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前塵往事之一鳴驚人3
作者:通話中的亮哥      更新:2021-09-23 07:21      字數:4353
  女子投來期盼的目光。腦袋不時的搖動。淚珠飛濺之際,落在那酒碗中激起一圈漣漪。豫讓默默的說了句。

  “我知道了。”

  聲音很小,隻有他與越薑才能聽得到。於是,豫讓端起酒碗,一飲而盡。與此同時,女孩破涕為笑。無邪的笑容燦爛的猶如夏日午後溫暖的陽光。

  隻聽“噗”的一聲,豫讓入口的酒水全部噴了出來。晶瑩的水霧籠罩在越薑的周身。她的心如同臉頰上沾染的滴滴水珠變得支離破碎。女孩捂著臉,轉身向屋後跑去。

  短暫的沉寂過後,讓父開懷大笑。

  “嗬嗬,讓你搶老夫的酒喝?”

  老人看來是真的醉了。笑的前仰後合,完全沒有長輩應有的做派。老大急聲說道:

  “還不去追?薑妹乃是女兒家,豈受到了如此奇恥大辱?”

  老二狠狠地瞪了豫讓一眼。

  “你這小子!我看是在軍中沾染了壞習氣。懂得欺負人了。”

  豫讓也被自己的行為嚇到了,急於解釋卻結巴起來。

  “兄長!我...我...”

  “我什麽我!快去啊!薑妹若是不原諒你。我和大哥非得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

  豫讓對著兩位兄長一拱手,趕忙追了過去。隨後,他的兩位兄長拿起陶碗走到那壇酒旁,將碗伸入偌大的壇口盛了些許酒水,試探的嚐了嚐。

  方才那番斥責弟弟,當然不是真的。

  三人自幼一起長大,弟弟的人品他們最為了解,對方斷不會做出欺辱別人的事情。不然,當初也不會私自放走進貢給吳國的越女而被逮捕下獄。他們那樣說,是憐惜越薑這妹子。三年的相處,諸人早將女孩視為自己的家人。

  品嚐過越薑釀的美酒後,兩位兄長亦是麵色鐵青。旋即,老大笑道:

  “難怪三弟會這般無禮。這哪兒是酒啊,分明是酢(醋)嘛。”

  還好二人早有防備,不至也噴出來。老二亦是笑道:

  “方才我還尋思,薑妹這半匹布換的值呀。豈知竟是換了壇酢回來。哈哈...”

  眾人哈哈大笑,可唯獨豫讓的二嫂愁眉緊蹙。女子走到那酒壇旁,先是若有所思的拿起那拆下的泥封,隨後又嚐了嚐丈夫碗中殘存的酸澀酒液,伴隨著幾聲輕歎,愁容更甚了。

  接近傍晚,一直在越薑門外躊躇不決的豫讓,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向女孩做出解釋。於是,他回到了隔壁自己的房中。

  沒過多久,豫讓的二嫂收拾完宴席上的殘羹碗筷便也來到了這裏。婦人先是敲了敲門,見屋內無人回應便小聲喚道:

  “薑兒!二嫂進來了。”

  豫讓不敢擅入是守禮之舉,而他二嫂則不同。畢竟,都是女子沒什麽講究。加之,這時的門鎖僅僅是裝飾品。百姓家中也隻會在院門上支個橫木,以防外人進入。

  婦人進入屋內,在床榻上見到哭得眼睛紅腫的越薑。她在床邊坐下,自衣袖內取出一方紅布。

  “你呀!怪不得三弟。”

  隨後,婦人將那散發著酸味的麻布遞到了越薑麵前。女孩接過布塊,原本還以為二嫂是給她用來擦眼淚的。可那氣味酸澀刺鼻,顯然並非如此。婦人歎了口氣又道:

  “哎!都怪二嫂多嘴,跟你講那坊間流傳的釀酒故事。今日給三弟喝的酒是你親手釀的吧?”

  越薑麵色一僵。婦人見狀後,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

  “放心!二嫂不會對旁人說的。”

  畢竟,豫家收留越薑是有大恩的,她偷米釀酒的事若被家人知道,將來便不好做人了。婦人知她心思,才會有此一說。旋即,噗嗤一笑。

  “嗬嗬,傻丫頭。嫂子教過你的,做泥封的時候,怎可用得如此稀薄的布。若是不密實,那釀出酒便會發酸,如酢一般。”

  越薑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釀的酒出了問題。

  她不禁回憶起二嫂教她釀酒時的事情。封酒需要使用兩塊布,需選取一塊密實的布蒙在壇口。然後將一個足以倒扣住壇口的陶碗放置其上,再以黃泥封住碗的邊沿。最後用一塊布罩在其上,以麻繩沿著泥封捆紮。

  想來是選取的布塊出了問題,導致泥封漏氣。從而使得釀造多年的酒變得猶如白醋一般酸澀。明白了這些,越薑的心中也不再埋怨豫讓了。

  “薑妹是不是喜歡三弟?”

