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桃花坳少年初長成
作者:獨孤笑啞      更新:2021-10-14 10:50      字數:4455
  春寒料峭,蜀山南麓的鬆林中卻已經回蕩著一陣陣“吱吱”的蟬鳴,炎炎烈日之下,萬壑鬆風之間不時彌漫著一股股馥鬱的鬆脂香。

  蜿蜒的小路上,從山間拾柴歸來的劉英蓮和陳歡母子二人,正在逶迤走來。

  此時,頭頂著灼灼烈日,腳踩著崎嶇山石,陳歡隻累得氣喘籲籲,汗如雨下,每走一步,身後背著的柴禾就變得越來越沉重,他心裏已經開始後悔,悔不該一時衝動,跟著娘親上山來拾柴。

  這時,他遠遠地瞧見前方那棵路邊的古樹,不禁如蒙大赦,隻把三步並作一步地躥了過去,“啪”的一聲卸下了背上的負擔,隨即竄到樹下躲起了陰涼,隻一邊大口喘著粗氣,一邊俯瞰著山下,回頭向母親招呼道:“娘,快來歇息吧,這裏不僅涼快,還能看到咱們桃花村哩!”

  桃花村,戶不過三十,本來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偏遠山村,隻因村中生長著一棵神奇的古桃樹,竟然遠近馳名,老幼皆知。

  說來也怪,這棵桃樹下冒著一口常年不凍的清泉,不但甘甜無比,到了落花時節,喝了還能治病,所以被遠近鄉鄰尊為“桃花仙子”,暮春之際,甚至常常有外鄉人長途跋涉,慕名而來。

  劉英蓮的丈夫名叫陳孟皮,是一個瘸子,兼而家中又沒有牲畜,因此,灶台裏燒的柴都靠她一個人。每次上山來拾柴,她總是挑揀粗木,而且負擔沉重,隻恨不得把整座山上的柴禾都搬回家!

  一路走來,坡陡路險,劉英蓮早已不堪重負,腳板甚至都已經在不停地顫抖,此刻才得以卸下重負,坐在陳歡身旁,用袖子擦拭著額頭的汗珠。

  就在此時,山間傳來一陣高亢而悅耳的女子歌聲,但聽:

  小小桂花喲,開得十裏香。

  天色蒙蒙亮,蜜蜂采蜜忙。

  小小年紀啊,苦水中成長!

  今日福緣來,覓得癡情郎。

  聽得此,劉英蓮紅撲撲的臉上染出一抹少女似的紅暈,腦海裏頓時浮起了一幕幕年輕時青春爛漫的記憶,這時,隻聽山間有一個男子與之對唱道:

  山茶紅彤彤,鮮呀那個豔。

  妹是知心人,家貧不棄嫌。

  此生能相知,再苦也是甜。

  今夜月如盤,翠竹林相見!

  聽到這裏,又渴又累的陳歡咯咯笑了起來,調笑著說:“娘,你聽,他們在山上唱調子幽會,要生娃娃哩!”

  劉英蓮白了兒子一眼,笑罵道:“搗蛋鬼,你瞎說什麽呢?!”

  陳歡站在石頭上,回頭詭笑著說:“我猜……娘在年輕的時候,說不定就是這樣唱調子,和爹爹私會才生下我的吧?!”

  聽得此,劉英蓮羞臊難當,急忙操起一根手邊的樹枝,“啪”的一聲,愛憐地打在陳歡的屁股上,口裏罵道:“沒大沒小,竟敢開娘的玩笑,是不是屁股又癢了?!”

  陳歡屁股上吃了這一記打,頓時像一隻機敏的猴子,縱身一躍,躲得遠遠的,調皮地回頭扮了個鬼臉,隨後“咿哩哇啦”地跟著唱起了山中傳揚的調子。不過,他年紀尚小,聲音稚嫩,自然是唱得不倫不類,引得劉英蓮咯咯大笑,最後實在不堪入耳,這才出聲調教道:“好孩子,這調子太過輕佻,回到家裏可不能再唱了!等你懂事些,娘再教你唱,順便再給你尋摸一個好姑娘!”

  聞言,陳歡昂首挺胸,朗聲說道:“男兒誌在四方,等我長大以後,我要投入蜀山,學得一身本領,當一個仗劍江湖的劍俠,我才不要被兒女之事拖累!再說……我都長這麽高了,難道還不算懂事麽?!”

  劉英蓮搖頭笑了起來,沉吟著說道:“懂事與否,跟身高可沒有必然的關係!”

  她想了想,語重心長地說道,“懂事的人,最起碼應該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輕易衝動;知道承擔責任,辦事決不半途而廢;懂得將心比心,常常為他人著想……”

  聽得這話,陳歡冷哼一聲,撇嘴問道:“娘是在說,我現在隻不過空長著身子,卻依然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麽?!”

