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起 二更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5      字數:3517
  仿佛隻是一晃神的功夫, 太初二年的春闈便在一個春雨飄搖的日子裏結束了。

  在進考院之前木懷夏就吩咐好了家裏的小廝, 在最後那一日務必老實等在考院門口, 把三個人都接到馬車上才行。

  他和葉庭春畢竟年長, 雖然腳步虛浮, 好歹是立著步行而出, 付恒書就不行了, 直接被書吏架著送出考院。

  那麽小的一個孩子,就非要吃這一份苦。

  木懷夏歎氣,叫小廝把三個人都弄上馬車, 回到客棧才鬆了口氣。

  等他們沐浴更衣又用過安神藥,才圍坐在一起用晚膳,付恒書這會兒略清醒些, 啞著嗓子同木懷夏道謝:“多謝兄長撫照。”

  木懷夏道:“都是兄弟, 客氣這個做什麽。”

  付恒書沒再說什麽,自顧自灌進去一大碗紅糖水, 才覺得舒緩過來。

  葉庭春藏不住事, 剛能說話了就趕緊著問:“你們考得如何?”

  付恒書盯著茶碗沒吭聲, 倒是木懷夏苦著臉說:“不知道, 最後的策論我答的不在點子上, 但那題我以前沒特地背過,隻能將就寫。”

  進士科就是這樣, 如果準備不充分,很可能最後就要出問題。

  誰都不知道今年的主考喜歡什麽方向, 哪怕有人能摸清考官的喜好, 也沒什麽大用。

  最後卷子還要經安和殿呈給陛下,陛下肯定也要改一改的。

  所以一般家裏縱使有天資聰穎的少年郎,家長們也不會舍得他早早下考場,多醞釀幾年,多看些題冊,最後榜上的名次才能好看。

  木懷夏看著麵色慘白的付恒書,隻得在心裏歎氣。

  這孩子是真的急了,不管名次,不管將來,隻求一個早早能給姐姐撐腰的機會。

  也不知道他這幾年都是怎麽過來的。

  付恒書狠吃了一大碗飯菜,才略有了五分飽,他道:“今歲的題其實很偏,考得多為改革方便的問題,顯然陛下很關心這一點。”

  這是太初帝繼位以後的第一次恩科,選出的學生最終都算是天子門生,他想要什麽樣的人才,這卷子很能見真章。

  也正是因為這個,付恒書才能揣摩出他的些許性格。

  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新帝,恐怕在前朝後宮都說一不二。

  如果他自己立不起來,這份卷子壓根也沒他插手的機會。

  新帝能統領朝政按理說是好事,隻不知他姐姐在後宮到底過得如何。

  當皇帝跟做丈夫,肯定是不一樣的。

  付恒書隻覺得頭疼欲裂,他實在也無法再想姐姐的事了。

  每回想來,他都覺得心口泛著苦,撕裂般的疼痛扯著他,叫他不得安生。

  那一年那一月,他為何要病倒?

  付恒書緊緊攥著拳頭,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春闈結束之後大約十日便能出杏榜,隻有上了杏榜考取貢士,才能參加五月初一的殿試。

  殿試次日讀卷,又次日放榜,等到那個時候……他就能再見姐姐一麵。

  付恒書深吸口氣,這麽些年都等了,不差這最後的二十日。

  長信宮中,正是更換春衣的時節。

  禦花園的花都開了,正在那爭奇鬥豔,芬芳如許。

  小宮人們換上各自新發的宮裝,明媚的臉上滿滿都是笑意。

  付巧言最近精神尚可,趁著宮事不忙,趕著去禦花園陪兩位太妃娘娘聽戲。

  這會兒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時節,太後也道不要憋著大家夥兒,便叫主位以上的宮妃們都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付巧言向來很怕遲到,這一日去得還算早。

  隻沒想到行至半路,後麵一把柔和嗓音就叫住了她。

  回頭一瞧,卻是以往不怎麽對付的章瑩月。

  隻見她今日穿了一身倩碧色的齊胸襦裙,頭上隻簪一朵琉璃杏花,先不論她性子如何,看長相實打實是位美人的。

  章瑩月也不知如何作想,她叫停了付巧言就親親熱熱湊過來叫她宸嬪娘娘。

  仿佛以往的那些齷齪都不存在,她也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付巧言垂眸瞧她,在她臉上什麽都看不出來。

  “章婕妤今日有些素淨了,怎麽不多戴幾把金釵?”

  章瑩月衝她笑笑,漆黑的眼眸裏閃著不知名的光:“金飾沉重,我實在不耐煩用。”

  平日裏根本沒有交集的兩人,硬湊在一起也找不出什麽話頭來說,剛略走兩步,章瑩月就在付巧言身後開口:“娘娘如今可是榮寵不衰,實在令人羨慕。”

  付巧言扶了扶頭上拇指大的寶石花簪,笑笑沒說話。

  她今日的穿著也清雅,身上隻穿了一身水紅的襖裙,頭上盤了很少梳的墮馬髻,倒是憑添三分優雅。

  章瑩月仔細瞧她,竟覺得她如今的美更令人舒服,不再如過去那般似仙如夢。

  女孩和女人終究是不同的。

  她心裏早就有了計較,說出來的話也都是斟酌過的:“娘娘這般美麗,難怪宮裏人都傳娘娘是小貴妃呢。”

  這話實在就很不中聽了。

  貴妃娘娘當年確實榮寵無限,可到最後一個兒子都沒當成皇帝,先帝爺親自留遺照趕她離宮,連一個在宮中榮養的資格都不給。

  曾經的她多風光,如今的就多落寞。

  章瑩月拿蘇蔓比付巧言,實在沒安什麽好心。

  付巧言很不喜歡同她打嘴上官司,打心底裏覺得沒這必要,便笑道:“我哪裏有靖太貴妃那麽大的福氣,宮人們若再亂說,章婕妤理應管教,怎麽自己也不懂事呢。”

