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杜漢生蹙眉，有些驚怒。

  “那還能繼續追蹤麽？”他問道。

  蘇衍搖了搖頭。

  “殘留的氣息已經耗盡，讓我憑空追蹤，還沒那個修為！”他有些遺憾道。

  杜漢生難掩失望之色。

  “不過，我還有另外一門術法，不一定能追蹤到那漆黑骸骨，卻大概率能弄清這些死物是如何形成的，說不定能探索到死氣源頭。”蘇衍沉吟片刻，又道。

  杜蕁和瘦虎道人是知道蘇衍大部分底細的，在旁一聽這話，頓時神色微動，知道了他指的是什麽，皆麵露憂色。

  “哦？是何術法，需要什麽東西，盡管說出來，我派人替你去準備。”杜漢生眼睛一亮。

  “是我祖傳的借靈之術，倒也不用外人替我準備什麽，我自己足以完成此術施展。”蘇衍搖了搖頭。

  “祖傳借靈之術？那應該是靈氣時代的修行法吧，想要發揮真正效用，怕是得消耗靈氣？”杜漢生蹙眉。

  “前輩莫不是忘了？我等當日在那靈粹爭奪戰裏，蒙受靈氣福澤，吸收了不少靈氣。”

  “我發現這些靈氣融入我的氣血，壯大我的肌體骨骼，使我肉身發生很強的蛻變。”

  “估計是因為靈氣還沒徹底吸收結束，有一部分和氣血交融在一塊，所以我運轉氣血，同樣可以加持這門祖術的運轉。”

  “就是效果肯定不如全部靈氣施展來得好，但也可以勉強一試。”

  蘇衍半真半假道。

  真的是，他所說的靈氣與氣血交融之類的確實是實際情況，這點是之前和杜蕁二人閑聊時，從他們嘴裏得知的。

  他們二人不修古代靈氣之術，所以福澤後的身體變化，便是絕大部分人的常規狀態。

  杜漢生這種人物，你胡謅八扯的根本瞞不過去，所以蘇衍說的都是事實，讓對方不會起疑。

  假的是，他隻是準備以氣血作為遮掩物，本質運轉的還是靈氣。

  蘇衍那天吸收的靈氣早就被肌體徹底消化吸收，使其肉身蛻變，哪還有半點殘留，更沒有和氣血交融。

  他用的，是封妖書新賜下的幾縷靈氣！

  果不其然，聽完蘇衍這般解釋，杜漢生稍加思索，便信了他的話，未曾起疑。

  “那你小心，絕不要勉強自己。”杜漢生提醒道，若蘇衍真能有所收獲，絕對是大發現。

  蘇衍輕輕點頭，深呼吸一口氣，放鬆心情，調整狀態，接著伸出食指輕輕點了上去。

  旁邊的杜蕁和瘦虎道人都很緊張，他們是知道借靈之術的弊端的。

  此術效果比聞氣尋蹤要強很多，但相對應的，引起的感應也放大無數倍。

  蘇衍曾經好幾次借靈，都受到反噬，被妖詭察覺到，受到不小的反向傷害。

  這一次他借靈死物，探索那無比強悍的漆黑骸骨，恐怕危險性也不低。

  出於私情考慮，他們覺得蘇衍大可隱瞞自己會這種術法，反正杜漢生隻是順帶著讓他試試，又沒準備真安排任務！

  他又何必自己蹚這個渾水，以身犯險呢？難不成是什麽大無畏精神？要為杜氏奉獻？

  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蘇衍之所以這麽做，其實還是為自己考慮的多了點。

  他一直有所疑慮，糾結自己那天記憶深處，潛意識裏看到的山脈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而這一切都因漆黑骸骨而起，想要知道真假，或者是探尋源頭，肯定還得從對方身上下手。

  “啪！”

  死物已經被杜漢生的氣血給禁錮得死死的，蘇衍的手指很輕鬆的點在對方眉心。

  氣血開始沸騰，偽裝出加持施展術法的模樣，實際上隻是在憑空消耗。

  其體內一縷靈氣迅速散去！

  借靈！

  發動！

  一切都很順利，毫無阻礙，死物雖然能動，但那是死氣的功勞，其本質是死亡了的，所以借靈之術可以施展。

  一下子，無數畫麵湧入蘇衍的腦海，他整個人像是穿梭進了時空，回到這具死物生前的環境和場景裏。

  微微泛黃的畫麵有些像老電影的場景，給蘇衍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他看到了，“自己”是一片農莊裏的一個普通農戶，起早貪黑幹活，勤勞而又上進，父母身子骨還算硬朗，妻子賢惠，膝下一兒一女聰明可愛，生活得很美滿。

