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翰笙此時也剛剛結束長途旅行。他在上海開完會後直飛舊金山，順便看看居住在灣區的父母，停留個周末再飛往位於加州最南部的聖地亞哥。難得這一對恩愛夫婦沒在外麵逍遙，在結束了一趟為時三個月的環球郵輪旅行後，乖乖回到家裏休養生息。

  坐在五星優步司機穩穩駕駛的車上，陽翰笙望向窗外沿著高速公路快速後退的樹叢，不由得想起了他第一次隨父母移民來到美國的情景。

  說起來也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過彼時走過的這條從舊金山機場前往帕羅奧圖的高速公路跟此時比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駛在路上的也是日本車和SUV居多。

  那時候，他還是個初中生，剛剛告別熟悉的生長環境，來到陌生的國度定居，心中自然有幾分忐忑不安。在機場被高大粗壯的黑人大叔移民官盤問時，舌頭像是打了結，連基礎的英語都不會說了。

  幸好他來的時候正值寒假，在家很是惡補了一番英語對話，才在開學後沒有太受刁難，漸漸融入到群體中。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褪去了小孩子的純真和友善，變得叛逆又殘忍，往往對於半途插班的新人充滿了挑釁和惡意。那段時間，他其實非常不適應。自有記憶以來便跟他形影不離的“天才”和“王子”的光環不再，這裏沒有人把他當回事兒。他就像是一個黯淡無光的影子，隻有努力修煉出實體才會被人重新看見。

  而那時和朝露之間的通信，與其說是他關心她、怕她繼續遭受虐待，倒不如說是他向她傾訴內心的苦悶、以冀得到安慰更來的恰當。

  畢竟她總是那麽善解人意，那麽毫不吝嗇地羨慕和崇拜著他。

  每當他讀到她認認真真寫下的字句，總會覺得自己因為環境驟變而特別脆弱的小心靈被治愈了。

  那些信他一直留著，也許用心找找還可以找得出來。

  陽翰笙跟父母一起晚餐過後，回到自己少年時期的房間，無論是櫃子還是書桌，都被爸媽打理的十分幹淨，連牆上的相框都鋥亮鋥亮的，仿佛他依然住在這裏一樣。

  他閉上眼睛，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的習慣。那時候的他喜歡買限量版的運動鞋，還會把珍藏的東西放進空鞋盒裏麵儲存。

  他彎腰打開床底下的一個鞋盒，果然，朝露的信還在這裏。

  打開已經泛黃的信紙，她盡量寫得工整卻仍顯稚嫩的筆跡在眼前延展，再次推開他回憶的大門。

  ***

  陽翰笙，

  今天學校門衛大叔叫住我，把你的信遞給我時，我很高興。想不到你真的會給我寫信！剛過去的這個暑假你都做了什麽，有沒有看香港回歸的煙花？我在家樓下跟一群樓裏的小夥伴們一起看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絢爛璀璨的煙花，真是漂亮啊！

  我在這個暑假裏終於學會了蛙泳，現在已經可以離開淺水區去深水區了！還記得去年暑假我們在中關村遊泳池碰到的事嗎？你爸爸給你買煎餅，還買了一個請我吃呢。那個時候我帶著遊泳圈，沒辦法跟你們一起遊，隻能在岸上看你爸爸教你蝶泳。你真厲害，不但會蛙泳仰泳自由泳，還開始學蝶泳了！

  一轉眼我們現在都是初中生了。離開中關村一小，來到北大附中，雖然距離沒有多遠，但卻好像置身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們從學校裏走路帶風的老大再次變成被眾人鄙視的小蘿卜頭，這裏的學長學姐們都好高大。不過你還是比我幸運，不像我這綠油油的一身，你們學校的校服很好看，我每回在路上碰到穿你們校服的同學都會多看兩眼。

  你平時午休會出校門嗎？我去過幾次海澱醫院路口那邊的麥當勞，裏麵有好多你們學校的學生，不過從來沒有碰到過你。如果有機會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哪天約好一起去那裏吃我最喜歡的麥辣雞腿漢堡，你應該也喜歡的吧？

  期盼你的早日回信！

  謝朝露

  1997年8月28日

  ***

  她曾經約他去人大附中校門口的麥當勞？陽翰笙愕然，為什麽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應該是不曾赴約的，那時候的午休他似乎每天不是跟同學一起踢球就是去學校附近的網吧打遊戲，忙得不亦樂乎。

