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屁股決定腦袋。

  這話雖然放在“隨遇而安”的政客們身上尤顯不足，但想要了解福克斯現在的態度，還是應該首先了解伯爵大人的立場。

  ——作為食利階級的傳統貴族以及現任首相查德·沃裏克的親密戰友，福克斯的政治底色自然屬於堅定的保守派。

  由階級產生的與生俱來的政治惰性讓他反對絕大多數改革舉措，尤其對新生的蘇盟聯合持有天然的惡感。

  再加上經濟軍事因素與和平主義思潮的影響，伯爵大人在王國現階段的對外政策方麵同樣主張溫和、避讓的綏靖思路，企圖“用滿足要求的方法息事寧人”。

  因此對於國防部極力推動的“地聯”組織及後續作戰行動，伯爵大人最初並無多少好感。

  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在半島內戰開始之初福克斯伯爵對於這種“破壞和平”的做法是持抵製態度的。

  為此，他不止一次在議會中提出反對意見，甚至屬意其他同派係的議員針對國防部不斷擴大後勤補給需求的做法給予公開質疑。

  …當然，他也不是真的企圖破壞地聯組織在鬆博特半島的作戰行動。

  國防部關於成立國際第三方組織的提議既然能夠得到內閣的認可，那自然意味著各黨派各勢力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共識。

  因此從公正的角度上看，應該說：雖然這種來自內部的矛盾、割裂切實影響到了地聯一係列的作戰安排，但福克斯伯爵的反對更大程度上其實隻是為了表明自己保守派的政治立場而已。其象征意義，明顯大於實際意義。

  畢竟以結果而論，從最初一個中隊的寒酸體量到現在足以影響到整個大型戰役的規模，地聯的隊伍從人員到裝備無不在作戰中獲得了極大的豐富，擴建新軍的計劃也在這個過程中順利展開。

  所有這些便利顯然與薩森訥海軍的支持有著不可分割的緊密關聯，若是作為海軍大臣的福克斯伯爵在這個過程中沒有協調各方發揮積極作用，那恐怕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但身為一名老練的政客，福克斯伯爵在為地聯提供方便的同時，顯然也拿捏了支援的規模與力度…

  於是客觀上，福克斯伯爵與地聯組織的關係就顯得尤為複雜了。

  一方麵，這位新上任的海軍大臣的確在物資補給、裝備供應、作戰協調方麵為亞當等人提供了巨大的幫助，但另一方麵，福克斯也在人員補充、軍官調劑等工作中，給蓋文上校額外設置了諸多困難…

  這種看似精分的舉動粗看之下似乎自相矛盾，但實際卻是最符合各方預期與自身利益的做法。

  畢竟按照當值政府戰前的預期，地聯的主要職責僅僅是為了維護直布羅陀基地的安全，確保卡斯蒂利亞混亂的局勢不至於波及到王國在鬆博特半島南端的利益。而非協助人民陣線扭轉不利局麵，甚至徹底取得內戰的勝利。

  以此為前提，國內對地聯提供的物資及武裝力量雖然精銳，但絕對數量上自然隻是維持在相對低水平的程度。

  又何況從彰顯自我存在價值的角度考慮，福克斯伯爵的這種做派也等於是在向國防部中主導地聯行動的查爾斯一係釋放信號，尋求適當的交易籌碼。

  而從結果看，這種“暗示”顯然非常有效。

  至少根據後來加塞兒鍍金的軍官團名單分析，伯爵大人與以國防參謀總長查爾斯為首的改革派軍官們肯定達成了某種協議。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其實勉強還算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劇情走向。

  但隨著特克斯科戰役打響，卡斯蒂利亞的戰事便逐漸往讓人措手不及的形勢轉變！

  怎麽說呢…

  包括福克斯伯爵本人在內，確實很少有人會在幾個月前預料到這場禍起蕭牆的半島內戰竟然會吸引如此眾多的有心人競相下場。

  這其中，自上次大戰後就一直對外保持防衛態勢的凡賽共和國，無疑最讓人意外的亂入者。

  伯爵大人不可能預料到他們竟然會由於在魔能科技方麵取得的突破，突然改變對於半島內戰的看法，甚至不惜親自動手，對國民軍大本營給予嚴厲打擊！

  “這幾年扶助帝國製衡凡賽的外交政策看來引起反彈了啊…”

  福克斯小幅度的搖了搖頭，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呢喃了兩句，以相對克製的方式表達了對“雷鳥計劃”的“遺憾”。