  蘇衍感受到了一種愉悅心情，顯然，被他借靈的這具死屍，生前一直處於一種滿足狀態，很有幸福感。

  跟著死屍生前的視野，蘇衍代入其身份，這日天沒亮就摸黑起床，親吻下熟睡的妻子兒女，接著穿好衣服，帶好農具，早早下地幹活。

  時至寒冬，普通農作物根本種植不了，但杜氏研發出一種新的赤玉稻米，可以不懼嚴寒酷暑各種環境，成活率高，產量足，是這個季節的主力農作物，男人最近下地，都是在栽種此稻。

  赤玉稻米做出來的飯，有滋補氣血，美容養顏的功效，所以價格不菲，來年孩子們開學的時候，正是豐收之際，到時候賣了，給孩子們增添新學具，上個好學校，以後也能有個好出息。

  想到這裏，男人黝黑的麵龐露出微笑，哪怕盯著嚴寒，心裏也暖洋洋的。

  出了農莊，類似的人很多，都是各家農戶的主力男丁，整個農莊充斥著一種淳樸勤勞的風尚。

  從天色尚暗，一直到日上三竿，人們忙得大汗淋漓，但看著田地裏鬱鬱蔥蔥的農作物，想到來年豐收的場景，一個個也都很滿意。

  正午時分，大太陽高高掛起，溫度回升了不少，田野裏出現不少女人家的身影，那都是各家各戶前來送飯的婆娘。

  男人的妻子來了，一兒一女兩個頗為頑劣的小東西也吵吵著跟了過來，在田野裏又蹦又跳，玩雪打滾，嬉笑怒罵。

  衣服一會兒就折騰得髒兮兮，妻子嗔怪，兒女們做鬼臉，惹得大人又好氣又好笑，揚起巴掌滿地追著要打。

  男人大口扒拉著飯菜，憨笑著望著這一幕，覺得這樣的生活真美好。

  忽然，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變得暗淡下來，平靜的田野上，也猛得掛起大風。

  剛栽種下去的稻米苗木在大風裏不停搖晃著，很多都被生生吹起，根部破土而出，散得到處都是。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男人措手不及，不止是他，周圍其他農家人也一個個茫然無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端端怎得刮大風了。

  風越吹越大，男人急忙找到妻子兒女，把家人護在懷裏。

  漸漸得，田地的盡頭，出現了一道灰黑色的龍卷風，正迅速從這邊經過。

  人群被吹得東倒西歪，站立不穩，一些人一個不小心，便被狂風吹上了天，慘叫著不知道會跌向何處。

  男人恐懼得很，但他懷裏還有妻子和兒女，危機時刻，他帶著家裏人趴到田埂下，讓大家死死抱住旁邊的粗大老樹根，避免被吹走。

  很快，那道灰黑色的龍卷風從這邊移動了過去，像犁地似的，把田野弄得一片狼藉，劃出長長溝壑，泥土紛飛。

  無數灰黑色的氣流像一個個幽魂似的盤旋在龍卷風四周，場麵讓人驚懼。

  距離拉近，男人下意識的抬了下頭，蘇衍立馬感受到他惶恐到炸裂的心情，一種極端恐懼的情緒迅速蔓延其全身。

  男人看到龍卷風裏站著一具骸骨，肉眼看不真切，但很明顯能判斷出是具高大骸骨，因為其骨骼如墨玉，流淌光澤，連風暴都遮掩不住，很是醒目。

  似是感受到了注視，對方跳動兩簇瞳焰的眼眸掃了下這邊，眼前的畫麵頓時一黑，男人徹底失去了意識。

  但他的眼睛還睜著，意識沉淪前，他看到了一縷灰黑色的氣流朝自己湧來，接著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在思維停止的最後一秒，他想到了自己的兒女，自己的妻子，以及年邁的雙親。

