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 二更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5      字數:3274
  漢陽關外, 大越的軍隊早已等候多時。

  烏韃鐵騎如今已不複往昔威武, 隻剩下一萬多部眾隨胡爾汗奔赴漢陽關。

  他們兵分三路, 以前鋒為主, 左右邊鋒為輔, 踏晚霞而來, 衝天的黃沙埋沒歸路。

  榮錦棠也換上一身輕鎧甲, 他騎在戰馬上傲視前方。

  大越所有的將軍們皆列陣而出,靜靜等待大戰的來臨。

  胡爾汗一馬當先,率先來到陣前。

  他今日氣色已經好了許多, 一身黑色軍裝顯得他高大健碩,確實是響當當的八尺男兒。

  “越國皇帝,”他高聲喊道, “你既趕親赴戰場, 敢不敢親自下場同我過手。”

  榮錦棠沉默不語,遠遠看著他。

  穆漣征如今率左前鋒, 聞言便道:“你們荒野蠻子, 還用不著我們陛下親自出手。”

  胡爾汗仰天長笑, 聲音卻莫名有些悲涼:“孬種!”

  陣前叫囂, 也不過是一貫傳統。

  胡爾汗跟穆漣征喊了幾句就各自退下, 等軍鼓響起,前鋒騎兵便衝入陣中, 揮舞著長刀廝殺起來。

  大越前鋒營的戰士們各個都身經百戰,除了長刀, 也能靈活掌握長矛、匕首和手抓, 跟勇猛無畏的烏韃騎兵廝殺起來竟也毫不遜色。

  鮮血染濕了黃土地,也刺紅了將士們的眼睛。

  穆漣征親自衝殺陣前,他揮舞著穆家傳承至今的長矛,整個人仿佛地獄走出的戰神。

  他的長矛閃著銀紅的光,一下刺入烏韃士兵的胸口,直接把烏韃士兵送回天神懷抱。

  “來呀!”他似出入無人之境,拚殺的神態癲狂而決絕,帶著一股旁人無法阻攔的狠勁。

  烏韃的騎兵長一刀擋住他的長矛,擰著橫眉吼道:“我來!”

  “呯”的一聲,兩把鋒利的武器撞在一起,濺起刺目的火花。

  那騎兵長一手長刀使得出神入化,左刺右挑,次次擊中穆漣征的要害之地。

  穆漣征仗著身上鎧甲結實,竟躲都不多,槍槍往騎兵長手腳刺去。

  不過轉瞬功夫,兩人已過十數招,身上也漸漸血跡斑駁。

  又再拚鬥兩個來回,穆漣征也沒耐心同他糾纏下去,他狠下心沒有躲開騎兵長砍過來的長刀,狠狠一槍紮到他的脖頸上。

  血花四濺。

  漫天鮮血染紅了穆漣征的臉,也蜇痛了他的眼睛。

  那騎兵長被他刺得整個人都似踢爛了的藤球,腥紅的獻血不斷湧出,帶走了他所有的期盼。

  他掙紮著趴伏在馬背上,一雙無神的眼睛望著天空:“天神……在上。”

  穆漣征一把抽回長矛,策馬轉身,又再度紮進紛亂的戰場。

  “天神沒讓你們侵略他國。”穆漣征皺著長眉,低聲說道。

  橘紅的夕陽餘暉灑在身上,似天降血雨,又仿佛是烏韃的天神所流之淚。

  半個時辰過去,這一場前鋒戰終於以大越大獲全勝告終。

  最後整齊上陣的火鳳衛徹底震懾了烏韃士兵的心,也把他們永遠留在大越這片黃土地上。

  穆漣征騎著疲憊的馬爾回營,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卻一頭栽了下來。

  氤氳的鮮血從他腿下蔓延而出,他咧著嘴衝榮錦棠笑:“陛下,真他|媽痛快。”

  榮錦棠皺起眉頭,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立即叫軍醫把他抬至後方。

  沈聆跟在榮錦棠身邊,低聲道:“烏韃軍營離得太遠了,我們無法突襲。”

  榮錦棠頷首,道:“今日戰終,烏韃情勢很不樂觀。看樣子胡爾汗已經做了最壞打算。”

  哪怕耗損掉所有烏韃騎兵,也要帶走大越將士的生命。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實在無法令人苟同。

  “他們烏韃人,是不會敗降的。”沈聆道。

  榮錦棠皺起眉頭:“戰況太複雜,現在用火銃很容易誤傷自己。”

  沈聆沉吟片刻,還是道:“陛下,臣有一言。”

  他這一聲那麽沉,那麽重,榮錦棠心裏一緊,肅穆而視。

  沈聆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榮錦棠搖了搖頭:“不妥。”

  沈聆有些急,原本還想再說,卻被榮錦棠止住話頭:“火鳳衛是我大越的根基,幾年才能培養出千人眾,損失一個都可惜。”

  “朕知你一心為父報仇,你征戰邊疆,守住大越萬萬百姓,已是給舅父報了仇。”

  “作為將軍,舅父也更願意看到這樣結局。你不要再說,朕不會應允。”

  沈聆攥緊拳頭,終於沒再說什麽。

  榮錦棠站在城牆上,遠遠遙望前方烏韃營帳:“傳令下去,明日以突襲為主,纏鬥兩刻務必回防,以便火鳳衛發威。”

  他這般冷靜布下軍令,在他身後的顧熙塵和趙樸之對視一眼,欣慰地點了點頭。

  次日清晨,前一日的血味還未散去,新一輪的廝殺便又開始。

  胡爾汗再度挑釁榮錦棠,榮錦棠卻也依舊不理不睬。

  他身上肩負著家國天下,輕易不能涉險,也不會允許自己衝動行事。

  此番禦駕親征,不過是為了讓先皇瞑目,完成他最終未能了卻的遺願。

  再一個,他也想親眼看著烏韃隕落在眼前。

  兩日之後,烏韃僅剩兩千人。

  胡爾汗坐在大帳裏,問隨行的呼延亭:“國師後不後悔?”

