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冷月下師父吐身世
作者:獨孤笑啞      更新:2021-10-14 10:50      字數:4014
  回到了馬幫,隻見崗哨上的守衛們手持刀刃,身姿威武,馬夫和庫房也在各司其職。

  陳歡一路走過各個練武場來,卻見場上寂靜無聲,空空蕩蕩,畢竟是桑門人的大節日,男女老少都去狂歡了,甚至連自家練武場也空無一人!

  見狀,他不禁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古往今來,參研劍道的人如同過江之鯽,但得道之人卻如同鳳毛麟角,原來都背棄真法,沉湎到凡俗的歡樂之中去了!”

  說著,他一邊搖頭歎息,一邊走到了寢室前,隻想和師兄一起上山聽道,卻見房門緊鎖,便獨自一人,朝飛雪亭走去。

  遠遠的,隻聽山間傳來一陣陣清脆的笛聲,悅耳動聽,令人陶醉,陳歡大感詫異,急忙踏著石階走來,而那笛聲竟愈加明朗。

  這時,水聲潺潺,月色皎潔,來到飛雪亭前,卻見徐青平盤膝坐在溪水邊的山石之上,正吹奏著一支青翠的玉笛。

  陳歡四下察看,卻不見陳耳師兄的身影,又不敢打擾師父,索性就坐在山石前,盤膝閉目,靜靜聽著師父的笛聲。

  朦朦朧朧之間,他的腦海裏依稀地浮現出一幕幕畫麵來,在那個寧靜的小山村裏,孩子們在那棵老桃樹下嘰嘰喳喳地打鬧,還有那個溫馨的家,每每外頭下大雨,屋裏就下小雨,而爹娘的臉龐也漸漸明了,兒時淘氣的一幕幕更是漸漸浮現出來……

  這時,耳邊傳來了師父親切的詢問:“怎麽……上山這許久,是不是想家了?”

  聞言,陳歡猛然從思緒中醒了過來,而眼前卻是一片模糊,他這才發現自己的眼角濕漉漉的,臉上早已滿是淚痕!

  見此情形,他不禁羞慚難當,慌亂無地,急忙用手擦拭起來,嘴上還故作硬氣地說道:“幾間破房子,一個糟農婦,一個瘸木匠,那有什麽可想?弟子……弟子既然已追隨師父,就會一心向道,決不為世俗所牽絆!”

  聽到這話,徐青平點頭說道:“你說的對!不過,為師想告訴你,有人修道十餘年,盡管身在玄冥,卻終究斷不了人情,甚至一心想著複仇,你說這人……他是怎麽樣一個人?”

  陳歡不假思索,直言不諱地說道:“我看,這就是個披著道士麵具的俗人,這樣的人一輩子也就是個庸人,永遠領悟不了道法真義!”

  隻見徐青平凝望著手中玉笛,臉色一陣黯然,隨後又哈哈笑了起來,點頭說道:“一語中的!如今兀自反省,我的確也就是一個俗人,一個庸人罷了!”

  聽得這話,陳歡這才反應過來,師父所說的道人就是他自己!

  想到這裏,他頓時驚羞難當,忙不迭屈膝跪在山石前,以頭搗地,失聲痛哭道:“求師父恕罪……我……我不知道……師父原來是在說自己呀……求師父恕罪!”

  徐青平不以為意,淡然一笑,沉吟著說道:“修真問道,就該至誠至性,心口如一,你又有什麽罪?再者,你說的對啊!”

  他俯身扶起陳歡,接著說,“為師入道之初一身仇怨,下山之後又滿心悔恨,執念太重,心魔難消,所以遲遲找尋不到真我,一直徘徊在道門之外!”

  說著,他仰望著天邊明月,靜靜思索,默默無言。

  夜鶯長鳴,月華如水,師徒二人寂然無聲,節日歡慶的喧鬧聲回蕩在桑門鎮上,但這一切落在徐青平耳中卻顯得愈加淒涼,他轉身看著陳歡,仿佛看著少年時代的自己,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當年的我,常常騎著老牛,吹著竹笛,無憂無慮地遊蕩在田野之中,誰知有一天,當我放牛回家,卻發現自己的家人和鄉鄰已經被殺戮殆盡!最可惡的是,那些惡人甚至連嬰孩也沒有放過……從那一天起,我就變了……”

  說到此,他突然麵目猙獰,咬牙切齒,隻嚇得陳歡心驚膽戰!