  沒了，一切都沒了！

  思維的最後一刻，充滿的是無盡眷戀，以及濃濃的悲傷。

  他愛自己的家人！

  他愛自己的家庭！

  男人勤勤懇懇工作，為人老實巴交，一輩子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可依舊遭了難。

  甚至，在這最後一刻，他還在擔心自己的妻兒會不會凍到，牽掛其安危。

  生命的最後，男人感受到的是無盡遺憾。

  遺憾沒能陪兒女長大！

  遺憾沒能把莊稼種完！

  遺憾沒能盡全孝道！

  ……

  思維的速度遠比想象要快得多，在這最後不足一秒的時間，男人想到了很多很多。

  借靈狀態，蘇衍從某種意義上就是這個男人，所以對他的一切都感同身受。

  這一瞬間，蘇衍無比憤怒，怒那具漆黑骸骨，恨其肆無忌憚的屠殺！

  畫麵短暫的漆黑之後便重新恢複過來，隻是一切都大變了樣。

  周圍再不是什麽田野，也沒有漫山遍野的苗木，視野所至之處，有的隻是屍體！

  無數的屍體！

  而男人正是這無數屍體中的一員！

  周圍的很多屍體，也是當初那農莊裏的各個農戶，還有一些陌生的民眾。

  其殘留的一絲絲本能，似乎下意識的在這海量屍體裏尋找自己的妻子家人。

  但這個搜尋注定是一場空。

  很快，這最後的一絲本能也煙消雲散了，他徹底淪為行屍走肉，被死氣所操控。

  接下來的畫麵，就是枯燥的趕路，不停的趕路，以及無止盡的殺戮！

  漆黑骸骨很囂張，無比的囂張！

  明知後麵有山大帥追擊，他依舊肆無忌憚，所到之處，無數生靈被屠殺，淪為其奴隸，被海量死氣所操控。

  男人已經沒有了身為人的意識，死氣侵蝕操控下，他變得越來越混亂，越來越暴虐，腦海裏隻剩一個念頭……殺！

  他開始跟著死物大部隊展開殺戮，不管對象是誰，逮到就是撕咬！

  哪怕麵對和自己年幼兒女類似的小孩子，他也沒有半點心慈手軟，因為他已經不算是人了。

  通過這男人的視野，蘇衍的思維意識明顯的感覺到，隨著殺戮持續擴大，漆黑骸骨的氣息和力量也在節節攀高。

  它在製造殺戮，培養死物大軍，同時也在從殺戮中壯大力量。

  殺得越多，死得人越多，其身上的死氣就越濃鬱，已經從剛開始繚繞體表的霧狀，變成澎湃於周圍的風暴，所到之處，如數十裏長的灰雲襲來，濃度暴增了無數倍。

  蘇衍敏銳的意識到，對方刻意製造殺戮，就是在製造死屍，再從屍體身上提取新的死氣。

  它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僅僅隻是變強麽？

  蘇衍本能的覺得不會這麽簡單，對方不像是迫切變強的樣子，反而給它一種收集的感覺。

  因為漆黑骸骨雖然也在隨著殺戮而壯大力量，可氣息強度的提升和死氣的增加完全不匹配。

  相比於死氣的暴增速度，氣息更像是被影響下才越發強橫，那海量死氣，並沒有被它用來融入自身之軀。

  它在收集，積攢死氣！

  蘇衍的直覺給予他這種判斷！

  收集這麽多死氣，卻又不融入自身變強，為的是什麽？

  蘇衍思緒萬千，漸漸意識到，死氣肯定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一定有不為人知的作用。

  而漆黑骸骨不斷收集死氣，肯定有特殊用途，看似漫無目的的殺戮，其實全是為死氣服務。

  否則死氣要是沒特殊用途，那和怨氣又有什麽區別呢？

  同樣的侵蝕，同樣的幹擾，又同樣能被靈氣和氣血消磨，兩個完全一模一樣啊！

  世間的力量隻有相似的，沒有絕對一致的，所以死氣肯定有特殊作用，隻是還沒被研究出來，等杜氏的那些學者有所發現，估計就能以此為源頭，洞悉其中奧妙。

  蘇衍一瞬間想到了很多，隱約有些出神時，老電影般的泛黃畫麵猛得泛起褶皺感，說明當時發生了大震蕩。

  很快蘇衍就“看到”是怎麽回事了，原來山大帥沿著漆黑骸骨造下的殺孽一路追了上來。

  畫麵中，山大帥怒目圓睜，如一頭狂獅蠻牛在咆哮，憤怒無邊！

  可怕的怒意點燃了氣血，形成無邊怒火，點燃數百裏的天空。

  他攔下了漆黑骸骨，一拳打下，被蘇衍借靈的這具屍體瞬間就喪失了視線。

  太耀眼了這一拳，那拳光如同一顆升騰起來的灼熱太陽，普照四方，滾滾熱流一瞬間蒸發了無數死氣。

  漫山遍野的海量死物頃刻間全部倒地，隻有蘇衍附體的這具死物，以及周圍的十幾個死物“幸免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