  明明是文臣出身,可留在潁州城保命,此刻隨軍出征的國師卻穿上了戰袍,等待隨時來臨的終戰。

  呼延亭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悔。”

  自己選擇的路,哪怕倒在終點之前,也不枉這一生九九八十一步的堅持。

  胡爾汗紅著眼睛笑笑,伸手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國師,陪我到最後吧。”

  “好,多謝大汗賞識。”

  外麵軍鼓雷雷,激昂鼓舞著所有的將士們。

  胡爾汗自己的戰馬已經戰死,他換了一匹新馬,一路奔出大營。

  烏韃兩千騎兵傾巢而出,竟無一人怯戰求饒。

  胡爾汗高高坐在馬背上,高聲喊著:“天神在上,兒郎們隨我拚殺去吧。”

  烏韃士兵們高舉武器,喊聲震天:“好,好,好!”

  兩方人馬眨眼間便交織在一起,奏出悲涼的樂曲。

  有個年輕伍長一路不要命般地往前廝殺,終在滿身血染之時殺到胡爾汗的麵前。

  “狗賊受死。”他大吼著撲了過去,全然不顧自己渾身刀傷。

  胡爾汗冷哼一聲,揮刀一挑,把他的長刀從身前挑開。

  “你還不配叫我死。”他這般說著。

  可那伍長實在已經豁出去了,他緊緊纏住胡爾汗,每一刀都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氣,仿佛不殺了他誓不罷休。

  胡爾汗一開始還沒拿他當回事,直到被他一刀砍中胳膊,才終於鄭重看了他一眼。

  “你很厲害。”他讚道。

  那伍長根本不聽他的,他眼睛紅彤彤的,臉上除了黑紅的血,似乎還有濕漉漉的淚。

  他每一刀砍重胡爾汗的時候,嘴裏都要念叨一個名字。

  “娘!”他刺中了胡爾汗的右手。

  “三娃!”他往後晃了一下,左手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血注從他的斷臂上噴湧而出,把他灰色的軍服染成赤色。

  他死死盯著胡爾汗,越攻越狠,讓他一時間竟無力招架。

  胡爾汗征戰多日,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呼延亭就在他不遠之地,正被大越士兵猛攻,眼睜睜看著他節節敗退疲於抵抗,實在也無能為力。

  直到那伍長最後聲嘶力竭喊了一聲,就在胡爾汗呆愣的那一瞬間,他一刀刺中胡爾汗的脖頸。

  血如泉湧。

  胡爾汗隻覺得呼吸困難,數不盡的血沫堵住了他的喉嚨,他動了動眼睛,最終一頭栽倒在馬背上。

  臨死之前,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他閉上眼睛的一瞬間,仿佛看到那個美麗溫柔的紅衣女子縱身而下。

  文惠,我的閼氏,我的妻子。

  剛剛那個伍長,最後喊的便是:“媳婦。”

  他的血脈至親,父母兄弟妻子兒女,皆死於烏韃鐵騎之下,除了戰死沙場,沒有比這再好的結局了。

  這位姓張的伍長最後看了一眼死去的胡爾汗,也跟著滾落到黃土地上,溘然長逝。

  便讓我們一家團聚,重歸喜樂。

  戎馬一生的胡爾汗,這位天神最愛的長空兒,最終死在了無名士兵之手。

  便是機關算盡的呼延亭,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可他也無力更改了。

  帶著血雨腥風而來的長刀就在眼前,他或許要跟隨大汗的腳步,一起重歸天神懷抱。

  胡爾汗一死,烏韃大亂。

  大越趁亂猛攻,最終在餘暉落盡之前結束了這場持續經年的戰亂。

  血染軍服的大越士兵們沐浴著晚霞絢爛多彩的光,終於流著淚抱在一起,痛哭出聲。

  《越書中宗本季》記載,隆慶四十二年冬至太初三年冬,烏韃亂起又平,後中宗擴邊疆至西北,領烏韃連從舊部歸越。

  史書上薄薄一行字,是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的熱忱,是公主和親異族以身殉國的悲涼,是世家子弟領兵在外經重傷不退的堅韌,是帝王親征終滅烏平亂的勇氣。

  那一年冬,冰雪封滿城。

  沈長溪戰死沙場。

  又一年冬,寒夜冷徹骨。

  榮錦棱以身殉國。

  再一年冬,梅花開枝頭。

  卓文惠求死如生。

  又到一年杏花微雨,榮錦棠率領十萬大軍,終把烏韃鐵騎踩在腳下。

  那麽多年,那麽多人,那麽些事。

  血可流,人可死,國不能破,家終究還是家。

  從隆慶四十二年至太初三年,這場仗,總算是落了慕。

  這一日起,大越史書中再無烏韃之名,隻剩烏從部族。

  也不知天神在上,是笑還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