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日
作者:糖仔小餅幹      更新:2021-09-28 05:52      字數:3477
  說不清楚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情,四月點開了那個文件。

  她的指尖覆在鼠標上,卻好像連滑動的力氣都沒有,她呆呆地停留在扉頁的logo和那四個大大的、加粗的“嘉程科技”的字眼上,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那個像是他們所有人的孩子一樣的小公司,居然…成長成這個樣子了。

  良久,四月的指尖輕輕地動了,她一頁一頁地往下看。

  公司市值、主營業務、專利技術、獲得獎項。

  一頁一頁,清楚明白。

  又有點可笑。

  你看啊,那是他放棄了她,得到的回報。

  四月長舒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下意識地去摸書桌的櫃子,卻想起這不是在紐約街區的小公寓,抽屜裏沒有藏著她用來加班時提神的女士煙。

  隻是片刻,四月就起了身,她把濕漉漉的頭發藏在了衛衣帽子裏,然後穿了一件外套,就下了樓。

  她記得公寓樓下就有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四月走進去,聽到門口感應發出那聲久違的、熟悉的“歡迎光臨”,竟然不自覺地覺得可愛。

  她沒有直接去櫃台買煙,而是熟門熟路的逛去了冷凍區,甚至還拿了一個小籃子,往裏麵扔了飯團甜品和飲料。

  然後走到櫃台,把小籃子放上去:“拿一盒煙。”

  便利店的收營小哥熟門熟路地走過來:“什麽牌子?”

  四月頓了一下:“隨便。”

  小哥隨手拿了一盒萬寶路,給她結賬,然後問她:“關東煮要嗎?”

  四月看看那一排玻璃窗裏的東西,不自覺地笑笑:“要。”

  她走過去,靠近玻璃窗,做著天價美甲的手指戳了上去:“蘿卜、海帶、香菇丸、豆腐皮。”然後手指劃了一圈,敲敲隔壁的熟食:“照燒丸子、雞肉串、還有奶黃包。”

  一口氣念完,她直起身子,慢條斯理:“就這些吧。”

  小哥手忙腳亂地給她裝好,一袋子裝了,掃了四月的手機二維碼,把東西遞給她。

  四月一隻小拇指提溜著,走出了門。

  出門之後她也沒上樓回家,而是坐在便利店門口的小桌子上,用剛買的打火機點了一隻煙。

  等到整個大腦口鼻都是那股子涼絲絲的嗆人味道,她眯起了眼睛,輕輕地吐出來。

  舒服了。

  在那些曾經與陸簡庭一起奮鬥的日日夜夜的,四月早就學會了抽煙,比咖啡提神效果好,見效快,還能控製時間。

  有的時候一杯咖啡下去能到想睡的時候都睡不著,有的時候又跟有了免疫力一樣毫無作用,平白耽誤工作效率。

  以前程延是不讓四月抽煙的,咖啡也不讓她碰,其實喝酒也很少帶她去,所以她才會一上酒桌就人來瘋。

  程延哪怕自己熬通宵熬到眼睛通紅,也隻會讓打了一個哈欠的四月趕緊回去睡覺。

  四月多倔啊,她覺得打車太貴,也想陪著程延,到了晚上,他們空調也舍不得開,四月就帶了家裏的小毛毯,困了就靠在程延的椅子旁邊眯一會。

  醒了覺得餓,就去樓下的便利店買東西吃。

  四月精打細算的,每天規劃好了他們兩個的開銷,一點也不敢超,在便利店裏能拿飯團就不買便當,飲料冰淇淋都不看一眼。

  有的時候程延看著,就對她說:“我不餓,我的份額也給你。”

  四月不信。

  程延皺起眉頭:“真不餓,我算算法腦子疼,下來晃晃,你好了沒有,好了就走吧。”

  那個時候他們的願望甚至隻是在上海買房,在這座城市安上一個自己的小家,然後一輩子就可以那樣走下去。

  四月看著漆黑的馬路,吐出最後一口煙,然後抱著膝蓋坐在路邊,一口一口地吃她買的東西。

  故事的結尾,她什麽都有了,他也是。

  ……

  第二天的周日,天氣特別得好,四月開了兩個小時的車,回了一趟蘇州的福利院。

  院長阿姨還是那個院長阿姨,收到了消息就慈愛地在門口接她,看她買了許多的小蛋糕,幫她拎著,帶她進去。

  這個四月從小長的地方已經不複往日的痕跡,這些年宋嘉陽為了報答院長阿姨對四月的照顧,一直有在資助,院牆已經翻新,孩子們也再也不用擔心物資。

  四月把小蛋糕分給小朋友們,就陪院長阿姨走了,林院長帶她進去自己的辦公室,四月一進屋才發現辦公室裏的布置一點都沒變。

  林院長把帶過的孩子們獲得獎狀都貼在自己辦公室的牆上,而她後麵的一整麵牆,都是四月一個人的地盤。

  林院長給她倒了杯水,看她一直盯著那麵牆,想起了小時候的四月,摸摸她的側臉,像母親一樣溫柔:“我們小四月,都長這麽漂亮了,現在這麵牆,都貼不下你的獎狀了。”

  四月低頭笑笑,拉住院長阿姨的手:“都怪我,這麽久沒回來看您,是不是想死我了?”

