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能細想。

  因為如果想得太仔細，就沒人敢做了。

  在這方麵，審時度勢的習慣反而成了聰明人的桎梏…

  好比說亞當中尉和蓋文上校，如果此時手握集束轟炸術式的人是他們，那麽第一次空襲失敗之後，他們或許立刻就會從挫敗的戰例中分析出種種因果端倪，會下意識的懷疑到底是剛才投彈的手法出了問題，還是新術式根本不具備摧毀中大型船隻的威力。

  有了這層顧慮，不管他們接下來會為挽回局勢製定怎樣的計劃，至少絕不可能馬上回頭，在沒有任何預案的情況下再做第二次嚐試。

  反倒是像娜奧米這樣實心眼的“笨人”，因為腦回路沒那麽複雜，所以往往會在計算得失因果之前，遵循本能行動。

  ——在確認“河豚炸彈”未能擊沉敵船的那個瞬間，少尉想到的不是海麵密集的防空炮火，不是身後即將抵達群島上空的帝國魔法師，而是自己沒能完成長官交付的任務！

  由於之前的遭遇，高高腫起的雙頰時刻提醒著娜奧米自己肩負的責任。

  所以她先是為此感到恐慌，害怕受到亞當中尉和其他戰友的責備，而隨後，又馬上想起了伊麗莎白之前在營地裏對她囑咐的話…

  “為了不讓戰友的犧牲白費！”

  不同於此前集體出動時激昂慷慨的呐喊，這一次，娜奧米轉身之前隻是極小聲地念叨了一句。

  但偏偏就是這樣的喃喃自語，卻在此時勝過了先前所有聲嘶力竭的怒吼，讓她自己把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