  可惜看不到自己當時寫給她的信，隻能從她的回信中揣測自己說了些什麽了。陽翰笙打開下一封信，繼續讀下去。

  ***

  陽翰笙，

  你說萬一被同學看到你和女生一起吃飯肯定會報告給班主任老師，到時候還會叫家長到學校來。果然還是你思慮周全，這點我沒想到，在這裏向你說一聲對不起。

  你看到黛安娜王妃車禍身亡的消息了麽？我有點難以置信，直到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她的葬禮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舉行。威廉王子和哈裏王子哭得眼睛都紅了，好可憐啊。

  前幾天是教師節，我回一小看班主任高老師，還送了幾支康乃馨答謝她對我的教導和照顧。要不是她在咱們四年級的時候重排了座位，我到現在可能也沒辦法跟你做朋友呢，所以我真的很感謝她。我離開的時候還看到好幾個咱們班的同學，一個暑假沒見，大家都好像長大了很多，彼此之間有點陌生了。你是不是也長高了啊？

  今天我們初一八個班四百來號人都被教導主任拉到操場上要求排練集體舞。無論女生男生，都要換上禮服校服。你見過麽，是淺藍色的襯衫搭配深藍色的西褲或背心裙，比我們平時的綠色運動校服好看太多了。老師幫我安排的舞伴叫任傑，他又高又壯，像一隻棕熊一樣，站在我旁邊時我幾乎是完全仰望才能看到他的臉。當我問他有多高時，他居然回答1米63。天啊，這不是巨人嘛！我有點害怕他，但是老師說不能換舞伴，我也沒有辦法，隻能盡量去忽略他攝人的體魄。

  你們學校也會排集體舞嗎？除出舞伴讓我不太滿意，全年級同學一起跳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就是下午太陽還蠻大的，操場上沒有樹蔭，排練的時候有些熱。

  預祝你下禮拜的摸底測驗順利！

  謝朝露

  1997年9月15日

  ***

  陽翰笙，

  祝賀你又考了第一名，我就知道不管競爭對手多麽厲害，你肯定能繼續傲視群雄的！不過人大附的填鴨式教育確實名不虛傳，這才開學多久，你們已經摸了好幾次底了吧，跟我們學校的放羊式風格一比，完全是兩個極端啊。幸好我當時沒有報考你們學校，嘻嘻，當然我迎春杯三等獎的競賽成績也不夠內定你所在的實驗班啦。

  我最近迷上了放學後打羽毛球，我們學校的體育館裏麵有好幾個羽毛球場，好多外麵的大人都會等到晚上預定場子。本校學生的價格比他們優惠多了，才兩塊錢一個小時，我跟幾個同學分一分一個月的零花錢夠打不少次。

  任傑也喜歡打羽毛球，你還記得他吧？我們倆現在是好朋友啦！別看他個子大大的，個性卻靦腆的很，說話像蚊子叫，還不如我呢。他羽毛球打得特別好，我跟他學了不少扣球的招數，不過我的個子還是太矮了，經常跳起來也接不到球。

  你都1米55了啊，我還記得畢業時你才比我高出兩根手指。要是我也能像你長個長得那麽快就好了，現在我還停留在1米42呢，全班女生中倒數第三，而且近來好像有被倒數第二反超的趨勢，急得我讓媽媽到單位上幫我開鈣爾奇D片。

  提前祝你國慶節快樂！

  謝朝露

  1997年9月26日

  ***

  陽翰笙，

  我周三那天走路回家的路上好像看見你了，你真的長得好高了啊！不過你是不是又受傷了啊，我看你手臂上好像打了石膏，是骨折了嗎？

  你說大個子都容易傻，可是我看你差不多也是大個子了啊。我還是想長高點，總覺得女孩子要1米65以上才行吧，我外公可有1米86呢。最近我一直趁著課間時間在走廊裏反複跳躍，同學們都把我當神經病，不過我不在乎，就像你說的—走自己的路，讓其他人說去吧。我聽說經常跳高可以促進骨骼生長，希望堅持這麽做一段時間之後能有效果。

  我們就要期中考試了，我覺得心裏好沒底啊，這段時間放學後都在打羽毛球，沒怎麽好好學習。要是我也像你那麽聰明就好了，無論老師說什麽都是聽一遍就會，唉……

  先寫到這裏吧，今晚我得多做幾套模擬習題才行。祝你早日康複啊！還有，你的生日是這個月的31號對吧，倘若那天或之前再遇到你的話，我請你吃蛋糕！

  謝朝露

  1997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