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坎塔布裏亞境內的伊米奧空軍基地距離最初兩軍對峙的納瓦拉前線距離較遠，原本是不適合用來當做屯兵的場所的。

  但考慮到有地聯和國際縱隊支持的政府軍目前在空戰方麵占據了絕對優勢，為了避免無意義的消耗，國民軍總指揮部才決定把現有的空中力量集中在後方，保證魔法師及其他飛行員的安全。

  換句話說，按照叛軍方麵起先設計好的劇本，伊米奧空軍基地的部隊是不應該參與到現階段與北方軍的戰鬥之中的。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由於蓋文上校策動的冬季攻勢大膽采用了近年少見的穿插迂回戰術，以至於包括特克斯科在內的納瓦拉地區快速失守！

  潰退的部隊進入巴斯克地區後還持續受到敵人空中力量的打擊騷擾，至今已經出現全麵潰散的前兆。

  雖說巴登將軍手裏除去以上這些駐防納瓦拉的守軍之外，還剩一批原本當做預備隊的武裝力量。

  但考慮到這些新補充的部隊構成複雜、訓練度堪憂，總指揮部顯然還是傾向於盡量保存從納瓦拉撤下來的部隊。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接受“赫械”武裝的火蝠空降兵大隊，及由北方軍工廠加急生產的一批福瑞卡戰鬥機才在接受命令後緊急升空，力圖挽救正在巴斯克地區艱難跋涉的地麵部隊。

  …此時，戰鬥地點的變化成為了影響決策的重要因素。

  其實如果戰鬥爆發在納瓦拉境內，即使巴登將軍再怎麽著急也不可能放出手頭僅剩的空軍力量與凶名在外的“告死鴉”大隊對抗。

  以往的戰例已經一次又一次向所有關注半島戰爭的人證明，這批出身王國訓練體係的地聯魔法師的確在魔法空戰領域擁有獨一檔的戰力。

  傳統空降兵與之交手，如果沒有三到五倍的兵力優勢，幾乎很難占到什麽便宜。

  ——但這一次的情況畢竟與以往不同！

  以巴登將軍對於魔法師的了解，空降兵的持續作戰時間畢竟是存在其客觀限製的。

  就算地聯的魔法師個個都是鋼澆鐵鑄的怪物，但動力背包及序列核心的各主要套件畢竟都存在疲勞極限。連續十多個小時的艱苦作戰之後，別說魔能裝備的可靠性必將大打折扣，單是動力機關中丹氏晶體的補充就是無法回避的難題。

  巴登將軍料定追擊到巴斯克境內的獨立第1大隊必定已是強弩之末，以此為前提進行戰力分析，自然會得出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結論。

  而為了排除參戰人員的抗拒心理，他甚至特地通過電報將自己的分析轉送給具體執行作戰任務的將校，試圖以此穩定軍心。

  而與此同時，伊米奧機場那邊也正如將軍所擔心的那樣，正因總指揮部下達的命令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

  “我不明白…總指揮部這是要我們送死？”

  軍令在身，不得不行。

  但這並不妨礙正在穿戴魔能裝備的空降兵們竊竊私語…

  在生死搏殺的殘酷戰場上，沒有人希望自己成為敵人刷取榮譽的炮灰，又何況是在原本“事不關己”的情況下主動送死。

  “閉嘴。這畢竟是巴登總司令親自下的令…”

  “難道我們哪裏得罪了保王派？”

  “誰知道…”

  搭話的這位光頭老哥正把防彈板墊進胸口。

  作為現階段國民軍方麵針對空戰不利的局麵唯一能夠進行的裝備迭代，大部分實際使用者都對它的作用嗤之以鼻。畢竟以魔紋術式的殺傷力，如果防彈術式被突破，那這麽一塊不到2毫米的薄鐵板實在起不到任何積極作用。

  ——自人類進入熱戰以來，科研實力的區別又一次將小國與大型軍事體之間的戰力差距拉大。與地聯空降兵那一大串花裏胡哨的新式裝備相比，卡斯蒂利亞的魔能裝備簡直宛如手工打磨的石質箭頭，即使是外行也能輕易看出，二者不是一個時代的產品。

  “一會兒臉黑的千萬別飛在我旁邊，省得那隻該死的小烏鴉給你們報完喪又順手瞄準我！”

  “…”

