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初生之土 第三十二章、青狐
作者:賞一杯茶      更新:2020-04-02 07:55      字數:4314
  相思心如亂麻叢生,奈何手裏沒有快到,亂麻包裹著他,最後結了個繭,這叫作繭自縛。

  相思覺得很荒唐,就和神女摶土造人,提筆創世一樣。自己明明是個貪生怕死、貪圖享樂又自私自利的小人物,突然有一天白澤告訴自己可以與天地同壽、恒古不滅,還沒來得及遐想那該是怎樣美妙的人生,白澤又把人間丟在自己肩上。

  黃銅虎嚼著一塊礦石從相山而來,含糊不清說道:“相思,白大神讓我教你練體。”

  “我想散散心。”相思不想練體,他隻想破繭而出,斬斷三千煩惱。

  黃銅虎囫圇吞下礦石,張嘴咬住相思,隨意往背上一拋,還沒等相思坐穩,它便穿梭在野地,迅捷如風馳,呼嘯如電掣。

  黃銅虎的腳力相思領教過,一日可以從竹笛山到相地跑幾個來回,黃銅虎停下時相思覺得不太妙,他詢問道:“這是哪?”

  “不知道,不過你走回相地,披星戴月也要三天,”黃銅虎竄入林中,餘音尚存,“順著相水往下遊走,當然,沿途有不少野獸,甚至是蠻獸。”

  相思心如溺水之人扯斷救命稻草,連本就渺小的希望都沒了。披星戴月要三日,沒有武器,甚至連糧食也沒有。

  “黃銅虎。”相思試探性喊了幾聲,隻好作罷。

  他咬咬牙,先找到塊尖石砍斷一根竹子,製作了一根竹杖。相思望著竹杖發怔,莫說是遇見蠻獸,便是遇見野豬,這根竹杖也無濟於事。

  聊勝於無,相思提著竹杖沿相水往下,他踩著草蔓,步履輕盈,唯恐采壞了腳下花草。

  密林有窸窣聲傳來,相思屏息凝神,奢望不是猛獸。

  一隻美麗的金錢豹從密林裏鑽出來,不懷好意地打量著相思。

  相思不敢輕舉妄動,就站在野地裏和金錢豹對峙。曼陀羅華和鬧陽花粉雜糅在一起,迷香熏得相思口幹舌燥,他甩去旖旎念頭,緩緩邁步,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

  金錢豹亦步亦趨,相思隻用餘光瞟,時刻提防著。金錢豹忌憚相思,又對這位冒冒失失的闖入者保持著敵意,如影隨形。

  相思心裏有數,人有家園,獸有領地,甚至蠻獸異種還要溫養一地山水的氣運才能成為地祇。相思見過實力最高深者莫過於士官,士官身上懸垂的上百枚一二三品蠻獸異種巫石,無疑是對他的實力的最大肯定。

  “無意冒犯,我隻是一個迷途之人,”相思念叨道,“我馬上離去,你也可以安心當你的山大王。”