  沒有隊友協助。

  沒有地麵支援。

  娜奧米麵前隻有經過此前的襲擊，此刻對她充分提起十二萬分警惕的敵人！

  可縱然如此，少尉依然毫不猶豫的縱身潛入炮火之中！

  亞當等人見狀趕忙從高空回轉，利用遠程射擊從上方為娜奧米攔截身後追擊而來的敵40聯隊，但經過此前滑行轟炸的耽擱，他們此時回頭卻已經慢了一步。

  包括拉姆中校本人在內，所有飛在隊列前沿的帝國魔法師早在娜奧米重新醞釀術式的過程中將手中的武器對準了她飛行的方向。

  不等亞當這邊的掩護射擊到位，他們已經對身處險地的少尉扣下了扳機！

  刹那間，密集的狙擊術式與海麵巡邏艇組成的火力網將聖戈阿爾斯號上空炸成了一片火海！

  以彈藥密度論，即使娜奧米少尉真是鋼筋鐵骨、銅頭鐵臂的“超人”，也得在這樣的炮火中被炸成一地碎屑…

  又何況她也隻是肉體凡胎的普通魔法師，僅能憑脆弱的防彈術式抵禦敵人的攻擊…

  雙方的實力對比實在太過懸殊，所以在火光亮起的那個瞬間，就連獨立第1大隊的戰士們都沒對少尉突出重圍抱有任何期待…

  他們將眼看戰友血灑疆場的悔恨與不甘化為複仇的信念，利用短暫的高度優勢，對剛剛集中火力攻擊娜奧米的帝國軍發起了反擊！

  一時間，各式各樣的魔紋術式接連不斷地向敵40聯隊的前鋒揮灑，宛如烏雲的濃厚煙塵，幾乎瞬間遮蔽了雙方的視野…

  然而就在獨立第1大隊即將選擇繞過濃煙從後方迂回打擊敵軍的時候，被籠罩在黑霧下的聖戈阿爾斯號卻突然傳來一陣不自然的金屬碰擊聲。

  ——一朵橙黃色的巨大光團再次從船底炸亮，而後很快噴湧出比此前規模更大的水下空腔！

  船底的龍骨被爆炸的衝擊波擊中，中段偏後部甚至直接出現了微妙的凹陷形變！

  整艘巨輪在衝擊波的作用下隨之上浮，甚至在波濤的助推下短暫離開了海麵…

  運輸船上剛剛才遭逢劇變的船員們完全沒有做好抵抗二次衝擊的準備，不少正在修繕甲板的水手，甚至直接被這股由下至上的衝力送上了半空，從船舷側麵墜向大海。

  …然而對於聖戈阿爾斯號來說，真正的災難這才剛剛開始！

  隨著巨大的船體被重力捕獲，快速砸向海麵，先前爆炸造成的空腔讓船隻中部暫時處於懸空狀態——首尾兩端的浮力由此向中線對折，將已經略微形變的龍骨徹底擠成向內彎曲的“V”形！

  接著船底空腔開始收縮，V字中心的浮力恢複，快速回填的海水又仿佛成了調皮搗蛋的熊孩子。

  為了隱藏惡作劇造成的慘烈後果，它又努力將聖戈阿爾斯號不堪重負的龍骨重新壓平！客觀上對艦體造成二次傷害…

  從設計之初就不支持任何彈性形變的鐵船哪裏受得住這般折磨？

  這一來一去短短數秒的功夫，一條條裂縫已經如閃電般從船底爬上甲板，仿佛要把整支巨艦從中間劈成兩段！

  而麵對這樣的絕境，不論是運輸船上的船員還是飛在空中的魔法師，所有帝國軍戰士都幾乎拿不出什麽解決困境的辦法…

  他們隻能一邊緊急搶救物資，一邊眼睜睜的看著聖戈阿爾斯號的裂縫在後續襲來的泡沫波動影響下逐漸擴大，最後徹底斷成兩半！

  …當然，對於重達數千噸的巨物而言，帝國運輸船不至於真的像玩具那樣一眨眼就沉入海底，但隨著艦體從開裂的部分不斷進水，整艘大船會在數分鍾內維持不斷向左側傾覆的態勢，直到海水倒灌侵入鍋爐，引發更大的災難。

  ——冰冷的海水會在接觸到高溫物體的同時快速蒸發膨脹，瞬間擴大上千倍的體積！

  甚至其中一部分還會發生熱解，變成氫氣和氧氣，其後又會瞬間因為高溫再次聚合並進一步釋放熱量，使更多的海水持續蒸發！

  而在相對密閉的戰艦內部，這種正反饋循環一旦開始，就幾乎不可能自然停止…

  唯有等到鋼鐵打造的艦體被徹底撐爆，反應才會因為被引入到更大的外部體係而被強製中斷。

  但到那個時候，聖戈阿爾斯號也就徹底失去被拯救的可能了。

  …可別忘了，此時逐漸傾覆的運輸船內部還保存著大量為登陸士兵準備的後勤物資及武器彈藥！

  在爆炸製造的高溫、高壓環境下，這些危險物品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殉爆，給駐留在群島附近的後續登陸部隊造成難以想象的損失！

  …

  而作為一切的始作俑者，飛在半空的亞當很快捋清了思路，並將獨立第1大隊接下來一段時間的任務，變更為破壞帝國軍救援運輸船的一切嚐試！

  隻要拖到爆炸發生，這場月牙灣反登陸戰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而正當他準備下令調整部署時，大隊通訊器裏卻突然傳來娜奧米少尉的聲音。

  “燙燙燙！哎喲！燙燙！哎哎！救命啊長官！我快飛不動啦！”

  “...”

  聽著耳朵裏大呼小叫的求救通訊，亞當咧了咧嘴，但還是立刻率領所有人下降高度紮進煙霧中尋找少尉的身影。

  …盡管從語氣中分析，娜奧米此刻還完全沒有成為英雄的自覺，但作為現場最高指揮官，亞當總不能眼看創造奇跡的部下因為魔力耗盡這麽荒唐的理由犧牲在勝利前夕。

  所以雖然他打心眼裏不讚同少尉這種拚人品賭運氣的作戰風格，但此刻，亞當就和每一位義無反顧鑽進煙幕之下的戰友一樣，心甘情願的願意為了拯救娜奧米親身赴險！

  “堅持住，別飛太高！我們來接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