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一直持續到當天日落。

  直到海灘的能見度已經不足以支撐繼續作戰的需要，國民軍方麵才終於放棄了開辟第二戰場的計劃。

  …近岸的海水被爆炸的炮彈和燃燒的船體殘骸蒸得幾乎溫熱，海風特有的鹹味中浸滿了濃重的血腥氣。

  死去的戰士倒斃在沙灘上，其中大都死相慘烈。

  殘肢斷臂以及其他根本無法分辨的人體組織和魚蝦鋪在一起，均勻的散落在沙灘上，給任何一個精神正常的人帶來超越生理承受極限的視覺衝擊。

  而在離岸稍遠的一點的地方，螺旋槳和發動機製造的機械噪音正乘著亙古不變的潮聲逐漸遠去。

  ——在帝國護航艦隊的掩護下，參與作戰的海上部隊全麵撤離，帶著不甘和悔恨離開了這片讓他們折戟的傷心地，隻留下那些被送上前線執行搶灘計劃的皇家禁衛軍，獨自麵對無路可逃的絕境。

  是的，與發生在陸地上的遭遇戰不同，作為主動發起登陸作戰的進攻方，這些士兵幾乎沒有任何退路可言。

  在殘餘部隊選擇投降之前，約有5000名國民軍士兵在這場有勇無謀的登陸行動中喪生，其他消耗的物資和裝備更是不可計數。

  …經過艱苦卓絕的鬥爭，負責防守月牙灣陣地的122團扛過了帝國轟炸機聯隊的空襲，挺過了鋼鐵巨艦的炮擊，才最終在空中力量的掩護下，破壞了敵軍繞後背襲3兵團主力的計劃。

  然而大勝之後，陣地上卻沒有人為這場具有戰略意義的勝利歡呼喝彩，高唱凱歌…

  因為經過一個下午的奮戰，122團這邊也損失了至少1300人的駐防部隊。

  更讓人心痛的是，這些為勝利獻出生命的英雄裏，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因為缺少預備隊支援，導致負傷後不得不繼續堅守陣線，才最終死在自己的崗位上。

  這其中，就包括負責鎮守前沿陣地的122團1營營長哈維爾·皮克少校。

  他被流彈擊穿了軀幹，但為了保證陣線不被搶灘部隊攻破，卻仍然堅持指揮作戰。

  等到醫療兵趕到戰壕裏為他施救，少校卻已經因為失血過多以身殉職…

  類似這樣的事情並非孤例，根據戰後統計的數據，1營全體官兵陣亡超過三分之二，還有更多英勇作戰的烈士，永遠倒在了泥濘的戰壕裏。

  而另一邊，作為此戰唯一空中保障的獨立第1大隊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當初第一次特克斯科防禦戰結束，亞當所部接受補員後總兵力一度達到了42人，但經過數輪惡戰之後，獨立第1大隊的編製再次縮減到16人，幾乎隻是一個加強中隊的規模。

  甚至如果再往前追溯，從與瓦爾特少校率領的11大隊交手算起，王國派來鬆博特半島參戰的誌願兵魔法師中已經有34人把一腔熱血潑在了卡斯蒂利亞的土地上。

  這其中既有摩頓準尉這種從17中隊組建伊始就陪在亞當身邊的老戰友，也有第一次踏上戰場就奉獻了年輕生命的新兵…

  盡管因為他們的犧牲，數倍於地聯空降兵的敵人才得以被消滅，盡管從公理上來看，他們的英勇表現為卡斯蒂利亞人民爭取了巨大的戰略主動，但對亞當這種剛剛上任不到一年的新人指揮官而言，他卻依然因此背負了沉重的心理壓力。

  “辛苦了，中尉…”

  “彼此彼此。”

  出於相似的心態，蓬頭垢麵的羅德裏格斯中校一見麵就給了亞當一個心力交瘁的苦笑。而後，他又和伊麗莎白少尉一人一邊架起中尉了肩膀，確保他受傷的左腿不至於再次加重傷勢。

  “米格爾中將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國民軍正在撤退——雖然情況一度很危險，連中將的指揮部都險些暴露在敵方前鋒的火炮射程之內，但經過一番爭奪，我軍最終控製住了局麵。”

  羅德裏格斯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想來在戰況最緊急時，他也沒少為了部隊調度殫精竭慮。

  “不過為了擊退國民軍的裝甲部隊，2師、7師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具體傷亡統計還沒有匯總，但可以肯定總體情況並不樂觀。”

  亞當聞言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羅德裏格斯中校的意思。

  自北方的叛亂興起之後，政府軍在對叛軍的作戰中早已經曆過數次慘敗，但此前的戰鬥多是國民軍一麵倒的擊潰當局部隊，還從未有過像特克斯科防禦戰這樣陷入長期拉鋸的攻防對抗。

  所以比起前幾次大規模撤退，政府軍在特克斯科城外付出的犧牲絕對是開戰以來最慘重的一回。

  而且這種成建製的部隊傷亡必定會導致3兵團指揮係統受到影響，單靠簡單粗暴的補充新兵，恐怕難以繼續維持部隊目前的作戰能力。

  “看來3兵團需要暫時撤出戰鬥，修整訓練一段時間了。”

  “我也這麽想，隻是…”

  羅德裏格斯的話沒有說完，但其中的潛台詞已經非常明確。

  此次特克斯科防禦戰已經如此危急，可瑪格立特方麵始終拿不出多餘的力量支援北部戰場…以此而言，實在很難想象當局能派出其他部隊接替3兵團的防務。

  而對此，亞當這邊顯然也拿不出什麽解決的辦法。

  畢竟如果特克斯科真的需要繼續堅守下去，中尉本人的狀況恐怕也不會比米格爾中將好到哪兒去。

  一念及此，亞當不由得歎了口氣，為了避免悲觀情緒互相影響，他下意識地轉移了話題。

  “不管怎麽說，高強度的戰鬥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特克斯科方麵應該注意傷兵的治療收攏，以及敵方戰俘及屍體的處理。”

  說話間，他們已經回到了主抵抗陣地搭建在地下的臨時指揮所，醫生和護士把亞當從中校肩上接過，然後動作熟練的剪開了他左腿的褲腳。

  和戰鬥開始前估計的一樣，劇烈的空戰讓中尉腿上的傷口再次崩裂，此時他腿上凝固的鮮血幾乎將飛行服的裏襯黏在皮膚上，這猛一揭開，立馬疼的亞當倒抽了一口冷氣。

  而這突來的意外也打斷了中尉本來想說的話，等他重新找回話頭，卻發現羅德裏格斯中校的眉頭皺得比剛才更緊…

  “怎麽？戰俘處理有困難？”

  “不…隻是，他們畢竟也是卡斯蒂利亞公民。”

  亞當聞言一愣，但隨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意識形態的對抗向來難以調和，但參戰的雙方畢竟都是半島的兒女。

  亞當上輩子就沒當過資本家，這輩子又成了來自王國的軍官，所以從參戰之初就不自覺的預設了立場，很自然地將信奉fxs主義的國民軍當成死敵。

  可對於本身並不執著於政治鬥爭的羅德裏格斯而言，他看到的，卻是這場內戰帶給卡斯蒂利亞底層人民巨大的苦難…

  特克斯科防禦戰勝利了，但今夜注定無人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