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易思並不相信楚漫會這麽容易受傷。

  可是奧爾斯特堡的醫生們檢查了很多遍，她們都很確信，楚漫現在的身體出現了問題。

  那個死去的甲殼蟲噴射出來的東西確實進入了楚漫體內，並且深入她的四肢百骸，令楚漫陷入了昏迷和高燒不退的情境中。

  今天一同前往軍演場的官員們此刻都等在阿爾拉薇殿裏，聯邦的客人們則已經被王宮衛兵和外交部的官員們暫時請回了住處。

  內侍官若微將醫生們的結果悄悄告知了同樣等在門外的阿易思，又拽著到阿易思角落說道：“陛下說如果她進入昏迷不醒沒有知覺的情況，就授命阿易思上將暫時替代她處理帝國事宜，並且請務必向外保密她的昏迷。”

  阿易思站在原地麵色莫測，若微卻率先向那群等待的官員們說道：“陛下沒有什麽大礙，諸位可以先行回去了。”

  “還請布魯克女爵隨我來，陛下召見你。”

  “陛下真的沒事嗎？”有人質疑道：“陛下沒有被蟲族傷害到嗎？”

  “我想是的”，若微臉色微冷，禮貌性的說道：“如果您對陛下的病症有困惑大可以去詢問等會出來的醫生們。”

  問話的人禁聲了，沒有人敢打著這種關心陛下的名號去查探楚漫的身體狀況，上一個這樣做的人屍體已經化成灰了。

  每個人都知道女帝的近侍都被下了咒語，永遠無法背叛女帝，所以近侍說謊的可能性十分低。

  問話的人是楚漫的十哥，也是少數的幾個楚漫尚且在世的兄弟姊妹之一，他這一句問話很有意思，但卻無人敢插進去，都怕給自己惹上麻煩，若微狹長的眼掃過他，意味不明的模樣，十皇子卻突然現出一身冷汗。

  “布魯克女爵，請”，若微恭敬的對阿易思做了個請的手勢，阿易思沒說話，率先走了進去。

  隻是轉身前與妮可對視一眼，見對方略微頷首這才放下心。

  她今天大概要與安娜·卡爾杜爽約了，這個消息也隻能拜托妮可傳達一下。

  *

  寢殿內的楚漫雙目緊緊閉著，內侍官將楚漫帶進去後就盡職盡責的退了出去。

  阿易思凝視楚漫幾瞬，突然低聲開口道：“如果還醒著就不要裝死。”

  聞聲，楚漫緩緩睜開沒有絲毫懵懂的眼睛，輕輕笑了笑，“還是布魯克女爵了解我啊。”

  阿易思找了條凳子麵無表情的坐下，“你在做什麽。”

  “我沒有騙人，我很快就要陷入沉睡了”，楚漫衝她眨了眨眼，一副無辜的模樣：“那玩意兒確實將蟲族的垃圾玩意兒打進我身體裏了，我需要一點時間自己處理幹淨。”

  “艾比斯發現了她的手下和蟲族有聯係，並且很可能在軍演那天對她動手，她告知了我這件事，並且我順著線索查下去，發現咱們帝國裏原來也有官員做內應，就和她把軍演時間悄悄改了，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準備詐一詐背叛我們的都是誰。”

  “剛剛醫生們給我檢查身體時我確實處於昏迷狀態，我不確定醫生裏麵是否也有內應，他們診斷出了我糟糕的狀態，而按照正常情況下女帝陷入昏迷為了國家穩定必然需要對外宣稱無恙，但隻要有心人找醫生們打聽總能得到帝國女王陷入昏睡的消息，加上若微她們剛剛的表現更能證明這個消息的正確性。”

  楚漫點到即止，躺在床上笑眯眯的盯著阿易思看。

  阿易思知道，按照楚漫的性格她絕對不甘心於隻抓幾個小魚小蝦，她在軍演場上展現了無與倫比的戰鬥力，幾乎令人難以超越，令人心生絕望。

  可是現在她要告訴有心人的是，強大的女帝陷入了昏迷，陷入了她最虛弱無力反抗的時刻，他們的機會來了，這或許是唯一一次機會，趕緊來啊。

  那些對帝位仍舊有想法的人，那些背叛帝國給蟲族遞消息的人，麵對這樣難得的機會，總會像追逐火光的撲棱蛾子一樣飛來的，到時候她就能一網打盡。

  楚漫說完前半句，阿易思就能猜到她的想法，可她並不想說話。

  自從那天晚上後阿易思直到今天才和楚漫見麵。

  “你還在為那天晚上的事生氣嗎？”楚漫偏過頭說道：“阿易思姐姐，那天可是你第一次打我。”

