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亞當來說，史密斯主任幾乎是最早與他建立良好私人關係的軍方要員。

  從客觀需求出發，如果他今後想在裝備方麵獲得更多後勤支持，那勢必要想盡辦法維持住這份難得的友誼；而在主觀層麵，亞當其實也不排斥和這樣一位堪稱謙謙君子的長輩進行長期友好的交流。

  兩人時隔數年再次相見，一時間竟然好像有聊不完的話題。

  盡管這其中大多數話題既無明確的目的，也沒有什麽營養，但也隻有在這種完全放鬆的閑聊中，亞當才能褪去大部分自我包裝的麵具，以相對真誠的態度與人交談。

  畢竟作為穿越者，從他們認識到自己穿越時空的這個現實開始，就不得不背上名為“守秘”的原罪。

  對他來說，這種難得的平和日常，讓亞當在精神層麵獲得了罕見的治愈…隻可惜，這份治愈效果持續的時間終究不會太長。

  史密斯主任一拍腦袋，被迫把話題引向了公務。

  “哦，光顧著敘舊差點兒忘了正事！跟我來亞當，有個人還在辦公室等你。”

  “哪一位？”亞當整理了一下軍裝，然後猛地一頓“您不會是在說羅根先生吧？我們剛才已經見過了…”

  “不不不，雖然我本人也很希望你能跟研究所裏的其他研究員搞好關係，但這回要見你的人並不隸屬於科研機關。”

  “那這麽說是軍方的人咯？”

  亞當迅速回憶起之前和羅根的談話，史密斯主任在接見他之前似乎正在和空降兵司令部的某位高官就武器開發的問題進行交涉。

  如果從這個方向考慮，今天要見他的竟然是空降兵司令部的高級軍官？

  除了上次的授勳儀式，亞當完全不記得自己和他們有什麽交集…

  “沒錯，確切地說你們可以算是一起戰鬥過的‘戰友’，怎麽樣？還是沒有印象嗎？”

  “戰友？”

  亞當越聽越是糊塗，他從入伍到現在，唯一算得上正式作戰的行動就是不久前的錫蘭戰役，可312大隊的指揮官奧德裏奇少尉目前還在醫院，怎麽想也不可能無緣無故跑到冰天雪地的加勒多尼亞高地來。

  除此之外，他在那場戰鬥中有過耳聞的軍官也就隻有107大隊的哈裏少校了。

  但從戰鬥打響到成功突圍，雙方在整場戰役中別說見麵，連通過無線電聯絡的機會都沒有，怎麽會突然心血來潮跑到研究所約他見麵？

  走廊上，一路跟在史密斯主任身後的亞當念頭百轉，思考良久之後，隻能勉強從“空騎大十字勳章”這件事兒上找到一點兒兩人之間的交集。

  而越是往這個方向聯想，亞當心中的擔憂自然也越甚…

  憑良心講，同僚們背後的議論、詆毀，他其實都能接受。

  畢竟這種事大多數情況下也就是圖個嘴上痛快，不可能在現實層麵給予他任何客觀的傷害。但同樣的話題如果是由軍銜比他更高的長官主動追究，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道理不需贅述，更何況是在軍隊這種極其講究上下級關係的組織裏？

  他甚至能夠猜到對方大概的手段，八成會利用政治部的甄別機關從亞當提交上去的戰情報告入手…

  有政府機關站台背書，他們大概不敢從立功表現上挑刺，但戰場違紀之類可輕可重的小麻煩就不是國防部頒發的勳章能夠搪塞過去的了。

  懷著這樣的心態，當亞當走到會議室門口，他幾乎是懷著如喪考妣的心情推開了大門。

  然而正在門對麵等待他的，卻並非是想象中來者不善的哈裏少校…

  …

  走進會議室，亞當第一眼見到的其實並非是某個特定的人像。

  ——正對山巒丘陵的巨大落地格窗將白雪覆蓋下的加勒多尼亞高地框出最精華的一角，整個濃縮成一副動態的絕美畫卷。

  深藍色的山脈，粉紅色的浮雲，以及隔著玻璃似乎也能隱約聽見的海風…

  這些宏偉、美好的意向一股腦的被塞進“畫框”，將原本稱得上秀麗的山河提煉出一種抽象、虛幻的美感，讓人不經意間為之沉醉。

  而在這幅“名畫”的一角，那位身穿深藍色製服，蓄著灰色短發的年輕軍官正循著開門聲轉身向內，宛如一道筆直的棟梁。

  亞當的目光首先聚焦在他的臂章，獅鷲王冠配上三星三杠的配置表明了對方空降兵上校的身份，單翼的繡像花紋又暗示了對方並非文職。

  以他三十出頭的年齡看，這位突然造訪的空降司令部長官絕對算得上炙手可熱的軍界新星。

  但他近乎病態的蒼白臉色卻又無形之中為整個人物形象增添了幾分神秘，叫人本能的對他的來曆感到好奇。

  結合此前史密斯主任的說法，曾出現在錫蘭戰場上參與作戰行動，且軍銜唯一能與眼前之人匹配的，似乎隻剩下戰爭打響後才半路空降的總指揮官蓋文·布朗上校。

  可剛剛升任少尉的亞當對這位蓋文上校的所有了解也僅限於幾份匯報工作的流程性文件。

  除了戰役總結報告最後的落款簽名之外，他對這位理論上的錫蘭臨時指揮官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而相較之下，蓋文·布朗卻似乎提前對亞當做過十分詳細的背景調查，以至於兩人首次想見時，亞當甚至能從對方眼中讀出某種有備而來的自信氣場。

  “長官好！加勒多尼亞魔能研究所所屬，技術教導兵團少尉亞當·貝克前來報道！”

  “你好，亞當少尉。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但關於你在錫蘭戰場的事跡，我一向非常讚賞。”

  蓋文用標準的動作回了個禮，然後主動示意亞當一同落座。

  亞當遲疑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遵照長官的命令，規規矩矩地就近坐在橫放的沙發上。

  “首先我必須坦誠的告訴你，我對少尉在敵後轉移過程中所做的決策頗有興趣，所以在正式見麵之前已經向312訓練大隊的其他參戰人員做過了解——他們幾乎無一例外都極大地肯定了你在戰場上英勇頑強的作戰表現，作為當時北方戰區總指揮官，我對此深表敬佩。”

  “長官言重了！這都是屬下應盡的責任，最後能夠僥幸逃脫，還要歸功於教官們平日嚴格的訓練！”

  “坐下說。”

  蓋文伸出右手憑空虛按，示意亞當重新落座。

  同時他的目光也從隨後一道進入會議室的史密斯主任身上掠過，並沒有阻止他旁聽此次談話的意思。

  “少尉，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謹，我今天找你來並不是為了替政治部的那群官僚甄別你的戰情報告是否屬實，對你具體擊落了多少敵軍也沒有了解的計劃。

  就像之前提到的，我個人更好奇的是，根據奧德裏奇教官及同作戰小隊的隊員報告，你在威光軍事演習開始之前就對錫蘭局勢有過相對悲觀的判斷，甚至某種程度上預測了帝國軍的進攻戰略。關於這一點，能說說你當時的判斷依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