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黑子的遭遇委實令人同情，沒招誰沒惹誰，就讓人插了毛筆，還潑了墨汁，這理跟誰講去？

  找堵在外麵，如同瘋狗一般的貢生？

  別鬧，指不定剛出去就讓這幫讀書人給拖到人群中，活活踩死。

  衙門外的貢生的瘋狂程度還不僅如此，讓艾玉無法接受的是，許是知道扔筆杆子屬於敗家行為，改扔石塊，扔磚頭了。

  這要是砸在人的頭上，輕則頭破血流，總則當場斃命。

  前一刻艾玉還穩坐大堂，翹著二郎腿吐槽茶葉不成品行，轉眼就成了一座令數百人討伐的叛軍孤城。

  艾玉神色憤然，這幫讀書人還講不講理了，難道國子監的先生就是這麽教育你們的？讀的什麽聖賢書？

  成才欲從蠻不講理開始？

  為官必從心狠手辣起步？

  百戶所外，嘈雜一片，艾玉在堂中大致能聽到嗓門大的貢生的隻言片語，都是喊著讓狗百戶滾出去，憑什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而且讀書人怎麽就成了國家的害蟲……

  聽著艾玉的臉都綠了，這到底是誰扣的屎盆子？

  頭一天上任，至今門都沒出去，就這麽稀裏糊塗的被禍害了。

  艾玉活了兩輩子，在很多事情上都有著過人的嗅覺，國子監的貢生地位超凡，一直都是朝廷重點嗬護的對象，鬧出這等事情，不消半個時辰上頭必然來人來徹查此事。

  能妥善處理自然是好，如果無法平息外頭這幫讀書人的怒火，他十有八九就會成為泄恨的對象，成了百年來錦衣衛中最悲劇的一個百戶，讓讀書人給活活踐踏而死。

  堂內的一幫兄弟臉上都掛著焦急，像是一群熱鍋上的螞蟻，艾玉作為他們的頂頭上司，無疑是他們的主心骨。

  遇事勿亂，辦法從比困難多，這句話告誡了艾玉兩輩子。

  他很快就冷靜下來，聽著外頭仍舊喧嘩一片的討罵聲，眼神半磕，通過外頭的叫罵聲慢慢的剝繭抽絲。

  剛才在翻閱公文的時候，就已經校尉上報國子監的貢生近來情緒亢奮。沒成想，擔心什麽就偏偏來什麽，這是一種很奇怪的規律。

  好比上學的時候，上課沒認真聽講，開小差去給前桌女同學寫情書，結果讓滿臉麻子閃金光的英語老師發現，情書更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大聲昭告了出來，更無法接受的是，放學居然看到老爹讓無良的班主任請到了辦公室。

  不出意外，回去就是一頓死打。

  事情沒有偶然的，隻有必然的。這件事的背後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編製操控這一切。

  作為百戶所的一把手，出了事最終受益的是誰？無非是汪琪，這樣一想，事情也就條理清晰了。

  艾玉也能猜到，讓汪琪這樣做的原因，就是他給回到百戶所的鐵腕手段直接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或者，汪琪早在得知他沒死的消息時，就已經謀劃好了這一切。

  這一手棋也確實是高，稍有不慎就會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艾玉沉吟了良久，在底下兄弟神情慌亂中輕咳了一聲，頓時堂內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

  艾玉從人群中找到了餘洪，麵色跟周圍的這一大幫子蠻子比起來，顯得有些差異，主要是沒怎麽經曆風吹日曬，粗略一眼看去，怎麽都不會把他跟錦衣衛聯想到一塊兒。

  那這就對了，再加上他是一道新麵孔，混跡在貢生隊伍中也沒人能認出他來。

  餘洪見艾玉正瞧著他，當即從班子中躋身走了出來，說道：“大人，有事你盡管吩咐就行了，卑職豁出去這條命也要將大人交待的事辦成。”

  時間有限，艾玉也就長話短說，“等下你從側麵翻牆而出，趕往布莊挑一套書生衣冠，混進這幫目無法紀的貢生中，旁敲側擊將事情原委弄明白，總而言之，到時候你借題發揮，將揚州牢獄裏的那一套油嘴本事拿出來。你記住，所裏這幫弟兄的身家性命全掛在你的身上了。”

  餘洪憨實的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單膝跪地，正顏厲色的抱拳道：“卑職必當不負大人跟所裏弟兄所望。”

  艾玉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投向一側的黑臉李黑子，“餘洪走後，你帶著幾個手腳利索的兄弟蹲在人群中，隻要餘洪打探清楚這事情的起因，你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涉嫌犯家中，後續的事就不用我多講吧。”

  “卑職明白，此事不成，卑職願提頭來見。”

  艾玉：“……”

  李黑子狠狠的擦了一把臉上的墨汁，覺得熱血在燃燒，激情在澎湃，如同上戰場似的，抱著拳從人群中退了下去。

  餘洪徑直走到內堂後的拐角處，踏著梯子一躍而過，身手敏捷，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忽然，牆外傳來一聲‘當啷’，半晌後，又傳來一聲痛罵：“哪個挨千刀的將夜壺放在這……”

  艾玉單手捂臉，很是質疑，安排餘洪去幹這件事真的沒問題？

  另一邊，李黑子已經清點了好八個身強力壯的校尉，帶著一副慷慨赴死的氣勢朝著後門走去，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韻味。

  兩撥人走後，剩下的一幫弟兄再次將目光投在艾玉的身上，這種眼神像是饑渴許久的野狼，裏外透著欲望。

  這種氛圍持續了半盞茶的功夫，在下邊兄弟的期盼中，久久不見艾玉發話，便有人忍不住問道：“大人，大人，那卑職能做什麽？”

  艾玉詫然，帶著打量的目光從頭看到腳，問道：“你想幹什麽？”

  “隻要大人一聲令下，卑職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這幫殺才像是受了李黑子的感染，一個一個麵色漲紅，都是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刻獻出自己的一份力。

  艾玉很感動，能有這麽一幫下屬，這錦衣衛百戶當的也值了。

  不過縱觀全局，看著滿目狼藉的院子，艾玉走到校尉跟前，語重心長的拍著他的肩膀：“你要做的，就是帶口氣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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