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一脈相承
作者:閑筆留白      更新:2022-03-07 18:31      字數:4375
  “倒是沒有具體的作戰任務。”

  眼看亞當不再折騰左腿的傷口,伊麗莎白笑眯眯的歪了歪頭,繼續傳達上級的命令。

  “蓋文上校大部分的安排都在電文裏,您可以稍後仔細查看。概括的說,地聯組織的規模恐怕要進一步擴大了。”

  “這時候擴員?”

  亞當挑了挑眉毛,最開始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畢竟現階段連獨立第1大隊的編製都必須依靠卡斯蒂利亞本地的魔法師才能勉強補齊,若是一口氣填進大量新人恐怕對於部隊的戰鬥能力有害無益。

  但隨著各種念頭在上尉腦中轉過一圈,亞當很快剝開迷霧,看出了上校如此安排的深層原因。

  “原來如此…看來我們接下來要在北方持續活動一段時間了。”

  “為什麽這麽說?”

  作為副手,伊麗莎白已經很習慣自家長官這種自問自答的日常對話模式。

  再加上兩人還有作為同期學員的私交,她在兩人獨處時幾乎很少“獨立思考”,很自然地順著亞當的話詢問其中的細節。

  “難道上校是認為半島東北方的戰事還會再有什麽波瀾,才急著給我們增兵?”

  “恰恰相反。”

  亞當左手拿著電報,右手托著下頜,手肘則支在旁邊的矮桌上。

  “決定此時擴編,證明經指揮部研判,接下來卡斯蒂利亞東北部的戰爭烈度會顯著降低。上校之所以著急把更多沒有實際戰鬥經驗的新兵送上半島,是他覺得如果不趁此機會加大訓練規模,那麽一旦半島內戰落下帷幕,我們建立新軍的進度將會大受影響。”

  “這麽說…戰爭就快結束了!?”

  伊麗莎白的話裏明顯透著喜悅,而作為長官,亞當也很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以血洗血的戰鬥令每個理智正常的人厭倦,又何況對於薩森訥的軍人來說,國民軍與政府軍之間的勝負於他們本沒有什麽直接的利害關係。

  …上尉固然可以在每次作戰之前用國際人道主義的由頭給部下們進行善惡二元論的洗腦工作,並以此鼓舞士氣。

  但這種打雞血式的戰前動員畢竟缺少符合常規邏輯、充足可信的內因——作為指揮官,他不可能期待所有來地聯服役的誌願兵都懷有舍己為人的高尚情操,甚至能以此對抗死亡的恐懼。

  在這種情況下,一路取勝的獨立第1大隊看似氣勢如虹,但其實也麵臨著暗藏心底的厭戰問題。

  …別說是伊麗莎白,就連亞當本人也本能的希望戰爭早日結束,自己能與手下的戰士們一道榮歸故裏。

  但本能歸本能,從理性上講,上尉還是不得不給副官潑一盆冷水。

  “戰爭的烈度降低和戰爭結束完全是兩碼事,如果不想在脫離苦海的最後一刻出什麽紕漏,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放鬆警惕。”

  “…是,長官。”

  “好了好了,話是這麽說,但適當的休整也是成熟戰士的必修課。少尉,你不必想得太複雜,一切都按平時的習慣來就好。”

  “…是!明白!”

  說到這兒,亞當自己也不由得歎了口氣。

  從與伊麗莎白、馬丁、娜奧米等人的相處中,他隱約體會到了一些蓋文上校看待自己的感受。

  亞當驚訝的發現,在老領導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剛剛參軍時根本懶得改變身邊戰友的他,竟然漸漸向傳統意義上的“成熟軍官”靠攏,開始有意無意的對自己的手下進行適當的引導和調教。

  這一方麵自然是出於利己心理,希望部下們能夠成長為完美滿足作戰需求的工具人,進而在後續的戰鬥中降低可能發生的風險;但另一方麵,其中未嚐沒有單純且不圖回報的無償指導。

  雖然從生理年齡上看,這種說法並不合適,但上尉近來的確時常有一種希望能有後來者繼承自己“衣缽”的期待。

  ——他所指的不僅僅是“定向魔力誘導”、“DFK術式”這樣具體客觀的魔紋使用技巧,而是希望有人能承繼那種在戰爭中看破重重迷障最終獲得勝利的方法論。

  最初,亞當以為這種需求是來自人類“好為人師”的劣根性…

  由於他最近剛剛從蓋文上校那裏提高了姿勢水平,所以難免會在麵對其他人時產生優越感,進而對手下們的行動指手畫腳。而具體表現出來的形式,就是以“無償指導”為手段,一邊對抗“瞎嘚瑟”的心裏負罪感,一邊在部下們崇拜的目光中獲得自我滿足。

