駭克斯靜靜望著玲玲的麵龐，夜色裏，可以看清她猩紅雙目上方長長的睫毛。

  玲玲肯定還有更多的細節沒有講，她能夠爬到森林頂端的這個位置，絕沒有那麽簡單。

  他很好奇玲玲還遇到過什麽困難，但是玲玲不主動講，他也不好意思問。

  “那……我們之前解決掉的那隻……會放火的家夥呢？”

  駭克斯想起了在麥地裏幹掉的赤火兔群了，那個小boss的水平還不夠嗎？

  “它確實有點天賦，已經觸及到了元素領域。如果給它一段時間，自然也能夠達到領主級。”

  “隻不過……它活不到那個時候的。”玲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像我們這樣弱小種族中的強大個體，可是其他強大種族變強的最優等飼料。”

  “可能再給它幾個月，就能真正達到領主級。”

  “但是在森林裏，它連幾天都活不下去。”

  “沒有實力，姑且會被無視而僥幸活命。而有了變強的可能，就注定會遭到獵殺！”

  玲玲突然直視駭克斯，淡淡說道：

  “這就是弱小種族的命運。”

  駭克斯打了個寒顫，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就這樣沉默了好久，才繼續開口。

  “既然你都這麽強了，難道就沒有想要變得更強嗎？反正你已經是獸王了，而且來到鎮上你也都是在……呃……睡覺，這麽好的實力不就浪費了嗎？”

  玲玲一天至少要在櫃台上趴二十個小時。相比之下，小黑就勤快多了。

  玲玲淡淡答道：“對於我們這樣弱小的種族，能夠到達這一高度已經值得慶幸。再往上一層，未免有些太貪心了。”

  “而且，站在頂端也意味著無盡的挑戰。”

  她抬頭看向空中那發著銀白光的滿月：“就像這月亮，雖然現在在天空中如此奪目，但是隨著月相變化，不久它的光芒就會消失。”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長久的統治，如果我繼續待在森林裏，或許在未來幾十年沒有生靈敢挑釁我。”

  “但是當我老去，力量隨著時間漸漸消失時，終有一天，我會被更加強大的挑戰者殺死。”

  “它就會成為新的王，再被比它還強大的挑戰者取代，周而複始，如同這周而複始的月相。”

  她聳了聳肩，肩上的本體也跟著抖了抖：“我有點怕死，所以我逃跑了。雖然隔幾個月我還會回森林裏轉轉，不過至於變強什麽的我已經沒興趣了，畢竟融入人類之後，我得學習變得淑女一點。”

  駭克斯一陣惡寒，從玲玲口中聽到淑女這個詞隻有說不出的違和。

  站在森林頂端的獸王，竟然會因為怕死而逃跑，跟人類生活在一起，讓他感覺有些意外。

  這個世界上，強者擁有悠長的壽命，可以活上數百年，而普通人隻能活七八十年。

  像玲玲這樣強大的魔獸，雖然已經五十歲了，但是化形之後儼然就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至少還能保持幾十上百年的巔峰狀態。

  可是她依舊害怕自己老去時淒慘的下場，可以說是目光長遠，但是駭克斯腦內第一個竄出來的詞卻是……逃兵。

  “逃兵，真是貼切啊。”玲玲沒有生氣，反而讚成地點了點頭，“不過麵對那明知的悲慘結果與未來，當個逃兵又有什麽不對呢？”

  “別看我們擁有著強大的實力，其實我們也會害怕，也會懂得逃跑。就連克洛爾，也隻不過是逃兵罷了。”

  駭克斯微微一愣：“那頭鱷魚又怎麽了？”

  “它可以說是逃到這個地方的。”玲玲開口，說出的原因讓駭克斯兩人驚訝無比。

  “像他這樣強大，體內流淌著龍血的魔獸，理應在元素更加聚集的大陸深處，與其它強大魔獸一同廝殺，那才是屬於它們這個級別的天地。”

  “然而，它卻退卻了，順著河流逃到了這裏。”

  “它已經很老了，實力也大幅下降，以它如今的實力，已經不能被稱為獸王了，連十多年前來到這裏，盤踞在自己地盤上的莫比迪克都無法驅趕。”

  “如果克裏森帶隊去剿滅它的話，多半也會得手。”