  二嫂的話令得越薑有些慌張。

  喜歡是有的,但若到嫁娶的地步倒也不至於。畢竟,兩人接觸的時間連一個月都沒有。越薑隻是被幾個問題所困擾,這才對豫讓念念不忘。

  “喜歡的話,你便點點頭。嫂子與爹娘去說。三弟雖說受上官賞識,常有封賞送回家中,但他這不著家的差事,恐怕是沒有哪家的長輩敢將女兒嫁過來的。想來,爹娘也會同意的。”

  婦人頓了頓,又道:

  “不過薑妹還小。這事情可要想清楚了。嫂子與家裏人都希望你能留在豫家。別人說什麽閑話,我管不著。你雖不能言語,但...你永遠是嫂子的好妹妹。”

  越薑自然是知曉的。外人覺得她是個啞巴,雖說如今長相標誌,隱隱還有迷倒眾生的潛質,但做人小妾尚可,娶做正妻則稱不得差強人意。

  三年的相處,她已然是豫家的一份子。當初,二老沒有將她正式認作女兒,但在外人麵前,二位老人都是稱其為女。

  此刻,二嫂的話令得越薑心頭暖暖的。她擁入婦人的懷中,點了點頭。或許她同意的原因是不想離開這個家。

  確認過越薑的心意,婦人也是欣喜,直接去找了公婆。讓父小憩了一個多時辰,此時已經酒醒,聞兒媳傳來如此喜訊,欣喜不已。或許這開心是摻雜著一絲私心的。

  讓父的想法很簡單,越薑聰慧,懂得持家過日子。若他知曉那釀酒之事,不僅不會生氣,還會大誇這未來的兒媳,甚至對她更加的滿意。

  自己的兒子不著家,越薑作為二老帶大的孩子,即便是獨守空閨,留在他們身邊也算不得虧待。

  然而,讓母有了不同的意見。

  “薑兒乃是讓兒袍澤之女,輩分上怕是有些不妥吧?”

  “有什麽不妥?救命之恩那是要結草以報的。莫非你是嫌棄薑兒是個啞巴?”

  讓母之言,乃是覺得越薑年紀尚幼。即便做了自己家的兒媳,至少還要等個三年。待到抱孫子的時候,她與老伴估計早已不在人世。

  見老伴義正辭嚴,竟引出典故,笑道:

  “嗬嗬,還結草以報呢,虧你說的出口。隻要讓兒不嫌棄,都聽你的。”

  讓父板著臉,道:

  “他敢!老夫的孩兒各個忠義,豈是那薄情寡義之人?薑兒是我們看著長大的。那孩子如何,你我都清楚。”

  讓母不與老伴置氣。哄孩子般的說道:

  “好好好,都聽你的,你來做主。”

  其實她對越薑也十分滿意。今日回房後,看到自己織的布原封不動的在那裏,令得老人感動不已。

  事情既然有個定音,讓父豈會不趁熱打鐵?萬一兒子過幾天又走了。那他這心願可就落空了。於是,老人將豫讓喚到了自己的屋中。二老知道小兒子最為孝順,加之性子內斂,這事情八成便能在今日定下來。

  雖說嫁娶無需征詢子女的意見,但時間上總得問一問。確認過豫讓的歸期後,才能在這段時日裏挑選個良辰吉日。萬一,這段期間都不適合娶親,那便要在兒子下次歸來時再做打算。

  誰料,一直言聽計從的兒子,得知這事情後,竟會不同意。

  “娶誰都可以,唯獨越薑不行。”

  讓父勃然大怒,吼道:

  “娶誰都可以?你說的是什麽混話!逆子!你這是要氣死老父嘛?”

  隨後,抄起床榻之上的枕頭。

  “今日,我便打死你這不孝的逆子。”

  便向豫讓扔了過去。

  這時的枕頭可不得了。百姓用的是木頭的。貴族會用玉石的。

  豫讓跪在地上也不躲,枕頭不偏不倚的砸在他臉上。鼻血頓時冒了出來。老人沒準備一枕頭將兒子砸死,更是沒有用多大的力氣。誰知準頭差了點,正中自己兒子的臉。估計是打在了鼻梁上才會這般。

  讓母護子心切連忙製止暴怒而起的老伴。隨後,正房內亂做一團,讓父怒斥兒子的聲音幾乎將豫家內所有的人都吸引過來了。

  讓父氣喘籲籲地指著豫讓,嘴唇抽搐道:

  “你今日若不給為父個交待,我也懶得跟你廢話。明日一早,我便讓你二哥去鄙中將版籍給辦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娶誰都行?”