  但就在剛才,通過和伊麗莎白的交流,亞當突然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確切地說,是在伊麗莎白問出“為什麽”的那個瞬間,上尉突然體會到了一種“同道者寡”的孤獨。

  …建立新軍的任務何其龐雜艱難。

  哪怕亞當已經是王國英雄享有萬眾矚目,哪怕他在新式空降兵的戰術運用方麵已經遠超同僚,但一支真正具備強悍戰力的部隊畢竟不可能由上尉獨力擔起。想要在大戰到來前達成目標,勢必需要更多有理想、有能力的戰友鼎力相處。

  而事實上,真正具備這種眼界和能力的同行者卻寥寥無幾…這種強烈反差讓他感到恐懼。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深藏心底的不安與緊迫,才讓上尉下意識的對自己的部下們抱有更高的期待。

  推己及人,如果“小富即安”的亞當尚且如此,作為先行者的蓋文又到底抱有怎樣的理想?當他仰望自己的目標時又會抱有怎樣的恐懼?

  …上尉不敢細想,隻覺得卡斯蒂利亞的冬天越發寒冷起來。

  當他抱著這樣的心態去翻看腦海中那些“痛苦”的回憶,記憶中蓋文上校的形象頓時發生了變化。

  他的身影依然高大,但骨骼的輪廓卻格外單薄;

  他的神情依然堅毅,但眉宇間卻盡是難解的愁容;

  抹去主觀惡意帶來的濾鏡,原來蓋文上校從來不是居高臨下的幕後黑手…相反,他默默把雙腳紮根在汙泥中,用傷害累累的雙手竭力撥開頭頂的烏雲。

  直到某個瞬間,利劍似的陽光劈開黑暗的枷鎖,在某個來自異界的自私靈魂上劃開了一道淺淺的印痕…

  亞當暫時不能確定這種想法到底算不算某種類似“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自我感動,於是他選擇暫時把自己抽離出來,著眼於更實際的工作中。

  於是上尉收拾好情緒,吩咐伊麗莎白少尉把科爾森中尉叫來。

  “上級安排他來獨立第1大隊服役本身就是為了今後建立新部隊做準備,總部既然決定此時擴軍,我個人也有些話要對他囑咐。”

  “這麽說科爾森中尉很快也要獨當一麵了?”

  “大概吧。在那之前,總部大概會提升他的軍銜,等到半島內戰徹底結束,或許還會安排他參加將校培訓課程。”

  “啊…真好啊。”

  “你如果羨慕,我也可以跟蓋文上校打報告,反正他手下理論上應該有三支大隊編製。”

  亞當自然知道伊麗莎白的感慨單純隻是口嗨,於是故意這麽說,還順勢白了自家副官一眼。

  後者聞言調皮的吐了吐舌頭,立刻著手傳達上尉的指令。

  很快,科爾森中尉走進緊急處置室。

  亞當等到醫生和護士全部離開後才向他詳細說明了地聯總部傳來的消息,並結合自己的猜測,提前給即將自立門戶的部下提點了一些作戰與日常管理中的要點。

  ——對於突如其來的升職大禮包,後者起先的確表現出了一些振奮的情緒。

  但很快,老練的科爾森中尉馬上苦笑起來。

  “老實說亞當上尉,我在獨立第1大隊服役的時間太短,如果上級真的指明要我獨自領兵,我深恐辜負您和蓋文上校的信任。”

  科爾森說這話時語氣低沉,明顯聽得出並不是套路化的社交辭令。

  雖然平日執行任務時,科爾森率領的中隊向來屬於最穩定高效的那一批,在部隊中的威信幾乎僅次於亞當本人,但作為地聯組織成立之後第二支組建的大隊,對內對外,人們都難免要把這支新隊伍與亞當手下的1大隊比較。

  而科爾森很清楚,憑他的個人實戰能力與指揮風格,注定不可能與上尉相提並論…

  這種複雜的心情,其實很難由亞當這個當事人出麵撫慰。

  好在,作為一名觸類旁通、舉一反三的好學生,上尉利用之前在瑪格立特複雜詭譎的政治鬥爭中學到的經驗,手段靈活地轉移了矛盾。

  “中尉,我理解你的顧慮,但現在不是退縮的時候。”

  亞當示意對方坐下,然後借這個機會調整好語氣,繼續娓娓道來。

  “連番惡戰,獨立第1大隊到現在隻剩下12個幸存者…上級既然決定擴軍,你認為是另從其他部隊臨時物色指揮官的人選,還是直接從現存的有經驗的戰士中挑選適當的候補?”

