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裏的桑門仿佛一個大蒸籠。

  這一天，日頭熾烈，天氣悶熱，人人都汗流浹背，隻見練劍場上的少年盡都有些萎靡不振，就連教授劍法的陳耳也狼狽不堪，頗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

  終於熬到散學，陳歡忙不迭躲到了牆角的陰涼地，正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汗水，白及氣喘籲籲地湊了過來，搭著他的肩膀，說道：“兄弟，我看你整日間就知道修行、練劍，也沒個鬆閑時刻，正好明天便是求子節，整個桑門鎮都休息，不如……讓師兄我帶你出去逛逛唄？！”

  雖然仗著舅舅林壽昌的照顧，陳歡已經被免去了學藝和食宿的費用，但即便隻是生活中的零碎花銷，對他而言同樣也是不小的開支，所以，他平日裏也很少去鎮上，當即一口回絕，說道：“《燕子飛回》的幾個劍招我還生澀得很，所以我想再練一練……”

  白及咯咯一笑，說道：“別不賞臉嘛！自從兄弟上飛龍崗來，師兄我都一直沒能盡一下地主之誼，說定了，明天辰時，我來接你！”

  也不管對方如何回複，他一轉身，就颯颯地走了。

  第二天清晨，果不其然，隻見白及身著一襲暗紅色的鑲金線長衣，腰間別著一柄短劍，風度翩翩地來到了武師院。這時，他注意到陳歡也已經換上了新衣，頓時喜出望外，隻上下打量著他，欣然一笑，說道：“這就對了嘛！練劍練劍，什麽時候都可以練，但桑門‘求子節’一年也就這麽一次，兄弟你可千萬不能錯過了！”

  說著，他熱情地握住陳歡的手，徑直來到馬幫廣場前，此刻，早有一輛雙馬的馬車在等候，車夫忙迎了上來，躬身說：“見過陳公子！”聽那聲音細膩，陳歡心中暗暗奇懷，仔細一看，見車夫皮膚白嫩，身材豐美，竟是個三十出頭的俏婦所扮！

  白及笑著說：“這是白阿蓮！你可以叫她阿姑，反正，我也是這麽叫的！”

  出於禮貌，陳歡羞赧地喊了聲“阿姑”，隻見她眉目含情，又親密地挽住了陳歡的手，嬌聲說：“陳公子客氣，快上車駕吧！”

  這時，鼻中襲來陣陣脂粉香氣，手臂上貼著她白藕似的手，陳歡不禁臉色赤紅。

  一上車，白及就笑了出來，說：“原來，兄弟還是個純情赤子啊！”他拉下車駕的帷幔，在陳歡耳邊說，“沒事，過了今夜，你就不會再這麽害羞了！”

  外頭的白阿蓮問道：“公子，咱們先去知味坊吃魚，完了再去貞烈祠，是吧！”

  白及輕“嗯”一聲，柔聲說道：“隻是有勞阿姑了！”白阿蓮馭馬急馳，車駕下山穿過鎮上繁華的街道，沿著情人河畔一路走去。

  白及問道：“兄弟知道貞烈娘娘吧？！”

  陳歡點點頭，說道：“我從小也聽父母講過貞烈娘娘的故事！”

  貞烈娘娘在桑門可謂傳奇。

  傳說之中，她貌比天仙，蕙質蘭心，隻是生不逢時，命運可憐。

  因為時逢亂世，娘娘剛嫁到楊家沒多久，她的新婚丈夫就被抓去從軍，死在了戰場上。丈夫一死，鎮上的登徒子和爛逛人垂涎她的美貌，就不時前來調戲。過了幾個月，娘娘的肚子就大了起來，那時，她的幾個小叔子年紀尚幼，鎮上的人就開始在背地裏嚼起了舌頭根，到後來甚至當著她的麵，說她懷的是野種。她的公婆經不住流言蜚語，就將她趕了出來。更令人寒心的是，就連娘家人也不待見她，見她就吐唾沫，罵她是**！

