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凡賽共和國的立場，雷鳥計劃成功實行帶來的影響，絕不僅僅是打贏了一場海外殖民地爭奪戰那麽簡單。

  事實上由於前次大戰造成的惡劣後果，凡賽共和國近年來居高不下的厭戰度已經開始影響普通民眾對軍人、軍隊的看法。

  一方麵，經曆過戰爭陣痛的洗禮，新生代凡賽男性的參軍意願大大降低，因此造成的兵員數量不足，兵員素質低下等問題一直困擾著高層；

  另一方麵，對於戰爭本身的恐懼也讓凡賽的國防外交思路趨於保守，整體對外戰略在無形中逐漸陷入被動。

  在這種由下至上全民ptsd的大環境下，“反戰”成為了衡量所有國策的唯一標準，主觀意願和客觀現實之間的割裂也愈發明顯。

  其實如果易地而處，這種近似偏執的公眾理念也並非不能理解…

  畢竟作為名義上的戰勝國，凡賽方麵除了微不足道的賠款之外，完全沒有從上次的戰爭中獲得多少實利。

  甚至在戰爭結束之後，某些奉行孤立主義和大陸平衡戰略的國家不僅不幫助戰爭中的盟友恢複建設，反而主動給作為戰敗國的赫默阿輸送外匯。

  這種外交層麵的背刺更讓廣大凡賽人民切實感受到了來自海外的惡意！

  於是，曾經傲視整片西大陸的軍隊也連帶著被樹立成“人菜癮大”的反麵典型，進而被當做造成如今慘況的罪魁禍首釘上了恥辱柱。

  在某些事關民生的決策上，普通人與軍隊之間的關係簡直頗有些“以鄰為壑”的意思，大批耗資不菲的軍工項目也因此遭到延誤。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丹尼斯戰役的勝利卻讓大家看到了一種有別於傳統“塹壕戰”的可能性——一直被人指指點點的凡賽軍方用實際行動向所有人證明，他們有信心也有能力以相對較低的人力消耗更加體麵的贏得戰爭。

  這一舉措不僅大大提振了軍心士氣，更重要的是，也讓國內談“戰”色變的輿論環境發生了一些積極的變化。

  雖然這麽說未免有些市儈…但當戰爭的成本降低，人們對戰爭的抵觸心理自然也會隨之下降。

  特別是通過剝削梅利利亞總督區的礦產資源和市場份額給凡賽國內的經濟帶來改善之後，國計民生的恢複也有望抵消掉相當一部分前次大戰留下的創傷。

  如此一來，某些有識之士才有機會逐步誘導凡賽民眾正視如今愈加險惡的國際現狀，進而停止無意義的內耗，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防備fxs主義野蠻擴張的曆史使命中來。

  …當然，想要達成這個目標，光靠一場局部戰役的勝利還遠遠不夠，凡賽官方必須為此做出更多積極、智慧的改變，才有可能徹底扭轉。

  而相比之下，如果僅僅把目光聚焦在戰爭的勝負本身，西大陸其他主要勢力的反應就顯得更加直觀了。

  這其中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佛朗哥領導的國民軍。

  作為此次戰役的最大輸家，國民軍不僅徹底失去了自己在南大陸的根基，還連帶丟掉了直布羅陀海峽的控製權。

  如此一來，除非大戰立刻發生，否則西西裏方麵即使幫助佛朗哥贏得內戰也無法獲得心心念念的地中海出海口，從這個角度思考，繼續投資國民軍的收益無疑將大打折扣。

  再加上西西裏內部南北對峙的混亂政局，就算弗利總理再怎麽頭鐵，恐怕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恢複對鬆博特半島的支援。