  金錢豹似乎有靈,果然離去,相思癱坐在地,他還沒來得及喘息,一隻青色狐狸步入眼簾。

  從獸類的角度看,這是一隻堪稱絕色的狐狸,身段優美,小臉妖豔,最出彩的還是一雙眼睛,靈性十足。

  有青色的狐狸?相思孤陋寡聞,他緊緊握著竹杖,能讓金錢豹萌生退意的狐狸,隻能是蠻獸。

  相思還是頭一回見到野生蠻獸,是一品還是二品?再往上,相思不敢想。

  青狐端坐在地,離相思不遠不近,好奇地打量著相思。相思與青狐對峙許久,見它沒有動作,壯著膽子繞開它上前。青狐如影隨形,相思駐足,它也駐足;相思跑動,它也跳躍跟隨。

  甩不掉,也打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青狐沒有表現出敵意。

  天色不太早了,相思在盤算該如何過夜。

  生火?蠻獸不是尋常野獸,甚至虎豹之類的野獸也不懼怕火。

  上樹?在蠻獸麵前,上樹也無濟於事,便是初入泥胎境的相禾都能隔空殺死一頭野豬,不費吹灰之力。

  第一輪曜日已經隱下神農山,夜幕降臨,野地將會迎來蠻獸的狂歡。

  相思隻能奢望黃銅虎會出現。

  練體,無非是兩樣,一是力量,二是速度。

  相思沒把握弄死青狐,甚至從青狐嘴裏逃脫更是癡人說夢。

  相思幹脆轉過身與青狐對峙,他決心舍命一搏,就不信黃銅虎會看著自己死。

  相思心裏打鼓,萬一黃銅虎來不

  及出手或者壓根不在,自己是不是就得英年早逝。

  “你為什麽跟著我。”相思問出口時覺得好笑,除非這頭青狐四品了,否則哪會開口人言。

  “你身上有它的味道。”相思心髒跳得厲害,竟然真是四品甚至更高的蠻獸,黃銅虎也不過四品,看來自己活到頭了。

  相思幹脆閉上眼,他回味和孟魚的溫存,人間這麽美好,甚至還沒來得及吃到陶釜煮的食物。

  青狐舔舐相思的臉,酥麻,相思覺得下一步青狐就該一口吞食掉自己。

  “你叫什麽名字?”青狐詢問道。

  相思這才察覺到青狐的聲音透露著魅惑之意,比曼陀羅華和鬧陽花雜糅成的迷香還熏人。

  相思鬼使神差地如實相告。

  “你認識白澤?”青狐追問道。

  相思沒急著回答,他在忖度青狐話裏的味道,一旦答錯,自己恐怕連骨頭渣子都留不下。

  相思緩緩睜開眼,他看見青狐眼裏有慍怒之色,青狐不耐煩了。

  相思點頭,但願青狐是白澤的老相好。

  “帶我去見他,”青狐哀怨道,“負心漢。”

  負心漢,相思心如湖澤,有漣漪滌蕩。不是因為賭對了,而是他察覺到自己和白澤越來越像,甚至青狐還說自己身上有白澤的味道。

  相思不願接受白澤之子這個身份,自己可是囫圇人,如何會與白澤扯上關係?

  “好。”相思妥協了,不用死,還有一個實力強勁的蠻獸護送,他最期待的是看白澤吃癟。

  相思拿捏不準青狐的脾氣,顧不上過夜,隻能趕路。九輪曜日隱下神農山,兩輪皎月從東夷山升騰,他臉上沐浴著月色,背上背著日光。

  日月交替,陰陽輪回,那種說不清道不明之感再度湧上心頭。

  肚子很誠實地叫了幾聲,相思羞澀地說道:“我餓了。”

  青狐窸窣鑽進野地,叼著一隻兔子回來,說道:“你會不會生火?”

  相思找來草絨、幹柴、木棍和木頭生火,青狐靜臥在花叢裏,沐浴著月光。相思隨意瞥了一眼,月光聖潔,青狐魅惑,有些怪異,不可否認青狐很美,難怪白澤會留下一段春i情。

  兔肉烤好了,相思試探性問道:“你吃嗎?”

  “小時候最喜歡吃兔肉,奶奶也寵溺我,可惜白澤不喜歡,我也就沒吃了。”青狐眼裏寫著垂涎,它輕嗅混著花粉的肉香味,別過頭含住一朵旖旎鮮花輕輕咬斷。

  相思吃了一半,餘下一半準備帶走,他又詢問道:“真不吃?”

  青狐慍怒說道:“不吃,我吃草就好了,還可以保持身材。”

  相思覺得青狐和白澤很像,青狐愛美,白澤也愛美。

  “好了,你找個地方過夜吧,奶奶曾說,月下最傷感。”青狐靜臥在花叢裏,相思再暗自稱讚一聲恬靜佳人。

  不過青狐兩次提到奶奶,相思好奇它的奶奶是誰?

  這一覺睡得不算踏實,相思在想黃銅虎哪去了?就這樣把自己丟在野地?天曉得青狐會不會吃了自己。

  晨曦微啟,相思舒展身體,他麵朝旭日,背對殘月,日與月,陰與陽,相思有所感悟。

  “相思,相思,名字好聽,奈何奶奶說過,獨坐月下長相思,多情總是空悲切。”青狐抖落一身花瓣和露水,幽怨地說道。

  相思不知曉該怎麽反駁它,再說了自己是相(入聲)思不是相(平聲)思。

  青狐沒理會相思的小心思,它站在淺水處顧影自憐,哀怨說道:“奶奶曾說,流水最多情,勾引你我駐足;流水最無情,從不肯為你我駐足。”