  老人常聽豫讓的二哥說起軍中的腐敗。隻要動用些關係,將越薑的年紀稍作修改,戶口一遷,結婚證一辦。這才是生米煮成熟飯,跑都跑不了。

  老人並非不明事理之人,但是兒子竟然說娶誰都行。如此不負責任的話,氣得他差點沒昏過去。

  豫讓不說話,讓母嗚咽著幫兒子擦著鼻血。過了片刻,他依舊不做聲,讓父覺得兒子這是翅膀硬了,不服氣,於是大吼道:

  “好啊!入了軍,就敢忤逆老父了。是不是殺過人膽子變大了?老父當年能撿回條命生養了你這逆子,可比你見識的多。”

  老人當年也打過仗。那時對陣的乃是軍神孫武,而且還勝了。這足夠他向人吹噓一輩子。兒子此刻的沉默,令得他重提舊事,不免又說道一番。

  “瞧瞧你那不成器的樣子。當年我押著二百囚徒去兩軍陣前。那幫人雖有大過,但罪不至死。越國有難,身為越人,君上一聲令下,二百顆頭顱便飛了出去。”

  讓父言語有些激動。見三兄弟都聚齊了,教育一個也是教育,不妨一起說道:

  “那情景你們見過嗎?二百顆頭啊!自己砍自己。可不是抹個脖子就是好漢。砍斷了,還要飛出去。我越人能過得上好日子,那可是死了無數人才換來的。”

  他指著豫讓,總結的說道:

  “你這逆子!還敢挑三揀四?看看如今這世道,你這樣的士伍還不如當年那幫死去的囚徒。”

  老人說起的乃是吳越第一次大戰,越國以此法嚇得吳人潰敗,以至於吳王闔閭在潰逃中受傷,後來因傷口感染身亡。

  這一仗算是軍神孫武一生之中僅有的兩敗之一。一敗乃是攻下楚國後,因闔閭貪圖美色遲遲不歸,導致軍心渙散造成的。不過,闔閭後來主動承認錯誤,這鍋他便背了。更無人指責孫武的不是。然而,這第二敗,闔閭都死了,隻能是孫武的責任。

  讓父無論說什麽,都能引到這段令他引以為豪的曆史上。

  他顯然是罵的有些累了,砸了咂嘴。見兒子那狼狽之相,歎了口氣又道:

  “薑兒哪兒裏不好?你莫不是真的嫌她是個啞巴?”

  聲音委婉了許多。豫讓終於開了口。

  “父親...孩兒...孩兒...”

  他親手殺了越薑的母親,怎敢娶越薑為妻呢?

  豫讓無法解釋緣由。或許待到他死去,越國打敗了吳國,他的故事也會像父親說起的那些為了國家將自己頭顱砍下的囚徒一樣,被人們訴說給後人聽。不過,他們的愛國行為是見不得光的。

  “為父是怎麽教誨你的。薑兒的家人為國而死,乃是大義。你能收留袍澤之女,那也是義。然則,薑兒有疾受人冷眼,你若將其娶做妻室,照顧一生。不僅是成全了袍澤之義也是幫了這可憐的丫頭。若你真有本事,將來再行納妾,為父也開心。”

  老人的思想很保守,對忠義看得極重。他們這樣的普通家庭是不會納妾的,能把話說到這份上,算是極大的讓步了。

  就在此刻,擁擠在正房裏的人群後方陡然傳出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聲音很奇怪,像是咿呀學語的孩子。

  “哥哥...是討厭我。父親..您...別...逼他了。”

  眾人將目光投了過去。發現正說話的人乃是被他們視為啞巴的越薑。這樣詭異的事情發生,他們自不會懷疑越薑在一直裝啞,而是認為這是神跡。上天顯靈了。

  女孩三年不語,一鳴驚人。屋中安靜得針落可聞。越薑擠過驚愕的家人,來到了豫讓的身旁。豫讓正跪在地上,女孩也跪了下來。生澀的話音又響起在屋中。

  “哥...哥,對不...起。”

  越薑的道歉令得豫讓呆住了。為了顧及女孩的顏麵,他說道:

  “是我對不起你。”

  然而,下一秒,女孩的回答如同一柄無形的利刃,刺穿了他的心。

  “越薑..沒有聽...哥哥的話。哥哥...不讓越薑...說話,越薑...卻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