  “你在怪我太過分了嗎？我那晚看到你眼底的殺意了，你真的想殺了我。”

  這句話說的很平淡，像是一個機器人在毫無感情的闡述一個事實。

  “可是今天你又出乎意料的保護了我，為什麽呢？”她咧嘴玩味的笑起來：“因為你哪怕心底特別想殺死我這個玩弄你的人，卻還是舍不得吧？”

  阿易思握緊拳頭，強行平定下自己心底的暴躁。

  她確實想不管楚漫，可是她常年對楚漫的愛護還是令她下意識的替楚漫擋住衝向她的攻擊，如今這樣的“下意識”卻又成了楚漫口中值得驕傲回味的事情。

  真是可惡。

  “你想多了，我隻是怕你死了帝國會陷入混亂，僅此而已。”阿易思麵上保持了冷漠，居高臨下說道：“我不記得我教過你自作多情。”

  “原來是自作多情嗎？那真是遺憾呢”，楚漫不以為怵，隻點點頭，“原來您真的想殺我啊。”

  阿易思一噎，想起路易斯宴會那晚的屈辱，冷聲道：“對。”

  楚漫卻唇角弧度擴大，“布魯克女爵，或許你不知道，現在確實是我最脆弱的時候，那隻甲殼蟲的東西鎖住了我的異能，如果你想殺我，那現在就可以。”

  “甚至我在最鼎盛的時候你都可以輕易殺掉我。”

  “死在你手下我還是願意的。”

  她眉眼彎彎，一頭黑發柔順的垂落在胸前，毫無防備的仰直白皙脆弱的脖頸展示給阿易思看，如同一隻舒展的天鵝。

  阿易思握緊拳頭，她抿了抿唇，從凳子上起身走到她床前，將手覆上了她的脖頸。

  “你是覺得我不會殺你嗎？”阿易思將手指收緊些，目光莫測。

  “我當然不是這樣覺得”，楚漫閉上眼，緩緩說道：“阿易思，七歲的時候你給予我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我後麵的生命確實一定程度上屬於你，所以你要是想取走我並無所謂，不然我也不會將帝國的管理權在我昏睡後交到你手上，這樣哪怕我死去帝國也不會混亂。”

  “當然，如果你舍不得的話，我的心情會好很多。”

  阿易思摩挲著伴隨著楚漫說話時略微震動的咽喉，然後再收緊些手指。

  楚漫安順的躺在床上，哪怕是現在這樣的幾乎令她呼吸困難的時刻她也一動不動，仿若絲毫不在意。

  “甲殼蟲對我的副作用來了，阿易思姐姐，希望在我睡著後您能對我的生命做出抉擇。”

  這是楚漫進入昏迷狀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配合的是她意味深長的眼神。

  像是絲毫不在意是死是活一般，又像是很相信阿易思絕對不會殺死她。

  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阿易思想起來上輩子遭受過的屈辱和折磨，也想起來這輩子楚漫對她的冒犯，從無敗績的阿易思似乎總是輸在楚漫手中，狼狽不堪。

  楚漫越是毫不在意，她氣的眼眶越是發紅，下意識將手指再收緊些，她能感受到睡夢中的楚漫呼吸開始急促，急切的渴望著新鮮空氣，甚至臉色越發蒼白，這些都是窒息的征兆。

  上輩子的那個殘忍、暴虐的女帝，這輩子這個惡劣、瘋狂的楚漫，在她腦海中相互交錯，最後卻隻印照出楚漫青白的臉，和任她宰割的脆弱模樣，這令她的手抖了抖，然後泄氣一般鬆開了自己的手。

  重新收獲呼吸的楚漫無意識的大口大口呼吸著，阿易思低垂著頭，有些煩躁的退後兩步。

  她下不去手的，這輩子從她將楚漫帶回家開始就將自己丟進了莫比烏斯環中，不知不覺的斬斷了自己的退路之一，隻能無力的在原地晃著圈子，不知該如何對楚漫為好。

  楚漫醒來或許又要得意許久，並且將阿易思的手軟當成自己的榮光。

  阿易思目光掃過楚漫脖頸間的那道青紫的痕跡，頓了頓。

  楚漫無疑是個強大到令人仰望的人，她從來不向刨除阿易思以外的任何人展示弱點和弱態。

  比如她此刻帶著淩、虐般美感的模樣，永遠都不可能出現在其他人麵前。

  阿易思拳頭握緊又鬆開，最終還是輕哼一聲，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而在她的身後，躺在床上已然昏迷的楚漫唇角卻揚起一抹淺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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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比烏斯環：繞不出的圓環，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起點和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