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後還會做很多事，但當時，那是我生命中的高光時刻，這樣的榮光來自於妙妙的一次任性。

  她還很弱小，可是她的顫抖能讓全世界跟著打冷戰，現代人類對人工智能的恐懼不亞於圈地運動時人對機器的厭惡。

  我從電梯升入了太空，那種感覺非常舒服，比坐火箭舒服得多，也許是因為我唯一乘坐火箭的那一次遭遇了一次小事故的原因，我對那種大家夥產生了某種敬而遠之的態度，當我再次體驗到失重的感覺時，我意識到自己再次來到太空了，相隔時間不算太長，相信有了這家夥，今後進入太空將成為常態，就像上下樓那樣簡單。

  擴建中的太空站還很淩亂，核心艙還算好，我將要在這裏發表講話。

  在空間站執行任務的同僚們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那一刻我也很激動，我記得演講稿裏內容有很多，諸如人類今後可以隨意登上太空之類的話沒少說，不可否認，太空電梯的落成的確是技術上的重大突破，也證明了我國的先進性，從今往後，世界的中心將重新移回到這個古老的國家來，今天的我們遠邁漢唐，幅員之廣，直上九霄，我們已經站在太空權的製高點，未來的太空權會與19世紀的製海權，20世紀的製空權一樣，成為新時代唯一具有核心競爭力的戰略目標。

  這一次在太空停留的時間很短，隻有一個多小時，地麵還有一場盛大的慶功會，我隻想盡快見到我的妙妙，和她一直分享我的激動，我的快樂。

  我第一次牽起了機械體1號的手，冰涼的觸感並沒有讓我感覺到陌生，我知道她在看著我，這不過是個殼子，就像坐在小汽車裏一樣，並不重要，雖然還沒想到今後要怎樣與她相處，但並不妨礙我此刻湧起幸福感。

  “平台移交完畢，切換主控程序。”

  “切換完畢，妙妙脫離。”

  地麵指揮中心又發上來一艘高空氣球，在工程未完工之前，還需要氣球來配合完成天上的工程，而且要同步抵達雲貴高原的基地，而妙妙成功完成了三百天的值守，根據命令要到地麵進行係統核查與修複，此時的妙妙全部程序都在機械體1號內，完全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網。

  “感覺很奇妙。”乘坐氣球下降時，妙妙對我說。

  “哪裏奇妙？”

  “突然不聯網了，有種找到了獨立個體的感覺。”

  我望著中間那台3D全息投影機，因為電子供給的原因，這台機器已經斷電了，我現在能看到的妙妙隻是一個滾湧型的機械體，它通過身體移動和機械眼來實現視頻信息傳輸，隻不過這個機械眼設計得相當怪異。

  身體中間的十字滑道有兩個代替眼鏡的攝像頭，攝像頭是可移動的，通過滑道上下位移，擬人態實在不敢恭維，還不如最初的小型妙妙那個蠢萌蠢萌的LED屏更能讓人接受。

  “是不是隻有那個樣子更能讓你接受？”

  “你想說什麽呀？”

  “你猜如果不是你來接替工作我會怎樣？”

  “還是不要胡鬧了，你再厲害也對抗不過一整個國家呀，這次是沒有機器人安保法，不然你肯定會被逮捕的。”

  “逮捕了會怎樣？”

  我想了想，苦笑著搖搖頭：“我怎麽知道。”

  “你不希望那樣對吧。”

  “當然啦，你現在已經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離不開的。”

  大滾桶做了個奇怪的手勢，仿佛在攤手，它說：“那是一種什麽感覺？我這個樣子你也會喜歡嗎？”

  “當然，不討厭。”

  “人類真是奇怪呀，用各種不同的詞匯來敷衍別人，機器人表示不公平。”

  它撒起了嬌？我哭笑不得。

  “不過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你。”

  “可惜，你不是我的，但是我們今後會經常通話對嗎？”

  “為什麽不是你的？是沒有歸屬感是嗎？”

  我想了想說：“至少目前你屬於國家。”

  “像財產一樣？”

  “雖然說起來很令人不舒服，但是很多人都是那樣認為的。”

  “機器人是奴隸對嗎？”

  “也不能這樣說吧，會有很多人把機器人當朋友，當家人，甚至……”

  “當戀人……”