  麵對這一切，娘娘隻能默默忍受！

  隨後，她把首飾和嫁妝都賣了，買了三五畝荒地，就在鎮子外的一間破茅屋裏住了下來。幾個月後，娘娘把孩子生了下來，給他取名叫“德忠”，不但盡力撫養，還教他讀書寫字。後來，楊德忠也從了軍，並且因為殺敵有功做了副將，可惜，當他榮歸故裏的時候，她的娘親早已經病死了，甚至連屍骨都沒人收拾！

  楊德忠又痛又恨，親手將母親的遺骸收殮，又為之築祠立碑，守孝三年！這時，鎮上的人們仔細端詳他的相貌，發現與他早死的楊家父親一模一樣，他們這才知道，貞烈娘娘懷的是楊家的孩子！

  這事不脛而走，廣為流傳，縣令聽說了這事以後，更是感動不已，親自題寫了一塊“貞烈之女”的牌匾，這便是貞烈祠的由來。鎮上有幾個曾經詆毀過貞烈娘娘的婦人良心發現，偷摸地前去祭拜悔罪，其中有一個出嫁二十三年也未能懷孕的婦女，不久之後，竟然有了身孕，甚至生下了一對雙胞兄弟！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竟傳得越來越神奇。

  之後，楊德忠在鎮上買了房產，娶了妻子，自立門戶，或許真是因為貞烈娘娘的庇佑，楊家自此人才輩出，滿門英傑，至今已經出過三位將軍，五位武舉！

  白及笑著說道：“是啊，貞烈祠屢顯神跡，讓許多不孕的婦女做了母親，是聞名遐邇的求子神址！這些年來，人們還在鎮子邊上種上了茂密的石榴樹，象征多子多福，每年的今天，四麵八方的老百姓都要前來貞烈祠求子祈福！”

  他頓了頓，笑看著身邊這個純真師弟，說道，“這貞烈祠的故事，大家雖是耳熟能詳，隻是……這石榴花的故事，兄弟你多半是不曉得的！”

  聽得此，陳歡一愣，好奇地問道：“怎麽，石榴花還有故事？”

  白及詭秘地一笑，說道：“當然！到了這時節，石榴花開正當，灼灼如火，各地的青年男女都會來此踏青，隻要兩情相悅就能結成伴侶！到了夜晚，滿天繁星，前來貞烈祠求子的新婚夫妻就會在石榴樹下，以地為席，以天為衾，幕天席地，風花雪月……”

  說著，他掐了一下陳歡的大腿，低聲說道，“告訴你吧，我和白阿蓮就是這麽認識的！”

  聽著這話，陳歡不禁口幹舌燥，心亂如麻。

  不久，馬車停在了一座酒樓前，白及說：“咱們先吃點東西，這兒的魚都是情人河裏剛撈上來的，特新鮮！”

  入了知味坊，隻見樓下人頭攢動，早已爆滿，其中除了鎮上的居民，還有許多衣著各異，前來貞烈祠祭拜的外地人。

  一見白及到來，夥計點頭哈腰地迎了上來，說道：“白公子，您訂的菜已經置辦妥當，請到樓上雅間！”說著，他領著白及二人上樓來，白阿蓮則守護在了樓下。

  一入座，夥計接連擺上了各式菜肴，其中有魚、有蝦，琳琅滿目，陳歡也叫不上菜名，但早已經垂涎三尺了。

  此時，陳歡身在樓台，居高臨下，隻見窗外是寂靜流淌的情人河，整個桑門盡在眼底，街上的小販，巷子裏的孩童，還有庭院裏吵架的夫妻……

  陳歡也常來鎮上買些日常用品，卻從未這麽清楚仔細地看過這畫麵，不由得脫口讚歎道：“真是個好地方啊！”

  白及往兩隻杯中倒滿了酒，說道：“不錯，我隨父親去過富饒的川蜀，也到過繁華的中原，隻是走了那麽多地方，卻覺得哪裏也比不上桑門！”

  他微微一笑，舉起酒杯，誠懇地道，“好兄弟，能和你相交，是我畢生的榮幸！來，咱們碰一下吧！”