  “但是它很聰明，在自己還殘留有一定力量時，不斷狩獵那些可能威脅到自己的同係，在它們成長完畢之前，消滅了他們，來維持自己最後一點虛幻的威嚴。”

  “隻不過，一切都是徒勞的，它這樣苟延殘喘，隻是將最後的命運推遲了一點罷了。”玲玲抱胸，輕輕歎了口氣，遙遙地望著森林方向久久不語。

  駭克斯也陷入沉默，沒想到那鱷魚燈枯油盡到這個地步了。

  美娜突然問道：“如果沒有我們擊敗它，那它還能活多久？”

  “沒有發生戰鬥的話，大概還能活一兩年吧，但我估計隻有半年不到了，畢竟……”玲玲意味深長地說道，“這片森林沒有壽終正寢。”

  駭克斯久久回味著玲玲這句話，這就是這片森林的殘酷，沒有人能夠保證自己永遠強大。

  他想起了獅子這種動物，威武的雄獅被人類賦予了王者的象征。然而，無論是獅群還是人類中的王者，縱使曾經擁有過何種輝煌，最終被新的挑戰者取代似乎是他們永恒的宿命。

  這就是輪回。

  這就是玲玲迫切想要融入文明的原因，這點溫情，是在森林中永遠體會不到的。

  駭克斯能夠理解玲玲了，對於這個溫和又平易近人的風係獸王，感覺親近了許多。

  她和斯斯很像，可不同的是，她並沒有斯斯那樣的過去，完全是自己在殘酷與冰冷中誕生出了對溫暖文明的向往。

  駭克斯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不是自己接受了某種神秘的傳承，他穿越後在森林裏可能活不過半天。

  “為什麽要跟我們講這麽多？”

  駭克斯問道。可以說，玲玲今天把自己許多秘密都告訴他們了。

  玲玲輕輕一笑，又眯上了眼，恢複那慵懶的樣子：“沒什麽，就是看到克洛爾死了，有感而發吧。看到你們擊殺了他，我很欣慰。你還很年輕，就有著如此潛力，而且還很善良。”

  駭克斯有些鬱悶，玲玲這話怎麽聽著這麽別扭，像是在給他發好人卡呢？

  “你們果然在這，該下去嘍，宴會快結束了。”

  一道歡快的聲音響起，駭克斯扭頭一看，來者是小黑。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製服與短裙，黑色的馬尾彰顯青春的活力，肩上趴著一隻小黑貓。

  她一邊湊近一邊抱怨：“哎呀，今晚這麽多人，可累死我了，你竟然跑到這裏偷懶，快來幫我。”

  駭克斯有些汗顏，您老也會累嗎？

  小黑一隻手親昵地摟住玲玲的胳膊，另一隻手指著駭克斯說道：“少年，幹得不錯嘛。我早就看那兩頭死魚不爽了，要不是森林裏那幾個家夥，我早就想把它們解決了。”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摟著玲玲就往樓下走，還不忘回頭對駭克斯喊道：“對了，團長大人好像有事情找你，可別讓他等太久哦。”

  看著兩人，或者兩獸親密的樣子，駭克斯有些感觸。

  這就是出身卑微的她們，最終能夠達到的最好的結局了吧。

  “真是幸運啊，是吧，娜娜？”

  “嗯。”

  美娜心不在焉地點頭，又仰頭看向那銀白色的滿月，若有所思。

  人類社會就真的充滿溫情嗎？

  這個問題她從不否認，畢竟有太多事實能夠體現人性的善良，這個鎮子上的居民就是很好的例子。

  但是，人性真的是善良的嗎？

  人性本善？還是本惡？又或者無所謂善惡？

  當災難真正來臨時，又有多少人會展現赤裸裸的人性，此刻的他們與魔獸又有什麽區別呢？

  弱肉強食，在人類社會就見不到了嗎？

  不。

  美娜的目光越發寒冷，漸漸帶上了一絲戾氣。

  既然有魔獸會向往文明，想成為人類，那麽未嚐不會有人類崇尚殺戮，成為魔獸！

  隻有弱肉強食，才是世間最永恒，最公平的規則！這也是美娜一直信奉的規則！

  “娜娜，該走了，克裏森好像找我們呢。”

  “哦。”

  美娜停止了自己的聯想，輕輕應了一聲，眼底的戾氣也頃刻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