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讀惹嬌娘怒
作者:有糖刀      更新:2021-10-14 03:28      字數:3574
  第二天,陸仁君起了個老早,她先是客棧後院的水堂洗漱,隨後在酒樓的主餐食的樓麵裏吃了早餐。

  她今天穿了一身整潔簡單的長衫短褂,青絲用布襟包起,女相尤顯但行動上卻輕便不少,像個青衣白衫的玉麵書生。

  一日之計在於晨。陸仁君深以為然,並日日牢記於心。

  “山之外,行萬裏路遠;水月前,千帆競渡……”她在窗前朗聲誦讀古文詩書和閑雲遊記,惹得住在她隔壁的耿竹枝來敲她的門。

  “砰砰砰——”

  “姓陸的,一大清早的你聲音那麽大?!沒看見還有人在睡覺嗎?!你給我把門打開!”

  打開門,一襲白衣的耿竹枝散著頭發,眼看是被她吵醒後匆忙間隻來及編了一條鬆散的馬尾辮,嬌豔的麵容因生怒而添了幾分嬌紅。

  陸仁君微微一笑,握著一卷詩書,拱手道:“竹枝好,仁君在家中有早起晨讀的習慣。若是吵了竹枝,我就小聲些。”

  “誰跟你睡隔壁還要忍受你這麽多雞毛蒜皮的事情,早幹嘛去了!非要我起這麽早。”她怒氣騰騰地盯著開門的陸仁君,然後癟了癟嘴撞開她,大咧咧的進門在桌前桌下。

  “什麽毛病啊……”耿竹枝小聲道。

  陸仁君踉蹌著站穩,將她的話聽得明明白白的,聞言卻不怒。她關門轉身,來到桌前盛了一滿杯的熱茶,遞到耿竹枝跟前。

  陸仁君文雅一笑,“竹枝所言極是,是我出門在外沒有想這麽多。之前一直我們在走水路坐船,或是在馬車上趕路。”

  “我每日晨讀,見天祈與江娘都沒有反應繼續安睡,今天才知道原來她們是忍受我頗多。”

  耿竹枝握著茶杯,吹了吹上頭的熱氣,聞言喝茶,哼了哼。

  “幸得今日竹枝點醒了我,那我明天晨讀在往後推半個時辰好了。”陸仁君提壺倒茶,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說道。

  她端書品讀,清朗的麵容仿若浸了水暈開的墨畫,絲毫不覺得寡淡,反而極有書香韻染的味道。看她小聲讀書,心中鬱氣都疏散不少。

  耿竹枝見她故悠哉地讀物,不死心地擺弄手裏空了的茶盞,瓷器相撞,哐當作響。

  她趴在桌上,伸出手勾了勾陸仁君的袖子,盯著她寬袖下露出的一小節潔白的手腕看。

  “哈啊~”然後打了個哈欠。

  陸仁君側顏光潔,玉麵勾狹,閑雅兼修。她放下書正視耿竹枝,溫聲問道:“竹枝可是覺得無聊?不妨我與你講一講書裏的故事,可助你排解乏味。”

  她倒好,見耿竹枝被她吵醒到自己屋子裏頭盯著她,不勸人回房補覺就罷了,反而拉扯著耿竹枝要給她講書。

  耿竹枝抬眸,“書裏能有什麽吸引人的?”

  陸仁君道:“書裏有方外之境,有聖賢道理,有取經之道……”

  耿竹枝也說:“書裏有方外之境,有聖賢道理,有取經之道。”

  陸仁君十分詫異,耿竹枝竟然想也不想就自問自答與她說了同樣的話,頓時引為知音。

  她話音輕快,舉止促狹,有礙她平時的淡定姿態,激動地說:“竹枝難道也愛看書?懂得的道理和我有相似之處。不知道竹枝怎麽看待書中經驗之談與現實的間隔?”

  “先人道‘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我想,那必定是書教人如何耕種農桑,換取千升鬥米。”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①’書教人學理,懂經營策略。”

  “眾所周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②’,於經商上有天時地利人和,所以商人獲利越是懂經營的人就越厲害……”

  耿竹枝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握著手裏的書卷,一副指點蒼穹,高瞻遠矚的做派,頓感無趣。她打斷了陸仁君,倏然問及:“那你怎麽看待書裏說的君子四物的精神?”

  耿竹枝勾唇淺笑:“竹枝清高,可不喜歡聽你這些大道理,清者固然清傲,淩風而立,不懼艱難萬阻。 ”

  陸仁君愣怔,她聽到耿竹枝的話下意識回道:“文人以竹的堅韌自詡,自然是有其獨特之處……”她思索片刻,囚於自己的神念之中轉不出來。

  驀然間看到麵前穩坐木凳背挺如竹的女子,陸仁君嫣然一笑。

  她醒悟了,自怨地感慨道:“竹枝,原來是這個竹枝……還請竹枝見諒,仁君方才沒有懂你的意思,將你冷落了。”

  “你既是不愛聽這些,不妨之後與我同去城中轉一轉,你我二人作陪,花霧城民風還是極好的。”

  耿竹枝完全睜開眼,不再用鄙夷的目光看她,目光坦蕩而敞亮,頗感興趣道:“好啊,現在就去?”

  陸仁君搖頭,她放下手中的書卷,在桌上用手將邊角按平,款款而來:“竹枝還未用過早膳,也未梳洗,不妥不妥。”

  耿竹枝經她提醒想起自己還是剛睡醒的邋遢樣,一個激靈便站起身,“你怎麽不早說!”