  院長阿姨親昵地撫摸著她的手:“是的呀,阿姨最想的就是你了。”

  四月把頭靠在院長阿姨的肩上:“我哥哥說,您最近身體不好,給您安排了體檢也不肯去,這裏又這麽忙,哪裏吃得消呀!”

  院長阿姨輕輕地拍拍她的腦袋,像小時候一樣安撫她:“現在和以前不一樣啦,家裏都富裕了,這裏的孩子沒有以前多了,這是好事,我不忙的,你哥哥是個好人,有了錢,我們請得起人,還有這裏出去的孩子都會時不時地回來幫襯,我沒事。”

  四月抬起頭:“那也要去看醫生,要去做全身檢查。”她像個孩子一樣撒著嬌:“我可忙了,每天工作好辛苦的,你可不能讓我分心每天擔心你嗷。”

  院長阿姨知道她的心意,連忙安撫她,承諾自己下周就去醫院檢查,四月這才作罷。

  院長阿姨陪她在院子裏逛了逛,忙別的事情了,四月自己一個人隨便溜達,她想起院子後麵有一隻小秋千,是她小時候每次都要和別的孩子搶的玩具,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四月走到後院,果然看到了那支坐秋千,她走過去,慢悠悠地晃起來。

  從這裏看過去的建築已經和小時候大不一樣,滿眼都是開闊的高樓大廈,直聳雲霄。

  她短暫地放空中,沒有注意到頭頂的樹幹上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抬頭,撞上了一雙精靈一樣的眼睛。

  “小精靈”咧著嘴衝她笑著,然後飛快地從樹上滑下來,帶下一樹的落葉,全都落在了林四月的腦袋上。

  林四月難得暴躁地看著那隻“小精靈”在她麵前站定,四月這才發現是個小女孩。

  她看著年紀不大,還沒上小學的年紀,臉上手上都蹭了灰,笑起來的時候咧著嘴,狡黠的小眼珠滴溜滴溜的。

  四月理好自己身上沾上的落葉,看著她,她也悄悄地打量著四月,然後問她:“你就是四月姐姐嗎?”

  林四月站起身,替她把身上沾著的葉片摘掉:“嗯。”然後反問道:“你怎麽知道?”

  小姑娘笑嘻嘻地把兩隻爪子伸到衣服後麵擦了擦,然後像模像樣地朝她伸出手:“院長阿姨每天都提到你,要我們都向你學習。”

  四月沒去抓那隻小爪子,靜靜地問她:“那你學了嗎?”

  她可沒有從小上樹的癖好。

  小姑娘眨眨眼睛,哼了一聲:“我才不跟你學呢,我有自己的偶像。”

  在整個福利院,從上至下二十年,林四月想不到有誰還能超過她,與生俱來的驕傲讓林四月也變得孩子氣起來,她也冷哼一聲:“誰啊?叫出來看看。”

  小姑娘抓抓腦袋,朝她勾勾手:“你跟我來。”

  四月難得有興趣地跟著她走,她們穿過小院子,走到了一麵孤牆麵前。

  那本來是一座塗鴉牆,但是所有的孩子都會偷偷地在上麵亂寫亂畫,而且不記得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流行把願望寫在那麵牆上。

  那一群沒有人在意的孩子,根本不知道,願望是許給在意你的人看的,而他們,從小就不被人惦記著。

  隻有院長阿姨會偷偷地看到、記下,盡可能地幫他們實現。

  四月也曾經在上麵寫過點什麽,她的目光落在牆的右下麵,那裏…

  四月走過去,手指劃過那麵飽經風霜的牆。

  她身邊的小女孩也走了過來,用手指著一個名字給她看。

  “程延。”

  “你知道嗎?我的偶像是程延哥哥。”

  …

  四月的指尖劃過那個名字,那個她曾經一筆一畫地寫上去的“程延”兩個字,居然沒有被人塗改或者修改,依舊幹幹淨淨地印在那裏。

  程延。

  是啊,那曾是她的願望。

  在一眾鉛筆書本小玩具的願望裏,那兩個字像是一道別樹一幟的風景,記錄下四月曾經最簡單也最刻骨的願望。

  四月看向身邊的小女孩:“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狡猾地眨眨眼睛,又想起剛剛把一樹的落葉都弄到四月頭上的事情,她滴溜滴溜地轉著眼珠:“我叫八月。”

  四月“噗嗤”一聲笑出來,小姑娘見被識破了,也不惱:“你笑什麽啊?”

  四月蹲下來,難得和善地點點她的鼻尖:“禁止套娃。”

  小姑娘摸摸腦袋,不知道什麽意思。

  四月指指那麵牆的下麵,一個她的身高剛好夠得上位置。

  那裏用歪七八扭地字寫著一句:“林思思是程延老婆。”

  四月指指那裏:“是你寫的吧,林思思小朋友。”

  小姑娘徹底被戳破了吹的牛皮,又羞又惱,氣勢洶洶地“哼”了一聲:“反正我是不會認輸的。”

  然後做了個鬼臉就跑開了。

  四月看著她跑開的背影,難得心情好地搖搖頭,沒再看那麵牆,轉身也離開了。

  於是她也沒有看見,在那麵牆的左邊,一個林思思小朋友搬著椅子才能塗改的地方,有人一筆一畫地寫下了:

  願她平安。

  沒有主語,隻是一個簡單的、小小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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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明這麵牆有毒啊,這些人許的願望沒一個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