  許久,他才平複了心境,淒然說道,“為師初上蜀山的時候,年紀比你也大不了幾歲,隻是心中既有天大的仇恨,又談何修真問道?說到底,無非是在仇恨之中越陷越深,最終誤入歧途罷了!”

  望著師父悔恨難當,自怨自艾的樣子,陳歡勸慰道:“古代的俠客們睚眥必報,師父心有仇恨,似乎也沒什麽不對的吧?!”

  徐青平點頭說道:“不錯,大丈夫有仇必報,何況那些遇難者都是我至親的人,我當然更要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所以,在蜀山之上,為師每每聞雞起舞,當師兄們晨間趕到練劍場的時候,我已將所學的劍法演練數遍,而當他們晚間打坐困乏入睡時,我還在堅持修煉《正氣歌》,內心的仇恨無時無刻不在催促著我,要我勤奮不輟!”

  “目睹了我的努力,師父對我更是盡心盡力,甚至當他下山除惡,而無暇顧及的時候,還特別囑咐師娘來指點我的修煉,隻希望我早日成才,甚至有朝一日,能夠進入萬劍門,成為人中龍鳳!”

  徐青平慨然說道:“師父待我真是恩重如山!”

  聽得這話,陳歡也感慨不已,同時,又好奇地問道:“對了,師父所說的萬劍門……又是什麽地方呢?難不成……比我們蜀山還厲害嗎?!”

  望著眼前這個天真無邪的弟子,徐青平長歎一聲,慨然說道:“你初入此道,於修真世界一無所知!為師今夜便告訴你,這萬劍門坐落於昆侖之顛,是劍道之祖庭,下轄天山、蜀山、玉劍閣、無塵劍苑四個下院,劍道獨尊,乃是玄門第一!”

  說到這裏,他滿臉崇敬,朗聲說道,“因此,萬劍門每年都會從各個下院之中挑選資質和人品俱佳的弟子加以培養,這是每個下院弟子都夢寐以求,鯉魚越龍門的大好機會!”

  這時,陳歡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都是個井底之蛙,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竟然這麽大!

  說到這裏,徐青平幽然走到水邊,望著滿溪碎玉,冷聲說:“為了能夠躋身萬劍門,為師更加勤勉修煉,同時,平日裏也在多方打探那場慘案的經過,隻為弄清仇人的身份!”

  陳歡感同身受,上前追問道:“那……師父您可曾弄清楚了?”

  徐青平點頭說:“是的,這麽些年下來,我借著走馬之便,走遍了大江南北,收集了無數的小道消息,如今已經大致查清楚了!為首的便是那劍魔風嘯天、刀煞連雲以及嗜血三煞,同時還有許多的魔道高手……”

  說到這裏,他握緊了手中玉笛,憤然說道,“這些邪魔秉性殘忍,手眼通天,尤其是這個風嘯天……他出身於九黎氏,乃是血統純正的天魔族!據傳此人劍法超群,殺人從來都隻出一劍,但對手身上卻往往留有萬道細微的劍痕,以致經絡盡斷,持續失血而死,所以又有‘一劍劍魔’之稱!”

  “當年,‘劍聖’張孝良初初下山,因為年輕氣盛,聽說他的威名之後,就想要挑戰他,風嘯天自視甚高,恥於應戰,隻是派出了年紀尚輕的小妹,結果卻令人意外,大名鼎鼎的張孝良竟然敗在了他的小妹手下!”

  聽得這話,陳歡隻驚得目瞪口呆。

  徐青平道:“他的劍法鬼神莫測,世人風傳,一劍既出,風亦無聲,所以,又有‘風不語’之大號!”

  聽得這番介紹,陳歡隻覺得眼前似乎壓著一座一眼望不到頂的大山,他咽了口唾沫,可轉念一想,心裏卻也大感詫異,隻憤然說道:“風魔劍術無雙,那為何要出手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徐青平陰沉著臉,冷聲說道:“江湖上曾經一度盛傳,風嘯天和連雲當年帶著群魔犯下蜀山血案,其實是為了劫殺當日降世的‘天靈之子’,誰知,半路卻有高人出手相助,救走了剛剛出世的靈嬰!那些大魔頭無功而返,勃然大怒,就將怒火轉嫁到附近的村民之上,甚至將方圓百裏之內的嬰兒都殺得一個不剩!”