  光頭哥或許本意隻是想開個玩笑，但由於這個笑話中蘊含的悲觀現實意味實在太過濃烈，以至於在場的聽眾沒有一個笑得出聲。

  大家麵麵相覷，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有些剛入伍的新兵因為受不了這種壓抑的窒息感，直接扶著牆壁幹嘔起來，仿佛耳邊已經響起那詭異的鴉鳴。

  “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性，也許是豐塔斯上校得罪了將軍…”

  “不應該啊，我們一直是統一接受訓練，就算上校平時的確嘴臭…唔…”

  光頭哥的話沒說完，身邊的人立刻推了他一把。

  前者打了個趔趄，重新站穩後才發現剛才眾人討論的中心人物，喬迪·豐塔斯上校不知何時起，已經麵色陰沉的站在了整備室門口。

  “都說完了嗎？”

  “...”

  沒有人敢在這個檔口搭話。

  在上司嚴厲的目光注視下，所有人都匆匆整理好裝備，用行動表示自己隨時準備出發。

  但這樣的場麵卻並沒有讓豐塔斯上校安下心來…

  作為一名指揮官，他深知手下的士兵們如果在出戰之前就認定此戰必敗，那他這個指揮官多半也就幹到頭了…

  因此，即使豐塔斯本人也對總部的命令頗有微詞，但麵對手下即將踏入戰場的士兵，上校總不能說些動搖軍心的話。

  “一個個都tm哭喪著臉幹什麽！？國家招募你們本來就是為了與敵爭鋒的，要是有誰敢臨陣退縮，不等那隻該死的小烏鴉動手，我先送你們下地獄！”

  “...”

  上校的話說得很重。借助軍法軍紀的強力壓製，剛剛議論紛紛的“火蝠”大隊果然因此略微安定下來。

  但有道是以力服人者，力不贍也…

  哪怕是佛朗哥這樣的獨裁者，發動戰爭時依然要豎起“結束宗教信仰迫害”、“維護法律權威和居民人身安全”這樣的大旗，以此凝聚人心。

  由此可見，所謂的“師出有名”有時不僅是為了保證己方的正義性，更重要的也是為了給手下的士卒們一個必勝的信念。

  能做到大隊隊長，豐塔斯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於是唱完高調之後，上校沒有繼續追究隊員們此前的妄言，反而換了種方式給大家洗腦。

  “我知道你們大多數人怎麽想——整個鬆博特半島就沒有哪個魔法師願意和那位傳說中的大人物正麵對抗。畢竟他們的裝備更好、戰力更強，甚至連赫默阿人都敗在他們手上。

  而我們呢？

  我們隻是不受待見的二流部隊，是聯合指揮部眼裏拿不上台麵的雜魚，是襯托敵人功績的背景板…”

  話說到這兒，豐塔斯的語調已經降到最低。

  在貶無可貶的情況下，上校後麵的發言自然開始觸底反彈。

  “但別忘了，在這個世界上，往往就是那些不被指望之人，成就了無人能成之事！我們並不是沒有獲勝的希望！”

  上校稍作停頓，而後終於切入正題，開始從更現實的角度向所有火蝠大隊的成員說明此戰敵我的優劣。

  “從航程上看，由於戰場從納瓦拉向西移動到巴斯克境內，我軍空中武裝力量的作戰半徑明顯縮短；

  從兵力上看，一支滿編空降兵大隊配上兩支戰鬥機中隊的規模，我方絕對數量處於優勢，且後手製動的情況下體力和作戰意誌也要比已經投入作戰近15個小時的敵軍優秀；

  再加上此次告死鴉入侵巴斯克的行動屬於孤軍深入，並無地麵部隊配合！敵空降兵部隊的戰鬥能力可說是史無前例的虛弱！

  據此，總指揮部才敢大膽做出判斷，認定眼下就是罪有機會殲滅告死鴉大隊的時候！”

  說到這兒，豐塔斯站直身體，高高舉起了右臂。

  “你們tm都聽明白沒有？！一切有利條件都已成熟，眼下正是考驗我們勇氣的時候！

  不管外人用什麽眼光看待我們，我仍願賭注那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如果火蝠大隊的此次行動能夠大獲成功，我們就將踩著烏鴉的屍體成為新的傳奇！

  勝利的讚歌將高唱我們的名字！”