  章瑩月咬了下下唇,臉上十分不忿。

  她在宮裏裝得久了,那尖酸刻薄的樣子可拿捏得十成十。

  “哎呦,都是我的錯,下次一定改。”

  付巧言最近脾氣也不是太好,實在沒耐心聽她嘮叨,講了兩句立馬就想走人。

  結果章瑩月在她背後不陰不陽給了一句:“今日是好天氣,肯定有大節目要瞧的。”

  付巧言回頭看她一眼,見她正用灰褐色的眼眸緊緊盯著自己,仿佛牙上帶毒的毒蛇,把她當做了獵物。

  “章婕妤講話太沒規矩,下次可不能這樣。”付巧言微微皺起眉頭,轉身便走。

  留下章瑩月在她後麵,看著她窈窕的背影冷笑。

  這宮裏,越亂才越好。

  等到了禦花園,戲台子都已經搭起來,新春時樂司做了一整出折子戲,年節宮宴小小演了幾折,太後娘娘很是沒瞧夠。

  隻她寡居在慈寧宮,自己不能叫戲去看,便想了個曲折的方法。

  由付巧言牽頭迎春,榮錦棠允諾下旨,兩人一並請了幾位太妃娘娘,連做幾天春日裏的折子戲,禦史也不能有話講。

  今日順太妃和幾位太嬪也來了,熱熱鬧鬧坐在一起,正望著戲台子吃茶果。

  禦膳房特地給炒了六種口味的瓜子核桃,好叫娘娘們用個趣兒。

  當今的後妃裏,付巧言是頭一個來的,她先跟娘娘們行了禮,便自去自己的位置坐。

  這宮宴本就是她安排的,左近隻有顧紅纓和楚雲彤陪著,剩下章瑩月和王婉佳都在另一邊,一看就很涇渭分明。

  晴畫早就給她安置好了軟墊和果茶,伺候她在位置上坐下,便小聲在邊上問:“娘娘若是一會兒不舒坦,務必同奴婢講。”

  付巧言有些好笑地看她:“能有什麽不舒坦,又不是頭一回頭看戲。”

  當然很不一樣了!晴畫有苦難言,隻好乖乖站在一邊,暗自提醒自己要多經心。

  章瑩月跟在她之後到的,同她笑眯眯行了禮,自己就坐到一邊去。付巧言眯著眼睛看她,總覺得她那有什麽事,至於是什麽她實在也是不知。

  不一會兒顧紅纓、楚雲彤和王婉佳就到了。

  平日裏安靜的禦花園,沒一會兒徹底熱鬧起來。

  等娘娘們都坐穩當,折子戲就拉開序幕。

  這出戲叫《千金難求》,講的是江南大戶人家千金小姐婚事波折,最後終於嫁給有情郎的故事。

  這戲付巧言沒怎麽看全過,隻宮宴唱了那麽兩出,一出是大戶人家裏過年鬧春,一出是小姐大婚嫁與夫婿。都是熱熱鬧鬧的場景,年節時最是適合不過。

  而她們如今要從頭開始看,咿咿呀呀就開了嗓。

  付巧言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這戲其實還挺複雜的。

  小姐自然是聰明伶俐美貌動人,博學多才溫婉可親,一點點的缺點都沒有。

  隻她打小定的未婚夫年少夭折,後來婚事就十分艱難,不是八字不合就是機緣巧合無法定親,總之一直到了二十五上,依舊待字閨中。

  付巧言正看得入迷,沒成想榮錦棠就在這時踏入園中。

  她趕緊起來同他見禮,就看他先跟母妃們問了安,便坐到旁邊的主位上。

  榮錦棠向她看過來,給她做了個口型:“晚上再陪你。”

  就在這時,台上演到有人對小姐的父親講風涼話,被其反駁:“我豪門大戶,富貴錦繡,我家姑娘自是千金不換,若沒真緣分,她自在家也開懷。”

  若沒真緣分,她自在家也開懷。

  大抵就是這樣一句戲詞,叫太後娘娘念念不忘,粗粗看了一回不過癮,還要再聽一遍。

  台上名角唱的婉轉動聽,台下觀眾看得如癡如醉。

  春風拂過,帶來氤氳花香。

  就在這時,一把尖銳的嗓子在圍欄外響起:“陛下,妾以死明鑒,必要讓您知道宸嬪娘娘的真麵目。”

  那聲音仿佛帶著刀子,狠狠戳中付巧言的心房。

  付巧言被這麽一嚇,手中的瓜子猛地灑落一地,耳中嗡鳴起來。

  她呆呆往那邊看去,卻見著穿了一身灰衣的孫慧慧。

  孫慧慧整個人趴在禦花園的籬笆上,使勁喊:“她就是個!嗚嗚嗚!”

  然而榮錦棠隨行的宮人定然不會叫她把話都說完,不知從哪裏竄出來兩個小黃門,一個拽手一個捂嘴,一把把她從籬笆上麵扯了下來。

  可孫慧慧還是在那裏喊叫:“她剛……進宮的,時候!”

  其中一個黃門激靈,用袖中帕子一把塞進她嘴裏,叫她再也講不出話來了。

  榮錦棠甚至沒空去看她,回過頭就往付巧言那裏望。

  可付巧言已經呆坐在那,什麽都不知道了。

  剛進宮時……發生過什麽?

  現在日子過得太甜,她額頭上出了好多汗,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到底發生過什麽呢?她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