  別誤會。

  他當然不會心疼佛朗哥治下的國民軍武裝在南大陸遭受的損失。甚至從戰略全局看，他也很願意看到赫默阿在幹涉半島戰爭的過程中失手吃癟。

  但相對的，薩森訥王國也不希望凡賽共和國借機在國際事務中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特別是梅利利亞地區的珍貴礦產，魔能技術同樣取得突破的王國方麵，對此同樣垂涎已久。

  好，鑒於國際革命風潮愈演愈烈之後自家殖民地一團亂麻的現狀，薩森訥王國暫時沒有餘力繼續向外拓土。那麽退一步說，如果他們提前洞悉了凡賽方麵的戰略目標，那麽當初洽談合作時也理應撈到更多更現實的好處。

  …這和誰是誰的盟友無關，生意上的事情，說不上寒磣不寒磣。

  “實力均衡”的舊傳統和“光榮孤立”的影子讓薩森訥王國習慣將自己定位在充當西大陸仲裁者的身份。而近年來國力的全麵衰退更加劇了三島紳士們對於世界秩序重新洗牌的恐懼！

  對他們來說，自上次大戰之後，凡賽共和國作為名義上西大陸最強的陸權國家，其威脅並不比帝國更小。

  以此為出發點，福克斯伯爵及其背後的整個保守黨團體對於半島內戰的態度又發生了更為微妙的轉變。

  他們於此次冬季攻勢中所寄托的，可不僅僅是“大獲全勝”那麽簡單。

  ——簡單來說，一個穩定的卡斯蒂利亞政權並非薩森訥所樂見。

  因為這意味著凡賽方麵有希望通過外交途徑解決後顧之憂，意味著他們能用相對廉價的手段甩脫南方的麻煩，盡情享用在梅利利亞地區收獲的大量資源。

  為了避免潛在對手得利，王國需要卡斯蒂利亞繼續維持內部對抗的分裂狀態，唯有如此，鬆博特半島才能作為牽製包括凡賽及赫默阿在內所有大陸國家的一處“潰瘍”，讓薩森訥具備漁翁得利的基本條件。

  …話說到這兒，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在戰爭初期對軍事幹涉一向持謹慎態度的王國高層為什麽突然轉變風向，就此次冬季攻勢繼續加大“投資”了。

  不論是阿斯卡隆大型運輸機還是巡邏打擊艦隊的海上支援，以上所有軍事援助本質上都是為了扶植目前以加泰羅尼亞為根基的安那其聯盟繼續做大，繼而與瑪格立特的人民陣線聯盟展開對抗。

  由於地緣上的限製，一旦卡斯蒂利亞在內戰結束後發生二次分裂，那麽外交層麵相對親凡的人民陣線將不再與凡賽共和國接壤。薩森訥方麵也就有了進一步攪亂局勢的空間…

  至於如果當真發生這樣的慘劇，卡斯蒂利亞人民到底會為此付出多少血淚？無政府主義傾向和社會主義傾向最終誰能主導鬆博特半島的未來？

  這些後續發展對偏居海上的薩森訥而言實在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至少站在以伯爵大人為代表的這批傳統貴族階層的立場，倒是巴不得他們兩敗俱傷、同歸於盡，好讓他們從戰火延燒後的廢墟中扶植起一個稱心如意的“民選”政府。

  而這裏又出現了一個新的矛盾。

  為了實現這一美好願景，保守黨勢必不能放任對眼下戰局具有直接影響力的地聯組織自行其是，對蓋文及其麾下武裝力量加強管控的需求正日益強烈。

  於是這又觸及到軍事改革派與保守派之間的爭端，甚至看在選票的麵子上，他們還要綜合考慮民間削減軍費開支的聲浪。

  …所以你看，對於薩森訥這樣一個龐大的殖民帝國而言，政治上的話題總是這樣牽一發而動全身。

  為此，暫任海軍大臣的福克斯才不惜勞神費思，親赴案牘叢中精心查閱每一條有關冬季攻勢的具體情報。並根據前線傳回的具體信息，選擇合適的時機往此次作戰行動中滲入更符合保守黨利益的想法。

  ——此刻，伯爵大人左手按住抄送的情報紙，筆尖則在巴斯克、古根海姆港、坎塔布裏亞等關鍵詞上來回滑動。

  他在心裏仔細籌謀了片刻，隨即便筆鋒輕快的開始在另一張早就準備好的信箋上大書特書起來，直到數分鍾後才終於擱筆。

  然而在那之後，這封關於半島戰事的意見書卻並沒有按照正常流程交由國防部審核通過，反而走黨內渠道直接轉交給了沃裏克首相。

  這不尋常的辦事流程隨後果然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就在亞當正在前線排除萬難、奮勇殺敵的同時，首相大人卻突然舉行內閣會議，要求國防部就先前審核通過的“冬季攻勢”計劃做出適當修改！