  相思也不好催促青狐,隻好小口小口吃兔肉。

  “相思,你怎麽會來這裏?”青狐輕聲詢問道。

  相思也沒糾正青狐念錯自己名字,他撒了個謊,說是白澤讓自己來接青狐。

  “雖然你撒了謊,但我很喜歡。”青狐一眼看穿相思的心思,意味深長地瞥了相思一眼,優雅地在花草之中踱步。

  “相思,你喜歡雪嗎?”青狐詢問道。

  “喜歡吧。”相思違心地說道。去年,他在雪地裏埋葬了老嫗,在雪地裏艱難地跋涉,在雪地裏重建家園。

  “奶奶曾說,小時候愛慕每一場雪,後來才曉得喜歡的不是雪,愛慕的是踏雪歸來的他。”青狐眼淚漣漣,相思想起了石壁上上的冰雪初融。

  “那天,他踏雪而來,我滿心歡喜,他比雪還要聖潔,又比雪溫情。後來,他踏雪離去,告訴我思歸當歸,我苦等多年,他當歸不歸,原來是不思歸。”青狐悠悠地歎息,歎息如漣漪。

  “月下雪上,我苦坐青丘十六年,奶奶曾說她月下雪上苦坐青丘千年,等來了一場又一場雪,總不見他踏雪歸來,”青狐小聲嗚咽,輕笑道,“我不想和奶奶一樣月下雪上苦坐青丘千年,所以我踏雪離開青丘。”

  相思有些感動,如此癡情的美女青狐,他都恨不得指著白澤的鼻子怒罵一句負心漢。

  有青狐作伴,相思無暇練體,倒是一路當了個聽客,聽它絮絮叨叨說些奶奶的話。

  一隻青丘千年老狐月下雪上苦坐千年。

  一隻青狐月下雪上青丘苦坐十六年。

  命運如有輪回,世間不缺癡情人,也不缺負心漢。

  離相地還有小半日幸存,天色尚早,青狐輕聲喊道:“就在這裏過夜吧。”

  “好。”相思不敢忤逆青狐的意思,青狐說是便是,他找來草絨、幹柴木棍和木頭生火,找來樹枝叉魚。

  “我去沐浴一下,你別偷看。”青狐躲到上遊一個淺塘裏,相思正烤著肥魚。

  女人和女人總是相似,青狐也不例外,相思估算著夠自己沐浴五回,青狐才緩緩歸來,它又在花叢裏打滾,沾染了一聲花香。

  “相思,其實我耍了小心思,”青狐蜷縮在火堆旁說道,“我看看他會不會來找我。”

  “若是不來呢?”相思詢問道。

  “那我就遠遠看他一眼,此後聽奶奶的話,青丘苦坐一千年。”青狐有些哀傷。

  西方日暮,東方月初,青狐等得倦了,跳進相水,水流洗去它一身旖旎香氣,它狼狽地爬上岸,又到稀泥裏打了個滾。

  “這樣它就感應不到我的氣息了,我看他一眼,此後不信愛情。”青狐慘笑道。

  相思吃魚的時候不太小心,囫圇吐下,有魚刺卡在喉嚨。

  “明天你隨我去見白澤,他要是敢逃避,我替你收拾他。”相思安撫道。

  青狐不言,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篝火很暖,暖不過心;冬雪很冷,冷不過心。

  相思醒來時不見青狐蹤影,他四處尋覓,徒勞無果。

  青狐會去哪?去見白澤一麵,罵一聲負心漢?爬上相山,遠遠看一眼?返回青丘,月下雪上苦坐千年?

  相思不知,他沿著相水行走,到了這兒,已經算是有相氏的領地,再沒有蠻獸異種,連凶猛野獸也少見。

  相思走回相地,白澤懶洋洋躺在花叢裏曬太陽,幾個子民跑過來關切地詢問,相禾在糜子地裏抬頭,又很快低下頭。

  相思隨便應付了兩句,獨自走到白澤身邊,小聲說道:“你認識一隻青狐嗎?來自青丘。”

  “在哪?”白澤爬起來,一臉凝重。

  相思搖搖頭,說了青狐昨日在野地等白澤前去。

  “我和你一樣是個廢物,除了能人言,再無半點巫力,那麽遠,我感受不到,”白澤蹲下身歎息道,“算了,就當我是個負心漢了。”

  相思第一次聽到白澤坦誠相告,他猜測過白澤實力或許比不了士官,但不會弱,他沒想過白澤與自己一樣。

  “老子以前是殺得鬼哭仙嚎的神獸,出了點意外,”白澤鄙夷地說道,“誰和你同病相憐,讓你練體不好好練。”

  相思委屈地說道:“就把我扔在野地,我會死的,四品蠻獸啊,你當真忍心?”

  白澤嗤笑道:“死就死了,總比苟活著強,明日再去練體,省得看著糟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