  於是，卡斯蒂利亞內戰的形勢由此徹底逆轉，政府軍的戰爭態勢也瞬間從南攻北守，突然陷入到全麵崩潰的絕境邊緣。

  ...據說接到丹尼斯港陷落的消息後，佛朗哥把自己關在安達盧西亞的總指揮部裏良久不語。

  直到三個小時後，國民軍的指揮中樞才終於恢複了往日的秩序。

  這位年輕的長槍黨黨魁從巨大的悲痛中回過神來，幹得第一件事，就是對赫默阿方麵派出的特使提出正式會麵的邀請…

  拋開政治立場不談，作為從28歲起就掌握卡斯蒂利亞海外殖民地軍政大權的人物，佛朗哥的才能與膽識都非尋常人可比。

  凡賽的突然襲擊雖然給予了國民軍以重創，但作為領袖，佛朗哥卻並沒有在這個關鍵時刻意誌消沉、自暴自棄。

  相反，他冷靜地分析了目前的戰爭局勢，並果斷做出了應變的決定。

  ——梅利利亞失守，國民軍的士氣與兵員都將麵臨困境。在西西裏人全麵撤出半島的前提下，再把希望寄托在本土的保王黨、保守派、宗教領袖身上，已不足以解決他們眼下的困境。

  為了獲得與政府軍繼續對抗的力量，他隻能全麵倒向赫默阿方麵才有可能換來更多的支援，繼而逆轉戰局。

  因此，佛朗哥不僅於當晚火速安排了與帝國特使的會麵，而且從禮炮、儀仗隊到後來的宴會，這次會麵的一切規格都按照國事訪問的要求進行！

  這種伏低做小的態度雖然有那麽點兒無恥，但從實際功效上看，也算是為之後簽訂賣國條約的相關事宜鋪墊好了氣氛。

  果不其然。

  雙方就彼此關注的問題充分交換了意見，而作為結果，佛朗哥也一口氣在許多過往未能達成共識的議題上主動做出讓步。

  最終，這場會議一直持續到當天午夜才告一段落。

  赫默阿方麵的代表連夜整理了會議紀要並將其通過特殊渠道火速發回國內，到次日淩晨，相關提案就已經放上了帝國外交部的辦公桌。

  麵對如此重要的情況，相關單位領導自然不可能等到元首睡醒再做討論。

  於是他們連夜召開集會，決定聽取最高統帥部各主要責任人對於半島戰局的走勢判斷後，再對佛朗哥方麵提出的議案做出相應的方案，這樣明天一早才能以最快速度提交給元首審批。

  “現在的問題是，外交部必須確認，佛朗哥政府到底還有沒有能力兌現提出的諾言。”

  一位胸前口袋裏插著鋼筆的老先生輕輕敲打著實木桌麵，目光則對準了黨衛隊領袖及空軍總司令。

  前者是元首一手提拔並且最為信任的政壇新銳，後者則一度被視為元首的接班人，他們的意見在某種程度上足以代表領袖對半島內戰的態度。

  而對此，空軍司令赫爾曼·格林並沒有第一時間表態。

  幾個月前，“告死鴉”剛剛抵達鬆博特半島時他曾替禿鷹軍團立下過flag。

  結果特克斯科戰役中，帝國空降兵果然遭逢大敗…

  雖然格林本人後來一再強調這是因為薩森訥方麵對地聯使用的魔能裝備進行了升級換代，禿鷹軍團的失手實屬“非戰之罪”。

  但既然有過一回馬失前蹄的經曆，格林除非嗑y嗑昏了頭，否則短時間內也不敢再圖一時嘴快，魯莽發表意見。

  於是，相對年輕一些的羅伊斯主動接過了話頭。

  “尊敬的外交部長先生，在回答您的問題之前，我反倒很好奇國民軍方麵提出了多大的‘誠意’。”

  “你能想到的一切。”老人推了下自己的眼鏡“包括前兩次談判雙方有爭議的部分，佛朗哥這次都全麵選擇讓步，而且根據特使傳回的說法，在此基礎上的其他條件也不是不能再談。”

  老人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開口

  “但問題是，如果戰爭不能按照我們預期的方向演變，這些空頭支票通通沒有意義——讓我們說得更直接一點，外交部現在需要軍方從專業的角度給出判斷，以帝國目前在半島投入的人力、物力，到底有沒有可能幫國民軍扳回戰局？如果不能，我們還要再投入多少，才能達成預定目標？”

  麵對老人的詢問，羅伊斯並沒有著急回答。

  他把身體穩穩後仰，靠在花紋考究的椅背上，同時放下手裏把玩的打火機，從麵前的文件夾裏抽出了一份有關丹尼斯戰役的戰情報告。

  在那些文件的最上方，一張被回形針固定住的“雷鳥”自行火炮的模糊照片顯得格外紮眼。

  “地聯的問題還沒有解決，現在凡賽又在南大陸開辟第二戰場，即使做最樂觀的估計，我們也至少要投入超出預定計劃兩倍的物資才有可能徹底解決半島問題。”

