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涵已經有了白發，和白秉恂攜手走過半生，女兒有了歸宿，家裏添了個小嬰兒，再過兩年就能張口喚外祖母。

  她此時才驚覺自己已經老了。

  再往身邊看看，當年的小皇帝也已經人到中年立下太子，在男女方麵十分檢點，和皇後恩愛有加，朝堂上一片欣欣向榮，國家不說開疆擴土，也是治理有方，很少再收到有災民流離失所、饑不飽腹的折子，和當年大相徑庭。

  他們走過了半生，也奉獻了半生。

  直到邊疆傳來消息，說魏若夫的屍體找到了，詢問是否要運送回國。

  沈清涵才恍惚地問：“他什麽時候死的？”

  白秉恂：“不清楚，隻知道十年前就失蹤了。”

  零散的消息少的可憐。

  沈清涵為了這個消息又去探望了一下林蕪菁，對方已經病得起不來床了。

  沈清涵始終沒給她找個大夫，隻是拿藥吃，林蕪菁病了這麽久，死氣都寫在臉上，掙紮了這麽多年，終究還是敵不過生命的脆弱。

  “我也是才聽說這個消息，魏若夫屍體找到了，而我居然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死的，還挺有意思。”

  “……”林蕪菁艱難地動了動唇：“沈清涵，你放我出去，讓我看一看外麵吧。”

  沈清涵：“如果這是你臨死前的願望，那我不幫你達成，你是不是要含恨而終？”

  林蕪菁：“求你了，求求你了，這麽多年了，我沒有離開這裏一步，我太痛苦了。”

  沈清涵：“那你應該知道，這就是我的本意。”

  直到林蕪菁死，她都死在了那個令她憎惡的房間裏。

  肖良玉聽說以後還特意出宮看看，順便幫林蕪菁整理了後世。

  沈清涵笑他：“你可真善良呀。”

  肖良玉麵無表情：“這麽多年我每每有心事都是和她談的，她人都走了，我送她一程，也算是我盡心了。”

  沈清涵：“這麽多年你就沒想過放過她嗎？畢竟你和她可沒有深仇大恨。”

  肖良玉：“放了她誰和我談心，你嗎？”

  兩個人說說笑笑，將此事拋到腦後。就如同他過了十年才被發現的屍體，林蕪菁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去，如今隻是被處理掉而已。

  魏若夫的屍體被葬進了皇陵，這是屬於皇帝的仁慈。

  林蕪菁的屍體被火化，灑在了風中，這是她死後能得到的自由。

  半生恩怨都隨著一陣風遠去。

  隨著年歲漸長，身體也慢慢的出現了一些疾病。

  最先出問題的是盈眉，事實上和她同一批感染疾病的百姓也都陸續出現了身體問題，她仔細養著情況還好一些，年歲見長後才顯出頹廢。在病榻上纏綿在病榻上纏綿了大概一年，人才去世，臨死前倒是半點遺憾也沒有，平靜地囑咐了一些瑣碎，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小姐，明天天好像有些冷，記得穿厚點的衣裳。”

  沈清涵起先是沒什麽感覺的，很木然的把盈眉的葬禮給辦了。

  接受一個人死了是一件很漫長的事情。半夜睡覺翻個身，腦海裏都會冒出個念頭，盈眉死了。

  她們兩個都有一些不太好的小毛病，比較喜歡吃外麵攤位上賣的東西。

  陳路一向挑剔，總覺得路邊煮出來的麵都沾滿了灰塵，盈眉頭七那一天卻出奇的買了兩碗麵回來。

  沈清涵捧著其中一碗吃了起來，嘴裏含著麵，突然放聲大哭：“這是兩個人的麵，我一個人吃不完啊。”

  白秉恂摟著她，一言不發。

  再到後來是父母，先走的是沈北，江南那邊寄來的信件上說是在夜裏悄無聲息睡過去的，沒遭罪。這個年紀去世也算得上是喜喪，沈清涵丁憂回家，將喪事處理了。

  正趕上朝廷有變故，要打仗，事情壓得重，白秉恂和陳路根本脫不開手，沈清涵沒讓他回來，也沒讓女兒跟著，因為外孫年幼，她自個回了江南。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回江南了。

  歸根究底，兩輩子的記憶讓她將江南這個地方壓得特別偏，對長安有執念，與江南無往來。

  容姨和沈清涵、沈冷浸一起送走了沈北，最後人與沈清涵生母葬在一處，沈冷浸哭地泣不成聲，這個年紀的人還看不透離別。

  沈清涵看著那一座鼓鼓的墳，倒了兩杯酒。

  “等哪天我和白秉恂都老了就回來，陪著爹娘說說話。”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沈清涵返回長安的時候本來想把容姨帶走，畢竟長安還有陳路，也有她過去的回憶。

  容姨卻拒絕了：“隻要我還沒死，就是沈家的兒媳，就應該守在江南，等我哪一日死了，再叫陳路來接我吧。”

  沈清涵沒有勉強。

  大概又過了半年，容姨因病去世，沈冷浸寄信給他們，陳路丁憂，但陛下正之缺人之際進行特赦，沈清涵和陳路都在忙於國政，來去匆匆的把人接到了長安，和陳路的生父同葬。

  等他們忙完，人已經死了好久，醞釀悲傷的氛圍都提不起氣兒來。

  大約年紀大了，就是不斷的經曆生離死別，慢慢的人就習慣了。

  但是對於白秉恂的死，還是太過突然，急促，令人猝不及防。

  他奉命去商議和談，兩國建立盟約，結果第三國派出軍隊，進行圍殺，無一活口。

  等著唐國的軍隊趕到時，隻撿到了殘破的屍體。

  沈清涵得到消息，看見屍首的時候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人是沒辦法習慣死亡的。

  “白秉恂……”

  沈清涵不吵不鬧，直接重病在床，日日以淚洗麵。

  陳路著急：“你是沈清涵，你沒心沒肺，你那麽厲害，你怎麽能哭成這個樣子？”

  沈清涵哽咽地泣不成聲：“哥。”

  陳路擦掉眼角的濕潤，嚴肅地說：“戰爭要開始了，至少幫他報仇。”

  沈清涵全憑這個信念，從病床上爬起來，往戰場上運輸了大量攻擊性武器，直至戰爭結束，敵國付出慘痛代價，卻始終換不回一條命。

  白秉恂再也不會回家了。

  他們之間甚至連一句像樣的告別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