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心 二更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5      字數:3364
  漢陽關, 漢陽道。

  明明是正午時分, 然而飛起來的沙石遮天蔽日, 叫天地都為之變色。

  嘶吼聲、兵器撞擊聲、痛呼聲、血液飛濺聲交織在一起, 震得人耳中發麻。

  兩軍正交戰, 兩位年輕的輔國將軍親自領著先鋒營衝鋒在前, 毫不畏懼。

  狹長的漢陽道從漢陽關一路通到潁州城外, 仿佛沒有一點阻攔。

  起伏的丘陵和山脈都攔在溧水西北,離這裏很遠。

  烏韃騎兵們正騎著馬兒,奔馳在沙土地上, 而大越的騎兵們也毫不示弱,無所畏懼衝鋒在前。

  在後方的漢陽關上,正有一千火鳳衛守住要塞, 作為主力防守軍安插在後方。

  哪怕五連火銃已經可以穩定使用, 但以火鳳衛的人數依舊無法直接衝鋒在前,以壓倒性的武力取得勝利。

  戰爭, 最主要依舊靠的是步兵和騎兵。

  可大越的將領們卻慢慢摸索出獨有的布陣方式。

  隻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 戰場上飛沙走石, 血雨噴濺, 無數生命就那麽凋零在眼前。

  一位姓陳的什長正揮舞著長刀, 他眼中都是血,左手也受了重傷, 卻依舊策馬前行,一刀砍下敵人的右臂。

  “嗬!”隻聽他大喝一聲, 帶著血珠的長刀劃過一道豔麗的弧度, 一刀刺進敵人的脖頸上。

  血流如注。

  就在這時,在他右後方,他的士兵也跪倒在地上,再也沒能起來。

  陳什長回過頭來,連眼淚都來不及擦,一把扯下他的令牌塞到自己腰上。

  “來啊你們這幫狗雜|種!”他嘶吼一聲,又插入陣中。

  焦灼的戰事很容易叫士兵疲勞,可他們又都在撐著,不倒下去的就能站到最後。

  燦爛的金烏從天際慢慢滑落,冷風吹來,帶來陣陣寒意。

  被汗水和血水濕透了的軍裝冰冷冷貼在身上,令人十分難受。

  眼看戰事將歇,沈聆一聲下令:“撤!”

  漢陽關內便傳來有節奏的軍鼓聲。

  “咚,咚,咚咚咚。”

  戰場裏的大越將士迅速撤退,無一人再跟烏韃勇士纏鬥。

  這時候雙方人馬都已疲累至極,興許是大越士兵早就得了叮囑,退後得幹脆利落,烏韃人一時之間竟沒跟上。

  這個轉變有些突然,這幫大越人仿佛不要命,這還是第一次見他們自行撤退。

  可殺到現在,又絕對不能叫敵人跑了。

  烏韃士兵正要追趕,卻發現迎麵而來的火彈封住了他們所有的去路。

  也不過就是一晃眼的功夫,那些士兵還沒弄清是怎麽回事,就接二連三倒在血霧之下。

  那是大越令人聞風喪膽的火銃。

  烏韃騎兵長見狀再也不敢糾纏,直接下令撤退。

  可為時已晚。

  越來越密的火彈踏空而來,根本不給烏韃士兵喘息機會。

  鮮紅的血暈紅了沙土地,冬日的冷風吹過,隻有血肉的味道。

  烏韃的士兵們在戰場上哀嚎著,喘息著,行將就木。

  那烏韃騎兵長會講漢語,見此情景也不由紅了眼睛,他騎在馬背上衝出營寨,衝漢陽關嘶吼:“大越人都是縮頭烏龜,隻敢放冷槍。”

  烏韃人管火銃叫土槍,當年從戰場上撿了不少走,研究經年也沒能產出個大概。

  他一身都是血,眼睛赤紅,肌肉怒張,一看便是憤怒到了極點。

  然而漢陽關內早就開始給受傷的士兵治療,根本沒有人理他。

  因為距離太遠,火銃無法精準射擊,趴在城牆上的火鳳衛眯起眼睛,還是在他馬蹄前的地上射了一發。

  那烏韃人的馬兒嘶吼一聲,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把他從背上甩下來。

  “上別人家搶東西還怪別人不給,真他|媽的不要臉。”

  那士兵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清了清口裏的塵沙。

  “你再靠近點,我叫你有來無回。”

  他這麽說著。

  待到夕陽日落,殘餘的烏韃人撤回營地,漢陽關才開了側門,出來一隊後勤兵。

  他們把每一個大越的士兵都拖到板車上,核對好他們的名牌,扯下他們的軍號。等到大越自己的士兵收殮完畢,他們便又給烏韃的士兵收殮,塵歸塵土歸土,都已了無生息,還是留個安葬之地吧。