  劉英蓮無奈地一笑,愛憐地說道,“怎麽會呢?你現在就已經很懂事了,要不,你今天幹嘛幫著娘親上山拾柴呢?”

  她接著說道,“當然了,你才十三歲,以後的日子長著呢!要想真正懂事,總要靠生活的磨礪,你現在還小,稍微調皮一些,吵鬧一些,也無可厚非,將來隨著年歲的增長,閱曆的豐富,自然就會更加懂事了!”

  聽得這話,陳歡眉頭緊皺,心裏頗不是滋味。

  劉英蓮望著山下,慨然說道:“孩子呀,為人處世,當以你爹爹為榜樣,待人恭謹誠懇,辦事公平厚道……”

  陳歡一路疲憊,心中早有怨氣,再聽到這些喋喋不休的說道,他的臉色更是變得陰沉,不知為什麽,當聽到“爹爹”之名,想到那個瘸子父親,他更是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子怒氣,隻一腳把柴禾踢到路上,不耐煩地罵道:“吵死了!你怎麽也學會了老瘸子那副臭德行,一坐下來就喜歡嘰嘰咕咕,沒完沒了地教育我,就好像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似的?!”

  看見兒子麵目通紅,神色震怒,突然就變了一個人,劉英蓮不禁也嚇了一跳,急忙勸慰道:“我們……我們這不都是為你好,希望你走上正道,成為一個善良的人麽……”

  一聽這話,陳歡更是怒氣陡生,冷哼著說道:“聽你這意思,我現在是不是就走在邪道之上,就像一隻過街的老鼠,不招人待見?以致陳孟皮沒事就說我,連你劉英蓮也開始指指點點了!!”

  見他越來越放肆,如今甚至已經敢直呼自己的名字,劉英蓮又氣又怒,抬手就想打他,但舉到一半,又哪裏下得去手?

  陳歡心底有氣,就口不擇言,胡說一通,越想越覺得委屈,甚至眼中也噙滿了淚水,哽咽著說道,“行,既然你們兩口子都這麽看不上我,我還做什麽好孩子?!”

  說完,陳歡憤然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又恨恨地一腳把柴禾踢開,頭也不回地走下山去了。

  見狀,劉英蓮急忙追上前去,幾番呼喚,卻又哪裏能讓這個倔強又淘氣的兒子回頭?不僅如此,乍一聽到她的喊聲,陳歡更是加快步伐,飛奔著跑下山去了。

  無奈之下,劉英蓮隻好解開繩索,把母子二人的柴禾合並為一,牙關緊咬,用力背了起來,然後貓著身子,步履蹣跚地走下山來。

  路途本就坎坷,此刻又增加了負重,劉英蓮走得越發艱難,原本半個時辰的路程竟走了不少時間,當她回到村口之時,隻見紅霞漫天,太陽都落山了。

  此時正是開春時節,隻見地裏麥浪滾滾,村中桃花如火,雞鳴犬吠之間,鱗次櫛比的農舍上頭炊煙嫋嫋,盡都籠罩在落日餘暉裏,仿佛一處潛藏在桃花坳中的人間仙境!

  眼見老村在望,劉英蓮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加快腳步走進村來。

  就在這時,路邊草垛子上忽然“沙沙”作響,半空裏掠過一道高大的人影,好似劫道的土匪突然擋在了眼前,劉英蓮“哇呀”一聲,嚇得麵無血色,身體趔趄,險些摔了一跤!

  隻聽來人嬉笑著說道:“娘,你怎麽現在才來?我都等你老半天了!”

  劉英蓮心裏一個咯噔,抬頭一看,果真是那個淘氣兒子陳歡,她不禁連連拍著心口,上氣不接下氣地罵道:“搗蛋娃兒,你又搞什麽鬼把戲呢?嚇得你娘的心差點就從嘴裏跳了出來!”

  陳歡急忙攙扶著她,滿臉歉疚地說:“娘,對不起,孩兒錯了!”

  見母親正盯著自己,他也回想著剛才犯下的幼稚言行,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低頭說道,“下山不久,孩兒其實就已經悔恨交加了,可是……我又無顏回頭,就一直等在這裏,想著跟娘親道歉!”

  他頓了頓,笑著說,“另外,孩兒也想幫娘分擔一捆柴禾,如此一來,不但可以減輕娘的負擔,也能磨礪孩兒,讓孩兒早日成長……”

  聽得這話,劉英蓮眼睛一紅,心裏頗為感動,隻是這會兒都快到家了,她也舍不得讓兒子跟著受累,就說道:“已經隻剩下幾步路了,你不用再幫娘親的忙,隻管跟在後頭……”

  哪知,陳歡急了,脫口而出地說道:“可我跟你一起出村,是去山上拾柴的!此刻回村,卻讓大家看著我兩手空空而回,什麽也不背,豈不讓人笑話嗎?!”