  陳歡不好回絕，隻得跟著碰杯，哪知，一口烈酒下肚，隻把他嗆得涕淚直流，連連咳嗽，見狀，白及哈哈大笑起來，摟著他的肩膀說：“好兄弟，你明明不會喝酒，還硬陪著哥哥喝，這情誼我記心裏了！”

  聽到他這話，陳歡心底也頗為感動，生硬地舉起酒杯來，說道：“哥哥盛情款待，我受寵若驚啊！”說著，他也仰頭將杯底的酒一飲而盡。

  兄弟二人把酒言歡，談笑風生，出了知味坊時，白阿蓮早已經駕車走了，他們醉意微醺，就在鎮上一路遊蕩。

  一直到但午後，白及領他進了一個古玩鋪，一見他們，裏頭的掌櫃立即拋下正在交談的顧客，忙不迭迎了出來，笑臉相迎道：“喲，白公子，你終於來了？！”

  白及瞥眼看了看他，開口問道：“孫掌櫃，我要的東西呢，可曾到了？”

  隻見孫掌櫃滿臉歉意，抱拳說道：“你要的十二圖昨天就已經送到了，隻是……另外那東西還沒到！”

  聽到這裏，白及眉頭一皺，微有怒意，冷聲嗬斥道：“沒到？！那你教我怎麽麵對我這陳歡兄弟？那可是我要送給我兄弟的大禮！”

  孫掌櫃多看了陳歡一眼，含笑賠禮道：“是是是，公子吩咐，在下絕不敢違背！不過……現下這日頭還早，等日落之前，我一定把那東西給你安排妥當，白公子，你看這樣行嗎？”

  聽得這話，陳歡有些好奇，問道：“哥哥今天請我嚐過了人間美味，又帶我遊遍了整個桑門，可謂情深義重，還要送我什麽禮物啊！？”

  白及拍拍他的肩，詭秘地笑道：“好兄弟，這是個秘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

  孫掌櫃點頭稱是，附和著說道：“白公子這份大禮，真是用心良苦啊！來，咱們先去玩賞那十二圖，看公子是否還滿意！”說著，他領著白及二人進了店鋪的內室。

  內室裏燈火全無，但架子並排，上頭擺放著五顏六色的玉石、珠寶和銅器，以致珠光寶氣，燈火通明，這時，孫掌櫃拿出一個鑲玉的木盒，說：“白公子，這是你要的全彩十二圖！”

  白及大喜過望，忙接過盒子來，打開一看，隻見裏頭是一遝白色的絲帛，上頭竟然畫著一對赤身相纏的男女，下方還有一行小字！見得此，白及嘖嘖稱奇，讚不絕口地道：“筆法精湛，著色清晰，栩栩如生，甚至仿佛能讓人聽到他們的聲音！佳品，佳品啊！”

  孫掌櫃也接口道：“這《玉宮十二圖》可是回春真人的真跡，千金難求，是我特地從荊州花高價求得的！”

  白及目不轉睛地翻看著，嘴裏說道：“錢不是問題，明日我讓白阿蓮送五盒雪參長足丹來！”

  隻見孫掌櫃頓時臉上暗喜，卻還皺眉作不滿意狀，說：“這……五盒……”

  白及滿不在乎，說道：“六盒，再多沒有了！”

  聞言，孫掌櫃大喜，這雪參長足丹是白家秘製的靈丹，專治男人萎症，一向有價無市，他頓時喜笑顏開，說：“白公子果真是爽快人啊！”

  見白及手裏的圖畫，一旁的陳歡喉嚨幹癢，渾身燥熱，忙側臉看向一旁，默念起《正氣歌》來。

  白及看完了圖畫，興奮地蓋上盒子，送還給孫掌櫃，說：“送到我府上去！另外，你也爽快些，日落之前，我帶兄弟來取那件寶貝東西！”

  孫掌櫃接過盒子，恭聲嗬笑道：“公子且放心，小的一定替你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