  次日清晨,太陽徐徐而起,燦爛照耀大地。

  昨日廝殺的土地上,隻留下鮮紅的血,給那一場廝殺留下見證。

  此番戰停,百姓又能喘息不少時日。

  漢陽關旁青山寺的大師下山,特地頌了一場《往生咒》。

  這些戰死的戰士們用血手之軀保家衛國,值得所有人悼念。

  願您來生,平安喜樂,吉祥滿身。

  上京,長信宮。

  榮錦棠剛親自送走睿王,這會兒正坐在乾元宮上書房裏沉思。

  張德寶和寧城難得沒打眼神官司,老老實實站在門口等他吩咐。

  榮錦棠就坐在書桌前,沉默許久。

  睿郡王是端皇叔爺的長孫,自幼隨父母駐守封地南疆,每三年朝歲便會上京,同榮錦棠是關係極好的堂兄弟。

  聽他急招,睿郡王二話不說就趕來上京,一路奔波到長信宮前,一共也隻用二十日。

  睿郡王從來不是個貪權之人,在政事上也略通一二,如今能的用的,便也隻有他了。

  然而即使是這樣,他依舊不太放心。

  可若他不去溧水,他心裏會更糾結,更壓抑。

  如果他都不能禦駕親征,保家衛國,隻能叫別人來保護自己,那這皇帝當的也太容易了些。

  這一刻,榮錦棠思緒萬千。

  直到張德寶抖著腿過來催:“陛下,該用午膳了。”

  他才回過神來:“傳吧。”

  午膳用得很簡單,他最近沒什麽胃口品味,便也讓禦醫給出個好克化的單子,不妨礙他處理政事便可。

  等到用完午膳,他沒叫小憩,吩咐寧城:“取來我昨日封好的折子去慈寧宮。”

  到了慈寧宮,榮錦棠特地先去的太後那裏。

  因戰事已經持續有些時日,也一直沒有卓文惠的消息傳來,太後那也不再整日憂心,氣色略好了一些。

  榮錦棠先去瞧她,關心了幾句她身體,然後便道:“剛收到公主來信,如今公主被關在潁州布政使司,應當還好。”

  太後長舒口氣:“謝天謝地。”

  榮錦棠見她這樣,心裏也十分難過。

  “母後定要保養好身子,等文惠回來,還能陪您出去踏青呢。”

  太後笑笑,沒再說這個,卻說:“宸妃也就這一月的功夫,產房那確實不用陛下操心,但陛下總得陪陪。”

  “母後知道陛下繁忙,前頭事太多,但生子也是大事,不是說說那麽簡單的。”

  榮錦棠很是認真點頭:“兒子心裏明白。”

  太後道:“去瞧瞧你母妃吧,好些時日沒瞧見陛下,她很是惦記。”

  榮錦棠卻沒有動。

  “母後,兒子有一事相求。”

  太後端茶的手頓了頓,緩緩抬起頭看他。

  年輕的皇帝英俊淩厲,他身上帶著旁人無法企及的殺伐之氣,心中似早有決斷。

  再有幾月,他就要弱冠了。

  “陛下……想好了?”

  榮錦棠頷首,麵容沉靜:“還請母後到時多擔待。”

  他招手叫寧城遞來詔書,親手托給太後:“請娘娘務必收好,再為兒子操心幾個月。”

  太後歎了口氣。

  她狠狠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眶都是紅的。

  “當年你父皇就是因為這個纏綿病榻,拖了那麽些日子還不舍的走,這終究成了他的憾事。”

  “先帝沒能辦到的事,就交給皇上了。”

  太後這樣說著。

  榮錦棠起身給她恭恭敬敬行了禮,才轉身離去。

  太後衝他背影道:“母後年紀大了,隻能撐幾個月,你要早些回來。”

  說到最後一句,她幾乎哽咽。

  她這一輩子送走過太多人,先是送走了親生女兒,又送走了丈夫,她不想再白發人送黑發人,徒留傷感。

  榮錦棠直接去了安寧殿,這時後殿的小花園裏隻留了些許耐寒綠植,沒了夏日花團錦簇。

  淑太貴妃正在處理宮事,最近付巧言那實在沒什麽力氣忙,便交給她打理幾日。

  “母親,正忙?”榮錦棠笑著問。

  淑太貴妃放下筆,抬頭見他來了,不由笑笑:“今日怎麽這時候來?”

  她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他:“倒是比上回氣色好些,還得叫巧言管你才行。”

  他若是不好好用膳,宸娘娘要生氣的,榮錦棠被她念叨兩次,再也不敢了。

  說起她,榮錦棠表情更是柔和。

  “最近她那不太好受,勞煩母親操勞了。”

  淑太貴妃拉著他坐到茶桌邊,叫他吃橘子:“那有什麽?這不是應當的。就是巧言那辛苦,你得多寬慰她,不能老同她置氣。”

  如今付巧言挺著九個月的大肚子,隨時都有可能生產,景玉宮那日日都緊張得很,宮人們晚上都不太敢睡死。

  後殿一整個偏殿都給做成了產房,特地修的火炕溫暖舒適,就等她用了。

  “剛太後娘娘也講,叫朕多去看看她,陪陪她。”

  淑太貴妃苦笑道:“她生過孩子,知道不容易。”

  榮錦棠心裏一哽,還是笑著勸她:“母親還有朕呢。”

  “是啊,多虧有你。”

  “說罷,今日來有何事?”淑太貴妃問。

  榮錦棠愣了愣,隨即笑笑:“還是母親知道朕。”

  他叫寧城又上了另一份詔書,道:“母親,朕還是想去,朕在宮裏待不住。”

  淑太貴妃歎了口氣。

  他的脾氣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呢?隻他真的下定決心,也說不定不是壞事。

  “你是應當去,但你得把事情都安排妥當。”

  榮錦棠心裏一鬆,麵色終於好看了些:“多虧宮裏有您跟太後娘娘。”

  誰說女兒家見識淺薄?

  他連翻把打算講出口,得到的隻有支持。

  淑太貴妃搖了搖頭,卻正色道:“你問過巧言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