  “這…”

  “或者,你覺得我應該向上級推薦娜奧米少尉擔任新大隊的領導者?”

  “啊,這…”

  “科爾森中尉,現實就是如此。作為地聯的負責人,蓋文上校其實也沒有太多選擇——或者說,既然上校當初把你調來獨立第1大隊效力,說明他早就做好了選擇。”

  通過科爾森的表情,亞當一邊說,一邊準確把握著對方情緒的變化。

  當他發覺中尉挺直腰板,遲疑糾結的神色中額外多出了幾分重任在肩的擔當,便果斷加碼,繼續模糊個人能力的問題。

  “‘別想著坐享其成,等待其他人改變世界。’

  我相信上校的眼光,更何況你也已經在近來的一係列行動中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作為軍人,這是僅有你才能完成的任務,容不得推脫退縮。”

  “…好吧,我服從上級的安排。”

  科爾森咬了咬牙,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而看著眼前的中年人一臉緊張的樣子,亞當決定最後給中尉換個口味的雞湯。

  “‘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

  科爾森中尉,我在指揮獨立第1大隊作戰的過程中深切的認識到,因地製宜、隨機應變的作戰風格才更適合更換了新裝備的魔法師部隊。

  所以你完全沒必要勉強自己在新隊伍中模仿我的指揮方式——隻要綜合考慮敵我實力對比,製定出合乎邏輯的行動方案,你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來。”

  “是!感謝您的建議。”

  完成了心理輔導工作,下一步,亞當又就某些更細節的問題向中尉做了交代。

  老實說,在基層軍官如此匱乏的情況下,他對科爾森另起爐灶的任務到底能否成型其實同樣心裏沒底。但就像此前說得那樣,不論成與不成,地聯方麵暫時也拿不出更好的備選方案。

  好在新部隊成立初期,上級基本上不太可能安排他們脫離獨立第1大隊單獨作戰,這就給了彼此充足的緩衝時間,如果科爾森中尉真的不能勝任新工作,地聯方麵還有反悔的餘地。

  當然,這些話亞當既不會提前向科爾森透露,也不會向上級備案——他相信以蓋文上校的習慣,肯定已經做好了類似的安排。

  …

  大約一周後,鬆博特半島在聖誕節前普降瑞雪。

  這期間,西西裏軍與政府軍之間再沒有爆發任何大規模衝突,雙方以納瓦拉至阿拉貢邊境地區為界,形成了某種詭異的默契,瑪格立特以北霎時進入了短暫的“和平時期”。

  在此期間,佛朗哥代表南方政府發表演講,以安達盧西亞以北地區取得的新戰果提振全軍士氣!

  但隨著西西裏人逐步撤出半島,這場演說在外人看來多少有點色厲內荏的味道。

  而跟隨160師一同遷入加泰羅尼亞首府哈米爾卡後,地聯空降兵也徹底迎來了重組。

  首先,豐特戈薩之戰中與他們並肩作戰的阿爾維德及特立尼達所部被先後調回瑪格立特。

  官方給出的理由是南線的戰事吃緊,所以不得不召集國內的空降兵部隊拱衛首都地區的城防安全。至於事實真相如何,恐怕這會兒沒有人能說得清。

  其次,新一批來自王國的誌願兵魔法師終於通過空運抵達卡斯蒂利亞境內,他們裝配了包括2.0版魔力指示器在內的所有新式武器,目前正在哈米爾卡接受統一訓練。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科爾森在內,前次戰鬥中幸存下來的地聯勇士們基本都獲得了晉升,目前獨立第1大隊內部各職務對應的軍銜,就隻剩下亞當這個上尉看起來還有點兒別扭…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

  由於北方軍司令部掛牌成立,蓋文上校的辦公地點也從首都瑪格立特向北遷到了哈米爾卡,這似乎意味著卡斯蒂利亞的內戰的確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