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說開之後，其中的道理其實一點都不複雜。

  按照蓋文的分析，安那其聯盟與當局之間矛盾的核心點在於對地方自治權的分歧。

  由於在這個問題上雙方已經談崩過一次，所以很難重新建立起穩固的信任基礎。

  然而與舉棋不定的人民陣線聯盟相比，佛朗哥領導的國民軍可是堅定的右翼民族主義政黨！

  他們不僅從舉事之初就態度鮮明的反對巴斯克和加泰羅尼亞的自治要求，甚至在軍事行動中也已經與安那其聯盟結下了無法化解的仇怨。

  可想而知，在特克斯科失守之後，安那其聯盟勢必會為了即將暴露在叛軍兵鋒之下的加泰地區的安全與人民陣線建立更加緊密的合作關係，以求獲取更多外部支持，集中力量，鞏固自家大本營的防衛工作。

  …如此一來，戰火將會在加泰羅尼亞繼續燃燒。

  與亞當製定的計劃相比，這種在北方平原地帶與敵軍主力正麵對抗的軍事行動雖然沒那麽劃算，但客觀上依然能發揮牽製國民軍兵力吸引梅利利亞部隊北渡的效果，為雷鳥計劃提供掩護。

  最重要的是，比起向南出擊，支持安那其思想的士兵顯然更願意投入到保衛家鄉的軍事行動之中。

  他們會在戰區擁有更廣泛的群眾基礎，會得到更充足的兵員補充…當然，也會付出更大的損失。

  而為了在這個過程中盡量減少雙方的摩擦內耗，蓋文上校，或者說整個地聯組織需要發揮的其實是居中聯絡的緩衝作用。

  “其實安那其工團這種缺乏統一指導、整體架構鬆散、基層各行其是但偏偏又成員眾多的組織本身就不適合牽涉近錯綜複雜的政治旋渦之中，他們太容易失去控製，太容易被對手抓住痛腳，而且天生不適合團結其他方麵的政治力量。”

  對於蓋文上校的總結，亞當隻能無奈的笑笑。

  “可事實上，他們不僅存在，而且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是的，這是時代的選擇，我們無法更改，隻能在既定事實的基礎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修正。”

  蓋文請食指和中指輕輕敲打著桌麵。

  “考慮到下一階段的作戰中，政府軍中新兵的比例將會逐漸提高，我們有必要和安那其聯盟保持一定程度的友好關係，你這次抓到的女孩兒就是促成雙方和解的機會——怎麽樣？想好怎麽和對方交流了嗎？”

  “…讓我去談？”亞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照片上的盧卡斯·巴登“您確定不會引起對方的抵觸情緒？”

  “我說過，不要帶著刻板印象去揣測對方。”

  上校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觀點，繼續道：“盧卡斯·巴登並非是無法交流的極端分子，他比你想象中更懂得顧全大局；再者說地聯的總兵力有限，如果你真的打算在凡賽出兵之前盡量爭取戰爭的主動，就更需要與他們達成和解。”

  “…好吧，那我馬上動身？”

  雖然主觀情感上亞當並不情願服從這樣的安排，但從理性角度分析，上尉還是認可了長官的判斷。

  但對於他積極請戰的提議，上校卻並沒有立刻批準。

  “不著急，以工團的辦事效率，這次的潛入事件還需要繼續發酵一段時間才能引起對方充分的重視。所以在正式會麵之前，你還有一兩天的時間充分了解盧卡斯本人，及安那其聯盟現階段的具體政治訴求。”

  蓋文一邊說一邊從抽屜裏取出了幾分整理好的文件夾。

  “這些是情報部門收集匯總的一些資料，如果你還想知道的更詳細，還可以直接去找瑪格立特的聯絡人——對於近期卡斯蒂利亞發生的各種工人運動，他們都記錄的非常完備。”

  …

  地聯這邊，剛剛入門的亞當正在蓋文上校的調教下逐步了解遊戲的規則。

  而另一方麵，對於肩負著百來萬會員命運的盧卡斯·巴登來說，卻必須每天麵對千頭萬緒的複雜局勢，如履薄冰的做出取舍。

  這種壓力一部分來自右翼國民軍反動勢力的持續迫害，另一部分也來自安其那聯盟內部。

  ——就像蓋文上校所說的，無政府主義者本質上是一群反對權威、反對現有製度的去中心化思想擁護者。

  對於封建領主的統治和資本家的剝削壓迫，他們固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與左派的革命者產生共同語言，但同時，他們也不認同左翼某些黨派集權改革的政治思路。

  絕大部分組織成員認定，工團、工會的建立都是在為未來的社會革命做準備，因此，組織代表們拒絕與任何妥協派進行合作。

  這樣的立場讓安那其聯盟將許多本來可能爭取的盟友推到了對立麵，進而逐漸使自身處於相對孤立的狀態中。

  然而作為工團書記，讓盧卡斯焦慮的還不止於此…

  由於安那其聯盟反對集權的基本訴求，各級代表，甚至包括他本人在內都隻是傳達勞工意誌的工具人。

  他們並不能像其他大型組織那樣通過選舉投票形成規模更小、效率更高的決策層，而是凡事都需要在工團內部進行充分的討論，直到征得絕大多數工友的同意後，才能最終得出結論。

  這種決策模式如果放在數十人、上百人的小團體內部或許還能行得通，但放大到整個鬆博特半島的勞工成員後，卻會導致安那其聯盟的行政效率極端低下！

  且各部分成員往往無法對某個突發事件形成統一思想，導致後續行動中出現偏離甚至完全違背組織初衷的現象。

  …此前馬裏亞諾在特克斯科搞出的事情就是先例！而這一次，克拉拉潛入陸參總部的事情其實也是一樣。

  小姑娘之所以這麽做，正是出於前次安那其聯盟與當局決裂之後，深埋在雙方成員心底的不信任感作祟。

  由於安那其主義者們對當局及地聯、國際縱隊都持懷疑態度，擔心對方在接下來的軍事行動中會對出賣組織的利益，所以卡拉拉才會在其他人的幫助下試圖通過偷取機密情報的方式，提前洞悉對手的想法。

  從全局來看，這樣的行動不論動機還是手法都顯得及其幼稚且不合時宜！

  但因為缺乏必要的管理機製，盧卡斯這個工團書記每天卻都要花費大量時間處理數十起類似的事件，並想盡辦法讓其他人也意識到這種做法的謬誤，幫這些“不成熟的戰士”減小不良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