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抵達瑪格立特時天色已經見暗。

  他坐在輪椅上，在憲兵的簇擁與保護中被送上軍車，直接前往陸參總部——期間他們穿越過寬闊的馬約爾廣場，從卡斯蒂利亞王宮的投射的陰影中默默前行。

  王宮前麵矗立著曆任卡斯蒂利亞君主的雕像，其中費利佩四世躍馬而起的銅像在夕陽的映射下顯得格外華麗。

  據說這座塑像是以委拉斯開茲的名畫為原型製造，其頭部的細節也由這位偉大的畫家親自修飾。

  不過以現在這種逆光的狀態，換乘軍車的亞當根本沒法兒從車窗裏看清國王凝固在時光中的表情，唯獨戰馬高高躍起的前蹄將這幅靜止畫麵的表現力拉滿，顯出某種栩栩如生的生命張力。

  同乘的格林上尉注意到同僚的目光在銅像上略作流連，於是主動開口向初次見麵的戰爭英雄搭話。

  “東方廣場上的所有雕像都是何塞·波拿巴一世國王下令修建的，這尊費利佩四世的銅像之所以設計成這種前蹄抬起的姿勢，據說是伽利略為了解決高聳的馬頭和後蹄之間的平衡問題。”

  格林上尉笑了笑：“科學和藝術竟能如此和諧完美和諧的融合在一起，的確讓人印象深刻。”

  “是嗎？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亞當轉過頭，禮貌的回以微笑“您真是見多識廣。”

  對亞當來說，他每每從剛空俯瞰卡斯蒂利亞的土地時，思考的更多是地形、風向、氣候之類的問題。

  從實用主義的角度出發，他之前確實沒有動力深入了解曆史悠久的瑪格立特到底匯集了怎樣的文化遺產。

  畢竟他的生活已經被魔法和火藥填滿，實在很難再融入詩和遠方。

  “倒也沒有，隻是最近因為一些機緣巧合對雕塑藝術有了一些基本的認識——某個新同事堅稱這些曆史古跡是比鑽石更璀璨的文化瑰寶，我最近也就耳濡目染了解了一些。”

  格林上尉的確是個很優秀的聊天對象，他敏銳的捕捉到亞當言談舉止中表現出的情緒變化，隨即立刻改變了敘說的方向。

  “其實以我個人的看法，這座銅像，甚至整個東方廣場，都是波拿巴家族當時權勢煊赫的實際寫照”

  格林攤開雙手，臉上的表情轉而略顯微妙。

  “一個與卡斯蒂利亞王室毫無關係的國王被扶上了王座，最優秀的畫家與科學家也不得不在至高權力的指派下為國王服務，與藝術品本身超脫現實的美感相比，這件事本身未免太現實了一些。”

  “強權即公理。”

  “哦，你總結的很好，上尉。”格林坐直了一些，在最後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希望鬆博特的內戰中，我們會是比較強大的那一方。”

  “…關於我晉升的文書批下來了？”

  “您和獨立第1大隊的其他隊員在特克斯科的英勇表現大家有目共睹，對於軍人而言這是應得的獎賞。”

  “您過獎了，我隻是做了分內之事。”

  亞當微閉雙眼，輕輕搖了搖頭。

  以他的性格，當然對軍銜的提升心懷喜悅…然而，在長久的和平到來之前，升職加薪隻不過是一張無法提現的空頭支票。

  卡斯蒂利亞目前的局勢混沌難明，背後剛剛伸出觸角的赫默阿帝國則更加深不可測。

  以亞當目前國家英雄的指揮權威，從中尉到上尉的職權變化，在實際作戰中幾乎起不到任何明顯的作用。

  他現在更關心的問題是獨立第1大隊什麽時候才能得到補員，以及地聯總部將他們調回瑪格立特是否還有除了休整之外的其他目的。

  但這話不能問得太直接，所以斟酌之後，亞當還是決定先從特克斯科的後續安排切入。

  “格林上尉，關於北方的防務…我們撤回瑪格立特之後，特克斯科的空中防禦問題會由什麽人接手？”

  “有關防空的一應事項目前都由當局政府獨立調配，自從您的部隊先後擊潰國民軍及禿鷹軍團所屬的魔法師之後，敵人一時間恐怕也無力聚集起成體係的空中打擊部隊。”

  格林上尉稍作停頓，繼而麵對著亞當，手指卻指向另一邊。

  “放心吧，北方的防務正在進行方向性調整，空降部隊的部署暫時還不著急。總會有人落實特克斯科的防務的。”

  “...”

  亞當沒有第一時間回話。

  他雖然不是微表情大師，但從格林言談中突然的不協調感裏，還是多少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但他還來不及繼續追問，軍車卻已經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此時的天空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車窗外就是闊別了近一個月的陸參總部大樓。

  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那些近期重新漆過的水泥外牆有一多半都藏在化不開的陰影裏，像是一幅塗滿厚重脂粉、表情陰晴不定的巨型肖像畫，使人本能的產生心理層麵的抗拒。

  這讓坐在輪椅上的亞當對此次與蓋文上校的會麵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預感，但由於現階段並沒有任何切實的證據支撐自己的猜測，他也隻能任由格林上尉把自己推進這棟令人不適的建築裏。

  門前的衛兵向他們行禮，經過一些必須的身份驗證之後，亞當被直接送到了蓋文上校的辦公室。

  但讓人意外的是，地聯總部不知何時已經從三樓搬到了地下室！

  這當然不是卡斯蒂利亞當局有意對地聯組織進行霸淩。

  在戰爭年代，這樣的安排的理由隻有一個…

  首都瑪格立特接下來隨時可能處於危險之中，為了盡量減小空襲造成的損害，各重要部門才會紛紛轉入地下，確保指揮中樞的安全！

  抱著這樣的覺悟，亞當眼裏的新辦公室頓時更添了幾分黯色…

  他看著格林上尉敲響房門，得到準入許可後，才推著輪椅進入室內。

  ——地下室的空間和預想中一樣糟糕。

  沒有窗戶的狹小房間堆滿了各種材料報告，房間正中央擺著一張長寬都超過3米的巨大半島沙盤，整體布置看上去逼仄而壓抑。

  上校靠著牆坐著，似乎正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手邊的文件上，直到輪椅發出的“吱呀”聲靠到近前，他才抬起頭看向他們這邊。

  亞當注意到，辦公桌斜對麵的椅子向門外傾斜，似乎剛才還有另外一位訪客坐在那裏。

  “你到的比我想象中晚了一些。”

  “很抱歉長官。”亞當敬了個禮，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左腿“行動不太方便，路上耽誤了一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