  狠瞪了她一眼就往門口走去。

  見到耿竹枝掀開門縫往外看,確認沒人再閃身而出的模樣,陸仁君憋在心裏,低聲含笑出聲,“哈哈哈哈……”她怎麽知道這姑娘如此有意思。

  明明是被她吵醒的,卻生生備著倦怠的精神聽她講了好一會兒廢話。如此有脾氣、有心性的姑娘,應當不是壞人。

  -

  眼看時間不早,往日起床很早的宋、江兩人還未尋過來,陸仁君心裏奇怪,主動離開房間去尋二人。

  同時也想把耿竹枝在她這裏走過一轉,是個不錯的姑娘的話也告訴宋天祈。

  陸仁君來到宋天祈和江姒兒的房間敲了敲門,“咚咚——”

  “天祈,江娘,你們醒了嗎?”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她收起扇子,攏了攏寬袖,微笑著推門而入。

  她剛走到裏屋的屏風邊,便被床上的兩頭嚇了一跳,腳步下意識往後退縮,動作微小地摒住了呼吸。

  白虎聽到動靜睜開眼,將低垂頷首的腦袋抬了起來,一雙虎眼銅鈴大,夜裏幽冥的雙眸白日裏卻是清澈的碧藍色,好似閃著光的琥珀。

  看到是陸仁君,她見怪不怪地圈著懷中小獸繼續安睡,霸道的盤踞在床上,絲毫不打算下來。

  陸仁君被虎眼看得汗毛直豎,正想溜出去叫人,腦海中就聽到了宋天祈冷淡無波的聲音。

  ‘是我。’

  “天祈?!”陸仁君驚道。

  床上的白虎就睜開眼看了她一眼,不悅的神色明明白白。

  ‘老虎成精了?!’她試探地往前走動,望著白虎越發明顯的情緒,以及和宋天祈如出一轍的冷傲麵僵地模樣,心中明白了原來白虎就是宋天祈。

  團成一圈的小白狐臥在白虎的懷裏,斑駁兩色的虎尾巴被它當作了枕頭,墊在腦袋下邊。

  小東西毛色和白虎相近,若不是白虎低頭嗬氣示意她看向床心,陸仁君險些把江姒兒忽略了過去。

  陸仁君心中安定了下來,她好奇心不減,小聲地靠近白老虎,問道:“天祈,你怎麽是這個樣子?江娘怎麽樣了?你們這是……?”

  宋天祈抬了起來虎頭,她低頭舔了舔白狐的頭頂,傳音道:‘沒事。她嫌晚上熱,我就化成原形了。’

  陸仁君好奇地盯著宋天祈看了一會兒,直把眼前在凡人眼中視為入家門為不詳的“凶獸”看得頭皮發麻。

  宋天祈忍不住說道:‘你還有事?如果是去打探百花宴的事情,那我現在和你一起……’

  “不,不必了。”陸仁君嘖嘖稱奇,溢於言表的興致勃勃,她膽大的湊近宋天祈的耳朵邊,望著她耳朵上的毛毛心中癢癢,小聲說:“我與那名叫耿竹枝的姑娘相約一同去城中,介時我會去將采買食物和打探消息。”

  “我看你給江娘治療傷勢,你和江娘一路上都累壞了,你們繼續睡吧,我就不打擾你了。”說完,陸仁君眼疾手快地摟抱住白虎的上半身,然後飛快鬆手,抽身離開。

  她的背影行色匆匆,腳步輕快得似乎得了什麽大便宜,春風芙蓉麵,淡掃娥眉見淺月,彎起的嘴角怎麽地都壓不住。

  弄得宋天祈一臉莫名其妙。

  她低下頭,將頭頂和懷裏的江姒兒相觸,二者眉目相接,奈何白虎閉上了眼認真探視白狐的體內,不知道兩人的姿勢多麽曖昧,多麽的……生動活趣。

  可以想象,一顆巨大的虎頭滿臉嚴肅地用眉心貼上白狐伶俐嬌小的腦袋。

  白狐的整張臉都擠在虎額上,蹙眉皺巴得可愛又讓人好笑。

  不過一會兒,陸仁君走後,宋天祈就繼續趴了下來。短短半柱香內,她就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和江姒兒成為朋友後,江姒兒帶著她去冰湖鑿冰烤魚的經曆。

  她的身邊是一籃子出冰後就死透了的凍魚,兩人落腳的山洞裏炭火正濃,女童神采飛揚地說這著話,手中翻飛,不停歇的翻烤著魚。

  而自己呢,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唯有那魚香鑽入鼻翼,惹得她食欲大動。

  白虎幼獸高視闊步、精神十足地蹲坐在地上,靈光一動便在洞口設下了結界,擋住了竄進來的風雪。

  她盯著女童手裏的魚,時不時配合的點頭。

  江姒兒見她“聽”進去自己說的話,以為她真要從明天開始就跟著自己去修行、打坐,一個高興就把最大的那條魚遞給了宋天祈,自己吃了小的那條。

  那天青丘下了雪,兩人在避雪的山洞待了很久。夜裏才被尋來的狐族長老,將兩個不聽話的小家夥找回去。

  宋天祈一直記著那條烤魚的滋味,鮮嫩多汁,魚刺清脆,一咬就嘎嘣作響,脆骨軟肉,口感大增。

  這麽想著,她睜開眼又舔了舔江姒兒的頭。

  吊睛白額碧眼越發深邃,心中暗自決定什麽時候要再去青丘的冰湖吃上一頓。‘要是能把魚塘……魚種也遷到虎族的雪山上就好了。’

  想到此處,白虎低頭麵無表情地盯著被子的小家夥,一臉莫名的高深晦暗。

  白狐瑟瑟發抖,身子更加緊繃:嗚嗚……發生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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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引自[宋]趙恒的《勸學詩》。

  ②:“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引自[先秦]《孟子》篇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