  聽得這話,陳歡嚇得麵如土色,脊背發涼!

  徐青平怒不可遏,額甚至頭青筋暴起,許久,他才歎了口氣,接著說道,“興許是天意使然,那日我突然玩性大發,在山坳裏掏鳥窩,天快黑了才回家,這才幸運地保住了這條賤命!”

  說到此,徐青平麵目憤然,恨恨地說:“誰知,等我騎著老牛回家時,卻見村裏屍橫遍地,我驚慌地趕到家裏,隻見爹媽和兩個小妹倒在院子裏,早已沒有了生氣!正當我驚慌失措的時候,師父、師娘和幾位師叔伯也趕來了……後來,他們看我無家可歸,便帶我上了蜀山。”

  聽得這話,陳歡哀聲說道:“原來,師父的身世竟然如此曲折!”

  徐青平回望北方,慨然說道:“為師本來就資質低微,隻研習了《正氣歌》人字卷與地字卷,如今離開蜀山十餘年,更是無緣修煉天字卷,想要手刃那些修為高深的大魔頭,甚至親手殺了風不語,隻怕是遙遙無期了!”

  陳歡初出茅廬,從未聽說過這些正邪兩道的人物,看著師父那又痛恨,又無奈的神色,隻得寬慰道:“師父無需擔心,您老人家既然出身於蜀山,日後再求學《正氣歌》天字卷,自然也不在話下!我娘也常說,有誌者事竟成,屆時,師父潛心修煉,領悟真法,定能手刃仇人,得償夙願!”

  見陳歡一臉真摯,徐青平慘然笑了起來,輕揮手中玉笛,說道:“一個親手殺死師兄的逆徒,苟活於世已是恥辱,怎麽還有臉再回師門?”

  聽到這話,陳歡驟然臉色大變,跌退三步,驚聲問道:“你……難道你殺了自己的師兄?!”

  徐青平默然無聲,隻將玉笛放在嘴邊,望著天邊明月,輕輕吹了起來。

  笛聲哀婉,月色清冷,陳歡心底卻好似波濤起伏,久久無法平靜,他又怕又奇地盯著眼前這位神秘的師父。

  一曲吹罷,徐青平側頭看了一眼陳歡,娓娓說道:“記得那天晚上,同樣也是一個月圓之夜,師父師娘將我引到了他們的竹心居,甚至還預備好了豐盛的宴席,原來,那天是我師兄,也就是他們的獨生子的二十歲生日!”

  陳歡心跳如雷,緊張地聽著他的訴說。

  “宴席之上,大家有說有笑,不勝歡喜,但我心裏卻感慨萬千,不知道為什麽,盡管他們對我百般疼愛,我卻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我突然很懷念自己已經死去的父母和家人!酒過三巡,師父讓我們表演一段劍法,師兄和我常常比劍、論道,倒也得心應手,但就在那麽一瞬間,我心魔暗生,心智迷亂,腦海裏滿是仇怨,隻覺得他就是我的仇人……師兄猝不及防,當場就死在了我的劍下!”

  聽到這裏,陳歡“啊呀”一聲,嚇得後退三步,隻驚恐萬狀,目瞪口呆。

  隻見徐青平雙眼泛紅,如鯁在喉地說道:“望著師父親手送給我的劍,此刻卻深深插入了他最親愛的兒子心口,我當時就呆住了!此事一出,蜀山震動,掌門要我以死謝罪,師娘也要我替她的兒子償命……但師父卻並沒有怨恨我,反而向掌門百般乞求,各處斡旋,這才救了我一命!”

  說到這裏,他泣不成聲,淚如泉湧,凝望著手中玉笛,哽咽著說,“下山之時,師父給了我這支折柳笛,還不忘諄諄教誨,要我潛心修煉!臨走之前,他甚至告訴我說,隻要心有蜀山,處處都是蜀山!”

  直到此時,陳歡才了解到,師父竟然有如此悲慘的身世和痛苦的境遇,而這十多年來,他的內心必然也是受盡了難以想象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