  羅伊斯一邊說一邊站起身，施施然的在桌麵上鋪開一張鬆博特半島南部的地圖。

  他拿起教鞭，指向地中海西側的直布羅陀海峽，之後又依次點過海峽兩岸的薩森訥控製區和凡賽控製區。

  “況且梅利利亞現已失守，直布羅陀海峽完全落入薩、凡同盟的掌控。敵軍支援半島的通道一旦連通，我們要付出的成本甚至會更加高昂，即使能贏，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收回成本，這對帝國目前的建軍策略頗為不利。”

  “這麽說軍方反對繼續擴大對國民軍的支持？”

  “關於這一點…”

  戴眼鏡的老人把目光轉向格林，後者捧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剛想說點兒什麽，羅伊斯那邊卻再次接過了話題。

  “不，恰恰相反！總高統帥部——以及元首本人都認為，隨著薩森訥和凡賽兩方次第下場，鬆博特半島的內戰已不僅僅是給我們測試新兵器、新戰術的試驗場。事到如今，帝國必須在卡斯蒂利亞取得全勝，否則將有可能對我們複興赫默阿的所有事業產生不可預料的負麵影響！”

  羅伊斯一隻手按在桌麵上，原本斯文的麵孔突然因興奮和憤怒變得扭曲起來。

  “從錫蘭到萊茵，薩森訥和凡賽一直對帝國的複興之路表現得相當識趣，可這些首鼠兩端的懦夫卻終歸不願意老老實實交出引領世界的權柄——如今的鬆博特半島已經成為我們彼此角力的舞台，代理人之爭的勝負將直接關係到下一階段對外政策的博弈。”

  羅伊斯徹底俯下身，兩手一道按在長桌盡頭。

  如果從長桌另一頭看去，身穿黑色黨衛隊製服的他簡直像是一隻擇人而噬的凶狠獵犬，連牙齒上黏連的唾液都帶著惡臭的血腥氣。

  “諸位，這是場贏家通吃的遊戲！是作為勝利者贏得一切，還是回到失敗者的泥潭中，我想我們早就做出了選擇不是嗎？”

  羅伊斯的話一說完，會議室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

  格林依舊保持沉默，而帶鋼筆的老人則默默摘下了眼鏡。

  “考慮到元首還在休息，外交部依然會在天亮前做好正反兩份方案…當然，為了帝國的複興，我們的重點會放在繼續擴大支援的那份方案上。”

  …

  白雪飄零，鍾聲響起。

  1732年的聖誕節已悄然降臨。

  不同於惴惴不安的佛朗哥政權，獲悉梅利利亞大捷的消息後，人民陣線這邊正享受著苦盡甘來的幸福時光。

  首都瑪格麗特因之歡欣鼓舞的場麵自不必多說，甚至就連剛成立的北方軍司令部都為此陷入了狂歡的氣氛中。

  作為加泰地區的首府，哈米爾卡的居民們即使是在生活物資極度匱乏的情況下，依然選擇在今晚拿出壓箱底的食物儲備歡度佳節！

  孩子們少見的在接頭追逐笑鬧，士兵則三五成群的喝酒聊天。

  平時為了家計奔波苦惱的婦女也紛紛船上顏色豔麗的衣裙，在雪地上跳起熱情的佛拉門戈舞步…

  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梅利利亞之戰將會成為半島內戰的重要轉折點，自此以後，曾經聲勢浩大的國民軍注定江河日下，用不了多久就會一敗塗地！

  一片喧騰之中，大概也唯有地聯剛搬到北方的新指揮部依舊保持著緊張的戰時氛圍，在兩道玻璃窗和一扇木門組成的“結界”保護下，劃出一方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小世界。

  在這方小天地裏，蓋文上校依然伏在案前，如往日一樣處理著各種情報消息，裘德·格林上尉則不時進進出出，從通訊班和參謀部取來新的文件。

  甚至就連亞當也一反常態的出現在這裏，隨時幫忙做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時隔兩月，他左腿上的傷勢已經徹底痊愈，獨立第1大隊的一切日常訓練、作戰任務也全數踏上正軌。

  照理來說，作為半島內戰中屢立戰功的軍界新星，亞當上尉此時也該卸下重擔，與卡斯蒂利亞的軍民們一同享受勝利的喜悅。

  但偏偏以他現在的狀態，卻完全沒有心情加入慶祝的隊伍。

  因為亞當很清楚，梅利利亞的勝利遠稱不上內戰的結束...甚至不能算是結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