  …

  有關豐塔斯上校在伊米奧機場所做的戰前動員，遠在丁塔格爾的紳士們自然無從知曉。

  但作為形勢上占據有利位置的一方，一條條有關冬季攻勢的戰情報告，正同時通過國防部及軍情局兩條路線傳回薩森訥本島。

  鑒於半島發生的戰事畢竟隻是王國間接參與的有限戰爭，首都的大人物自然不可能24小時守在電報機旁隨時候命。

  他們各自派遣精明得力的副手從這些浩如煙海的書麵信息中提取篩選出自認為最有價值的部分，整理成文後再交給各自幕後的boss親自決斷。

  而在所有這些權貴中，伊恩·林德利·福克斯伯爵無疑是尤其特殊的一位。

  剛剛從辛頭總督之位功成身退的他一回到國內就受到了保守黨的重用，被委任為教育大臣。現任首相查德·沃裏克上任後，更是一躍晉升為海軍大臣，並隨後傳出有關即將成為掌璽大臣的謠言。

  這表示現年45歲的他有望在近期成為國務重臣暨當值政府的內閣成員，其政治前景絕對稱得上是不可限量。

  更別說伯爵大人與上一任國王喬治六世私交甚篤，自回國後一度成為維多利亞女皇的禮儀老師，隻是後來因為政務愈發繁忙才不得不請王室另擇一位恰當的人選為他分擔這份重任。

  ——很明顯，他與王室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因為王位更迭產生影響，以至於隨著老一代貴族逐漸退出曆史舞台，福克斯伯爵隱隱有成為上院領袖的架勢。

  就是這樣一位正處於職業生涯上升期的重要人物，今日卻親自著手整理有關鬆博特半島的消息，似乎生怕漏掉了某條重要情報。

  他坐在黑胡桃木的辦公桌前，台麵上淺黑褐色帶紫色的大拋物線花紋將他綴著金色薔薇袖釘的深色外套襯得格外考究。

  而在華麗得體的衣裝下麵，伯爵本人的氣質也顯示出傳統薩森訥上流社會的優雅氣度。

  不論是辦理公事時的坐姿，還是在紙麵上留下的批閱字跡，福克斯伯爵的一言一行都絕對稱得上王國貴族的典範，叫人光是看著就忍不住生出幾分傾慕與好感，與這些內在的軟實力相比，他的長相反倒不那麽重要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福克斯伯爵的外表有什麽缺憾。

  事實上，蓄著黑色卷發的他在一幹中老年紳士中絕對算得上鶴立雞群。

  相對柔和的輪廓線配上勻稱結實的身材，最後再點綴一雙金絲雀黃寶石般的眼睛，簡直就是童話裏走出來的王子！

  雖然近年來因為年齡的增長，英俊的麵龐上多了幾道隱蔽的皺紋，但那更像是褪去稚氣後智慧留下的沉澱，不僅沒有破壞五官和諧的美感，反而又顯出幾分與年輕時代截然不同的韻味。

  跟隨在這樣的人身邊，也難怪門口的侍從個個目不斜視，各盡其職…他們好像也在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因為自己的失誤耽誤了福克斯伯爵完美精準的日常計劃。

  ——隻是，在這個國際形勢日益嚴峻的檔口，即使是如此完美的伯爵大人也不免有自己的煩心事。

  他手邊正擺著有關冬季攻勢發動後卡斯蒂利亞北方地區傳回的各種戰報，放在最頂層的那一份正是亞當領銜的獨立第1大隊在完成空中補給之後傳回的絕密情報。

  這其中記述了有關第一階段作戰的完成狀況，也包括獨立第1大隊在利用大型運輸機進行空中休整、換裝時發現的相關問題。

  福克斯伯爵不是現代魔法空戰的專家，因此果斷跳過了報告中專業性較強的部分，直指與整體戰略安排相關的話題。

  ——【目前敵軍的分布形勢較為複雜，但整體仍依托於公路線緩慢推進。故我部放棄正麵攔截的原定計劃，轉而通過破壞主要交通樞紐及公路、海陸運輸節點的方式，進一步延緩國民軍向西撤退之進度，充分消磨殘敵作戰意誌，至發報時已基本完成冬季攻勢第一階段之戰略目標…】

  這一部分的內容不長，但通過前線指揮官短短幾句描述，身為國防部要員的福克斯伯爵馬上了解了有關巴斯克地區的戰況。

  可以說經過昨夜的惡戰，地聯主導的此次作戰計劃已經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按照常理，正在比斯開灣活動的巡邏打擊艦隊接下來更應該吸取前一階段行動的經驗，積極配合魔法師們的攻擊行動，爭取將計劃的後兩步也一並順利推進。

  但由於政治立場的不同，身為海軍大臣的福克斯伯爵卻不得不從長遠考慮，權衡這其中尋常人難以洞見的後續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