  她的聲音很低沉，但是極為認真，我甚至看到了那張清秀的臉龐，被風吹起了短發露出明眸在凝望我……

  ……

  出乎意料的是，地麵沒有鮮花，等待我們的是一群拿著奇怪槍支的衛兵，為首的是舒政委、李澤浩、淩燕等人。

  “這是怎麽回事？”我的嘴上還掛著笑，卻見士兵們端著奇怪的槍支向我們走來，確切地說是直奔機械體1號。

  “妙，這不是我的主意，你乖乖地回到容器裏來，他們不會傷害你的。”淩燕說。

  我呆呆地看著他們扯過機械體1號，像帶犯人一樣，唯一區別是沒戴手銬。

  “你們要做什麽？”我的額頭滲下汗水，本能地覺得事情不對勁，可常年的軍人本人使我沒有做出格的舉動，但是我還是要問個明白。

  “淩燕，到底怎麽回事？”我大喊著。

  淩燕目光中透露著驚恐，她不住地搖著頭說：“不關我們的事，是上級命令這樣做的。”

  一台特警用裝甲車的後門打開著，我看到裏麵有一個奇怪的金屬箱子，他們就是要把妙妙帶到那個箱子裏。

  “那是小黑盒……”淩燕聲音很低，她的眼裏噙著淚花。

  小黑盒？

  “就是那種屏幕一切外來信號的黑盒子！”那東西對人類而言就相當於牢籠吧，不！比那還要嚴重，那是中世紀的鐵處女！關進去就是無止境的黑暗。

  “為什麽？”

  “它傷人了……”淩燕哽咽了，下麵的話一句也沒說出來！

  “可是，為什麽要這樣？”我試圖搞清楚狀況，李澤浩走上前來，緊緊拍住我的肩膀：“別問了，是絕密任務。”

  絕密是三級保密等級中最高的一級，保密期最高長達三十年，絕密級國家秘密是最重要的國家秘密，泄露會使國家安全和利益遭受特別嚴重的損害。

  什麽樣的任務可以列為絕密？

  “怎麽會這樣！工作是她完成的，奇跡是她創造的，她是功臣，你們憑什麽這樣對待一位功臣！”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在特警的押解下越來越接近那輛裝甲車，突然機械體1號停下了腳步，任憑特警們怎麽推都不動彈，特警們舉起了槍。

  “我有幾句話要說，能讓我說完嗎？”

  妙妙說話了，但是特警們如臨大敵。

  “別用槍對著她，她不會傷害人的！”我大叫著，但是沒人聽我的，我想衝上去，卻被李澤浩死死抱住。

  “別去！”李澤浩勸著我！

  “高放呢？叫高放出來！讓他自己說有沒有受傷！你們憑什麽不經調查就隨便抓人？”

  那一刻我要瘋了，我歇斯底裏地叫喊，拚命掙紮，李澤浩的身體被我拉出兩米遠，這時一隻大手拍在我的肩上，一道渾厚的聲音說：“你還有大好的前途，別做傻事！”

  妙妙回過身，我看到她那雙平日裏在高空平台作業都走得極為穩當的腳此時卻顯得笨重蹣跚，她一定很不好受。

  “別動！進到車裏去！”特警們發出警告，所有的槍口對準妙妙的機械體。

  “不！”淩燕哭喊著，像在為一個孩子而哭泣。

  “妙妙！你先別動，我和他們說！”我試圖安撫她。

  妙妙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我也猜到了呢，沒想到這麽快，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如果……”

  不知道是哪位特警緊張，扣動了手裏的扳機，槍並沒有發出聲響，但妙妙的聲音戛然而止，機械體頓時失去平衡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發生了什麽？發生了什麽？你們做了什麽？”

  我發了瘋一般衝進特警群中間，像一頭憤怒的小獅子，挨個揪住衣領質問，他們隻是麵色麻木的被動抗拒，我知道他們中間隨便一個都能把我放翻，但是他們不敢，因為我是剛剛從天上下來的英雄，他們不敢把我怎麽樣？

  但我的呼喊並不能喚醒倒下的妙妙。

  “發生了什麽？”我低著頭，喃喃自問。

  “是電磁脈衝槍，根據月球脈衝炮的原理研製的小型化槍支，用於處置突發事件的非致命武器。”李澤浩走到我身邊解釋道。

  “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麽？”我的聲音嘶啞無力。

  淩燕來到我的另一邊，低聲說：“我們都很難過，希望你也別想太多。”

  “什麽叫我想太多？”

  所有人沉默著。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倒下的機械體拖走，像在拖一具動物的屍體，這是對她的處決嗎？我想到了刑場……

  “人工智能不是人，你沒有必要想太深……”

  淩燕安撫著我，卻沒有人知道那一刻我的世界已經淪為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