴掌甩在對方臉上來得更快！”

  謝十一扯了扯嘴角：“打了一巴掌還不得找你拚命？”

  “那就再來一巴掌！道理隻存在於拳頭之下，從來不存在於嘴巴裏！”

  李白首淡然說道：“這裏既然是青城山，而老夫也不想多費口舌，那就先打一巴掌再說，如果道理講不通，那就再來一巴掌。”

  有這麽上山講道理？謝十一搖了搖頭，心想這世道越來越看不懂，至於老前輩，你的道理還真是霸氣無雙啊！

  “上山！”仿佛讀懂了他的心思，李白首不屑一顧，轉身前行！

  大概是這位劍仙的一劍太有威懾力，預想中整個青城山修士鋪天蓋地殺過來的畫麵並沒有出現。

  從頭到尾別說人影就連鬼影都沒有見著一個。

  或許也不能這麽說，起碼此時唯唯諾諾站在坍塌牌坊後滿臉茫然的胖子便是算得上是人影。

  隻是無論是從那如同白日見鬼的驚恐表情還是那瑟瑟發抖的雙腿，都由此可以看得出這會兒他也不是那麽願意留下來。

  那位青城山弟子，當見到三人越來越近的時候，結結巴巴磕磣說道：“那。。那個。。恭迎老劍仙！”

  謝十一終於理解李白首所說的關於那一巴掌道理！

  咳咳兩聲，故意揚起聲線的謝十一揮了揮手，說道：“前麵帶路！”

  胖子滿身肥肉都顫抖得厲害，也由不得他不恐懼啊！那往日裏瞅一眼便要毛骨悚然的牌坊給一指輕描淡寫破了，沒有比這更匪夷所思的了！

  “怎麽隻有你一個人？”謝十一輕輕拍了拍他肩膀，笑著問道。

  媽呀！胖子差點哀嚎出來，那位瞅著半點沒有劍仙風範的老人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劍仙，那麽這個瞅著什麽都不像的少年該是怎麽樣的人物，反正能跟老劍仙勾搭在一起肯定不是善茬！

  所以這一巴掌該不會是蘊含著眸中玄乎其玄的神通吧！

  嚇得臉色蒼白的胖子，抖抖索索交代道：“委實是老劍仙當年持劍上山的威名太過於嚇人，師兄們都沒敢露麵！”

  “他們不敢來，你敢來，膽量不錯！”

  胖子轉頭看著他，極為苦惱悲痛說道：“你不知道，我要是不來，師兄們就要揍我，所以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隻是選擇了伸出頭來！”

  謝十一驚愕無言，半響後才由衷感慨道，這也是一巴掌的道理！

  胖子一臉失魂落魄，歎氣道：“也怪不得他們，誰叫我修行三載連第二境門檻都摸不到，就這樣還能留在青城山，估計全是看在每年十來萬兩銀子供奉的情麵上吧！”

  謝十一認真思考了一會，猜測問道：“十來萬兩應該比十兩要多很多吧！”

  胖子使勁揉了揉臉：“多很多！”

  一兩銀子都沒有見過的謝十一無論是對十兩還是十萬兩實際上都沒有什麽概念，撓撓頭後問道：“青城山也收銀子的？”

  “說是修行者不沾染煙火氣，實際上吃喝拉撒睡都是無比龐大的開支，所以他們隻是不收小錢而已。”

  對於這位修行三載還未入第二境的胖子，同樣資質慘烈得一塌糊塗的謝十一頗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殷切。

  於是將以往許多疑惑都一股腦問出來。

  “說實話我實在是不知道後山為什麽要百年才開一次。”

  謝十一笑著說道：“小胖，你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那知道些什麽？”

  稍微猶豫了一下，胖子還是糾正說道：“其實我叫褚如簡，要是不介意的話，能否不要叫小胖！至於知道什麽，青城山最近夥食不錯！”

  “好吧！不叫小胖，就叫褚小胖！”謝十一並沒有改變稱呼的打算，沉嚀說道：“夥食不錯，就沒有別的原因？”

  “應該是大師兄該回山了吧！這次登後山的機會，他不會錯過！”

  謝十一微微蹙眉，望著他問道：“這跟夥食不錯有什麽關聯？”

  褚如簡理所當然道：“因為他是大師兄啊！”

  謝十一無言以對了！就像他此前問過老人，為何他從持劍第一天開始就知道有朝一日能修成劍仙，因為他是李白首啊！

  一行人繼續登山，在終於登上山頂後，見到有一襲樸素青衫迎風而立，山風拂來青衫飄搖。

  白須白眉容貌清臒的老人，與李白首遙遙相望，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態，風範不可謂不高雅，氣勢不可謂不出塵！

  這或許才是世外高人該有的風采，謝十一忍不住的一陣心神搖曳，心想這青城山果然是非同凡響，尋常人物見到李白首大氣都不敢喘，哪裏能有這般的鎮定自若。

  如此風采，很超然出塵！

  謝十一收斂起心神，恭恭敬敬，李白首忽然一昂頭，撇嘴輕蔑一笑：“老倔驢還沒死啊！”

  “老瞎子！你不也沒死！”

  心存敬畏感的謝十一聽到兩個老人指著鼻子跳腳痛罵，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嘴角抽搐得厲害！什麽仙風道骨，什麽方外之人不在方內，都蕩然無存！

  李白首是個不管有理還是沒理都嘴上不饒人的貨色，謝十一自然是一清二楚，但那位老人也顯然不是省油的燈，起先大概是顧忌有外人在場還稍微收斂，到後來，這罵起來可就不講究了，怎麽損人怎麽來。

  如同兩個潑婦在街頭巷尾罵架，跟所謂的修行更是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看清晰一時間是難分勝負，難怪一提起青城山，李白首便有著頗多的感慨，顯然是當年也沒少這般吵架。

  最讓謝十一無法接受的是那位老人每次罵人後都要撫須搖頭，不明真相者都差點懷疑老前輩這是不是剛剛悟出幾分難以言喻的天地至理來！

  謝十一錯開視線望向遠方，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委實是不敢接受這種畫麵。

  終於，在良久的漫罵中李白首率先敗下陣來，那個老人洋洋得意撫須大笑道：“果然，當年你不是對手，現在也一樣！”

  謝十一臉龐忍不住再度抽搐了一下。

  老人彈了彈青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神清氣爽說道：“我一生對戰無數，今日依舊是未嚐一敗。”

  這就是李白首口中公正嚴肅的老倔驢，這就是青城山的大長老，這就是擱在劍崖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不隻是謝十一難以接受，估計在場所有人都難免有些錯愕。

  老人高高揚起下巴，終於抽空望向謝十一，神色溫和問道：“小家夥，你以為如何？”

  謝十一緩了緩呼吸，口是心非豎起大拇指說道：“很高！”

  老人哈哈大笑，拂袖而去，轉身後重現是一副雲淡風雨的風采，隻留下短時間腦袋短路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