  聽得這話,劉英蓮這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將兒子半路丟棄的柴禾還給了他。

  眼見娘親就要把繩結打上,陳歡急忙上前阻攔,狡黠地笑道:“娘,能不能把你的幾根粗重柴禾勻給我,讓孩兒也幫你分擔一些辛苦?”

  劉英蓮回望了一眼兒子,提醒道:“娘拾的都是粗重的榆木、楠木,那可是非常重的……”

  哪知,陳歡卻正中下懷地說道:“重才好哩!現在這個時候,村裏的老人們大多都在巷子裏閑聊,我的夥伴們一定在桃樹下玩耍,我要是跟娘一樣,背著一捆粗重的柴禾從他們麵前走過,那不是出了大大的風頭?大家不都得誇我勤快,誇我懂事嗎?”

  直到這時,劉英蓮才徹底明白了兒子心裏所打的算盤,不禁啼笑皆非。

  乍一背起這捆柴,陳歡腳步輕快,氣宇軒昂,一路遙遙領先,還時不時地回過頭來,跟母親說笑。然而,沒走出百十米遠,陳歡就覺得腳上仿佛灌了鉛,大腿開始顫抖起來,而身後的柴禾好似越來越沉重,壓得他埋頭躬身,氣喘如牛,再也沒有了初時的從容。

  又走了不久,桃花村已經就在眼前,陳歡隻累得滿頭大汗,紅通通的臉上仿佛都能擠出血來,他恨不得就地拋下擔子,一走了之!新增三五根粗柴而已,竟把陳歡原本輕鬆的負擔變得這麽沉重,此刻,他才稍微體會到了娘親這麽多年來的辛苦。

  這時,陳歡轉念又想:“我才十三歲的年紀,卻已經能跟著娘親上山拾柴,真是個難得的好孩子,村子裏的人看見我這麽能幹,豈不是人見人誇?!”想到此,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子氣力,於是,故作姿態,挺直腰杆走進了村口。

  走進村子,隻見巷中空空蕩蕩,就連草帽叔家一向見人就狂吠不止狗黑子也不見了蹤影。見此情形,陳歡心中頗為失落,也有些奇怪,就拖著疲憊的步伐,勉力往前,快到古桃樹下,他遠遠地瞧見樹下熙熙攘攘地圍著一群人,有老有少,比肩接踵,不由得心中一喜。

  於是,陳歡加快腳步走近前去,可誰知,大家卻根本不看他一眼,指指點點,看戲似的討論著。沒有聽到希望得到的讚譽,陳歡心底又氣餒,又好奇,他三五步走近人群,隻想打聽清楚村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稀罕事兒。

  走近了一看,隻見眾人麵前歪七斜八地躺著一對木桶,一旁還有一根彎扁擔,地上濕漉漉的,顯然是有人在挑水的時候摔倒,把水弄灑了。

  這時,劉英蓮也走上前來瞧,一見地上的木桶、扁擔,她的臉色驟然一變,失聲說道:“這……這是我家的扁擔!是不是我家娃兒他爹……摔著了?!他……他沒事吧?”

  村裏的七爺急忙勸慰說:“孟皮娘子,你別擔心,你當家的沒傷著,隻不過是被石頭絆了一跤!你也知道,他天生就有那麽一股執拗勁兒,非要回家拿錘子把絆他的石頭敲碎……這不,他來了……”

  話剛說完,隻見巷子口踉踉蹌蹌地走來一個中年漢子,身材筆挺,麵貌白淨,手裏握著一把鐵錘。

  別瞧陳孟皮步履趔趄,走起路來,隻把三步並作一步,眨眼就到了人群跟前,也不管旁人的目光,他掄起鐵錘便猛砸地上那個石頭,嘴裏還不停地大罵道:“龜兒子的爛石頭,叫你再絆我……老子叫你再絆我……”

  望著丈夫使勁地掄錘,隻砸得地麵顫抖,火星飛濺,石頭碎裂,劉英蓮不禁哭笑不得,而圍觀的人們同樣看戲似的瞧著,一個中年漢子跺著腳,笑嗬嗬地道:“陳孟皮好大的力氣……隻怕傳說中的惡來,也比不過你……”

  村裏的孩童們一齊拍手歡呼,和陳歡最不對付的阿虎壞笑著嘲諷道:“歡子,你真是幸運啊,竟然擁有這麽一位身懷盤古一半絕技的爹!”

  聽得這話,陳歡又羞又怒,厲聲質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阿虎指了指正在狠命捶打地麵的陳孟皮,解釋道:“你想啊,傳說之中,大神盤古能夠開天辟地!開天嘛……你爹是辦不到了,不過,你看他辟地倒是劈得有模有樣,不就身懷盤古大神的一半絕技了嗎?!”

  此話一出,引得人們失聲大笑,隻笑得前俯後仰,陳歡頓覺無地自容,恨不得當時就找個地縫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