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啊……這是哪裏？”花夜明朗聲問道。

  此刻，安歸雲、花夜明、卜離、卜棄四人，正乘坐著同一葉小舟。

  無人搖櫓的小舟正從無邊無際的水麵上劃過，小舟四周漫著薄薄的霧氣。

  那水麵既非海，亦非湖，無論湖或海，水麵均有波瀾。

  然而，此刻從澄澈無暇的水麵望去，水麵平滑如鏡，不起波瀾，隻在舟後留下一道微瀾，顯示著他們正在前進。

  而那水卻又一眼望不見底，不知其深。

  “這裏，便是浮夢天吧？”卜離說道。

  “正是。”安歸雲答道。

  “傳說中，三十三天之外的浮夢天，連接著所有六道眾生的夢。”

  “我們就是要從這浮夢天，去往覺心法師的夢中。”安歸雲這樣說道，雖然覺心已經表明自己的還俗身份，安歸雲還是習慣性地尊稱他為法師。

  花夜明這才注意到，此刻他們四個和尚的肩上都立著一株不到尺許高的懷夢草，那草似乎長在他們身上。

  “啊……懷夢草會帶我們去往想去的夢中。”安歸雲解釋道。

  “喔……真是不可思議。”花夜明歎道。

  驀地，天地間傳來悠遠的聲音。

  “嗚——嗚——嗚——”

  花夜明抬起頭來，在布滿星鬥的天幕上，正有一尾巨大的鯨魚正緩緩遊過，其體積之大，若千裏之青山，其鳴聲之洪，若萬鈞之雷霆。

  “那不會是……傳說中的‘鯤‘吧？“花夜明道。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一鼓一舞，煙朦沙昏。“安歸雲答道，忍不住吟起詩來。

  ”簸鴻蒙，扇雷霆。鬥轉而天動，山搖而海傾。五嶽為之震蕩，百川為之崩奔。“

  乃是李白的《大鵬賦·並序》，描繪的正是鯤，傳說李白乃是在八方神遊中見過鯤，或許就是在這浮夢天吧，詩仙的夢，又有誰知道呢。

  “可是……這卻並非真正的鯤。“安歸雲解釋道，唇邊浮起似有若無的笑。

  “浮夢天連接著所有六道生靈的夢。”

  “不但人間的夢，畜生道、地獄道、餓鬼道、修羅道，甚至連天道諸神的夢，也都匯聚於此。“

  “在這裏，隻要是六道眾生心中相信之物，便會隨著夢……一點一點凝聚在浮夢天中，仿若真的存在一般。”

  “像那麽大的鯤，或許是從數以百萬的夢中滋生出來的罷。”

  “原來如此……”花夜明點點頭道。

  “也就是說……”卜棄忽然說道。

  “如果眾生都相信妖魔，那……”

  “那妖魔自然也會出現在浮夢天，或許那便是惡夢吧。”卜離緩緩答道。

  “誰也不知道修羅道、地獄道、餓鬼道的眾生……都會是些怎樣的夢呢？“

  “有一些夢，我們還是不要遇到為好……“

  “好在……浮夢天，依靠夢凝聚起來之物，仙佛也好，鬼怪也好，都會消失，隻是時間長短罷了。“

  “畢竟都不是真實之物嘛。“安歸雲答道。

  安歸雲拿起酒壺，飲下一口梨花春。

  “啊……你竟然連酒也帶了。”花夜明歎道。

  “進入如此詭秘凶險的法術，若沒有酒，哪還有樂趣呢。”安歸雲微微笑道，接著將梨花春遞給花夜明，看他也飲下一口。

  “如此說來，我們何時能到覺心的夢中呢？”卜棄也問道。

  安歸雲不語，隻是抬起右手指向前方的水下。

  無邊無際且不知深度的水麵下，有遠遠的山和水呈現出來，山中藏著寺廟的屋簷和佛塔的尖頂。

  看上去有些像是北高峰。

  小舟從北高峰頂之上的天頂劃過，似乎連浮雲也在舟身之下。

  小舟掠過了北高峰，繼續往東南方劃去。

  接著，小舟掠過了靈隱寺，九溪煙樹漸漸呈現在舟身之下。

  再之後，就連溪口村也能看得見了，遠遠的小小的溪口村，看上去比花夜明的巴掌更小。

  花夜明正待看得仔細些，小舟忽地停了下來，舟尾的微瀾不再湧起。

  似乎停在了溪口村的正上方。

  “喲……船停了。”

  安歸雲忽然轉過頭，看著花夜明，悠悠說道。

  “看樣子該下船啦。”

  “下……下船！”花夜明驚道。

  “從這裏？”

  “這麽高？”

  “哎……都說了，這裏是浮夢天，懷夢草隻能將我們引到此處，再說了……跳下去又如何，在夢中，不會摔傷的。”安歸雲歎道。

  然而，花夜明依然穩坐舟身，六尺之軀牢牢抓住小舟的側弦。

  “那就……沒辦法了。”安歸雲說道，嘴角浮起一絲壞笑。

  接著，安歸雲抬起了右腳，順便一提，他沒有穿鞋。

  也就是說，花夜明的麵部此刻正麵衝著他的大腳丫。

  正是如此，在浮夢天是不需要穿鞋的。

  “那就……下去吧！”安歸雲一腳踹在花夜明胸口。

  伴隨著一聲慘叫，花夜明從船側跌落下去，那慘叫聲在夢中劃破了三十三天之上的天穹，響徹整個天地。

  有三千六百萬七千八百九十九位眾生在夢中聽見了花夜明的慘叫聲。

  之後，安歸雲、卜離、卜棄，也紛紛跳下船去……

  跳下船來後，他們便落入到一個似水非水的水麵中，隨著身體下沉，周圍逐漸有許多聲音響起，各種畫麵撲麵而來。

  他們進入到了一個夢裏。

  那是覺心的夢。

  似乎……不僅僅是覺心，韋夢陽、裴世南、婉琴、還有些不知是誰的夢參雜在一起，似乎連武世康、葉廷遠這類亡魂的意識也參雜其中，一同展現在安歸雲等四位和尚的麵前。

  那是一個長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