  並且沃裏克本人還在會議中明確指出：在獲得多數內閣要員同意的新方案成型之前，正在比斯開灣活動的所有艦船將不會執行包括運載作戰人員補給在內的任何行動命令！

  這手堪稱釜底抽薪的操作充分發揚了老紳士們瘋起來連自己人都坑的光榮傳統，可謂是深得“坐地起價”之道的精髓…

  目前包括參謀總長查爾斯將軍、國防大臣恩斯吉普閣下在內的國防部要員正在與內閣緊急協商。

  雙方爭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下一階段的作戰行動到底是按原計劃繼續向西推進，掃除國民軍武裝在比斯開灣南部的所有重要港口，最大限度的重創敵有生力量；還是自坎塔布裏亞地區開始收網，爭取幫助安那其聯盟收複巴斯克、拉裏奧哈及萊昂東北部的大片領土。

  兩者一為取勢，一為實利，表麵上看似乎各有道理…

  但保守黨特意選擇這個節骨眼兒發難，明顯是拿準了國防部進退兩難，不得不選擇妥協的檔口。甚至更進一步來看，這種做法本身也是對地聯這一國際組織自主決策權威的削弱，為接下來換掉蓋文上校的位置做足了鋪墊。

  …

  當然，對於身在一線的亞當及獨立第1大隊的成員們來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複雜博弈他們此刻全都無暇理會。

  從國民軍北方總部決定出動空中力量限製地聯魔法師在巴斯克的破壞活動開始，亞當等人此行最大的考驗就開始向他們步步逼近。

  以往向來習慣打埋伏、搞偷襲、出奇製勝、以少敵多的獨立第1大隊這次反倒讓自己置身於各方麵都不利接戰的險境。

  在亞當上尉的指揮生涯中這無疑是極少出現的狀況，但為了保證戰略大方向的安排能夠順利實行，他也不得不率領麾下部隊親身犯險。

  好在，客場作戰的他們雖然因為連續出擊目前處於疲勞狀態，但國民軍由於空中偵查的缺失，顯然沒有預料到獨立第1大隊已經利用阿斯卡隆大型運輸機進行過一輪補給休整。

  誠然，受限於機艙惡劣的內部環境，亞當及手下士卒沒能恢複多少體能和精力，但包括動力背包和武器彈藥在內的其他魔能裝備卻都在這個過程中換過一茬！

  有了這方麵的基礎保障，獨立第1大隊的實際作戰能力，自然超過巴登將軍及國民軍火蝠大隊的預期。

  …經曆了諸多磨難，往日裏令人聞風喪膽的告死鴉的確不在最佳狀態，但如果有誰敢把他們當成隨意揉捏的軟柿子，勢必也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9點鍾方向，發現多數敵影！”

  漫長的據點破壞任務中，伊麗莎白的報告讓快要麻木的地聯魔法師們努力提起了幾分精神。

  他們循著少尉匯報的方向看去，大多數人卻並沒有第一時間鎖定敵人的蹤跡。

  這一方麵當然是因為伊麗莎白在望遠術式和光學投影術式上的天賦，使她擁有了遠超其他同僚的偵查範圍，但換個角度看，其中未必沒有長時間作戰導致積累疲勞注意力下降的原因。

  而在這種狀況下，新式裝備的作用便體現的更加明顯！

  “切換魔力指示器偵查模式，各小隊立刻鎖定敵人行動軌跡！”

  隨著亞當一聲令下，所有作戰人員立刻通過調整光學投影術式的設定，激活了飛行麵罩上那八條鰓裂狀的魔力感應裝置。

  憑借新科技的幫助，肉眼無法識別的渺小黑點頓時化作更直觀的光學信號，變得清晰可見起來——火蝠大隊根本沒有料到，相比體積更大、更難隱蔽的戰鬥機，他們這些不斷釋放出魔力波動的空降兵反倒成了提前暴露目標的“帶路黨”！

  而隨著後續雙方正式爆發衝突，負責現場指揮作戰的豐塔斯上校很快就會意識到，兩軍在魔能裝備及魔紋術式上的差距，將在索敵偵查以外的領域造成更嚴重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