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5      字數:3225
  上京杏花巷, 興安客棧。

  幾個舉子正在一樓大廳吃茶鬥詩, 不一會兒氣氛就熱鬧起來。

  其中有個瘦高個鬥了沒兩句就敗下陣來, 直嚷嚷:“不行不行, 我不是好手, 要叫我們順天府的小解元來才行。”

  另一個長臉大耳的白他一眼:“你胡咧咧什麽, 不知道小解元正悶頭苦讀, 別耽誤人家正事。”

  瘦高個有些不高興,但他們兩個是發小,一起泥地裏滾大的, 他實在也不能不給好友麵子。

  聽了隻道:“小解元已經都算是人中龍鳳,還是恁努力,學生自愧弗如。”

  旁邊有個麵白無須的青年人一聽, 立馬問:“這人是誰?隻聽聞今年順天府的解元年紀小, 到底多大?”

  瘦高個剛想回答,就被長臉的懟了一下, 頓時不敢說了。

  長臉客氣道:“隻是個小孩子, 沒什麽好講的。”

  都是自詡不凡的讀書人, 那青年人就沒再繼續追問。

  等鬥詩結束, 兩人回了二樓, 瘦高個才道:“你怎麽不讓我講,恒書的名聲傳不出去, 將來拆卷排名要吃虧。”

  長臉皺眉頭,道:“你怎麽這麽傻, 恒書早說過不需要這虛名, 你別忘了他家裏什麽光景。”

  瘦高個隻好歎了口氣。

  他們二人是付恒書的同窗,跟他一起在順天府讀書已有一載。

  付恒書這般天縱奇才的人,一般而言都是沒什麽朋友的,不過他性子好,肯給同窗講解,因此順天府的廩生同他關係都不錯。

  瘦高個和長臉如今也不過未及弱冠的年紀,因年齡相仿同他關係最好。

  長臉的姓木,名叫木懷夏,很是沉穩的一個人,付恒書跟他多少講過家裏事。

  木懷夏知他幼失怙恃,隻有一位長姐為了他進宮當宮女,已經分離經年。

  名叫葉庭春的瘦高個開朗活潑,一想起這事就很鬧心:“恒書也是實在不容易。”

  可不是,那麽小的年紀拚了命想要金榜題名,還不是想讓姐姐能在宮裏頭舒坦些,有個依靠。

  兩人正說著話,地字三號房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緩步而出。

  葉庭春覺得自己特別沒見過世麵,要不怎麽每次看到付恒書的臉,都要發好一會兒呆才能回過神來。

  付恒書如今隻到兩人肩膀,但腰細腿長,想必再長幾年也是個修長的高個子。

  作為順天府今年的解元,他甚至比一般的廩生還要客氣有禮:“兩位兄長在聊什麽?”

  若是榮錦棠見他,一定會很驚訝他同少時的付巧言有七八分像。隻不過如今付巧言年歲漸長,已經沒了年少時的幼稚青澀,她婉約繾綣明媚動人,已經是個溫柔的大姑娘了。

  付恒書身上還有一股子少年朝氣,到底是男兒郎,他眉目更顯英氣,那張臉簡直英俊得不似凡人。

  翻了年,他現如今也不過才虛十四,還未及束發。

  他一頭烏黑長發都披散在後背,襯的皮膚白皙,站在昏暗的客棧走廊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

  木懷夏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一腳葉庭春,笑著對付恒書道:“賢弟這是要叫飯去?”

  付恒書點點頭,衝他們笑笑:“兩位兄長用過否?一起?”

  剛兩個人隻顧著鬥詩,確實沒怎麽吃東西,聽了這話就招呼小二過來,叫了家常的四菜一湯。

  付恒書很不愛出房門,他長相精致漂亮年紀幼小,每次都要被人細細打量,因此他多是在屋裏用膳。

  等午飯上來,三個年輕人就狼吞虎咽開始用膳。

  用了一會兒沒那麽餓了,木懷夏沉吟片刻,還是道:“若是賢弟真能金榜題名,不若瓊林宴時求了陛下開恩,允長姐家去。”

  付恒書愣了一下。

  他抿了抿嘴唇,一雙漆黑的眼眸深沉的仿佛見不到光:“不用了。”

  木懷夏剛想再勸,卻不料就等來付恒書一句:“家姐,今生怕是無法還家。”

  他聲音很沉,帶著濃得化不開的陰鬱。

  葉庭春大咧慣了,說話很不走腦子,隻道:“怎麽可能,不是說宮女到了二十五就可放還歸家?”

  木懷夏一把按住葉庭春的手,臉也跟著沉了下來:“賢弟,你是講?”

  付恒書歎了口氣,隨即又笑笑:“皇恩浩蕩啊。”

  木懷夏實在沒想到,他姐姐居然有這樣的機緣。

  他家裏很有些門路的,想了想小心翼翼問:“聽聞陛下不貪女色,每日勤勉國事,如今隻有一位娘娘因實在孝順太後和淑太貴妃而封了高位,旁的事真沒聽講什麽。”

  付恒書頓了頓,還是沒回答。

  這位娘娘是誰他心裏頭自然是有數的。

  付巧言在宮裏頭的事,沈家被淑太貴妃提點過一直照顧他的那位叔伯說過幾回。

  一是她如今過得很好,請小公子不用太過擔心。

  二是等春闈結束,陛下會召見他,到時候叫他們姐弟二人能見見麵。

  為了這個,付恒書很是辛苦一年,就盼著自己能考個好名次,讓姐姐麵上有光。

  付恒書非常聰明,哪怕他對宮裏事幾乎是一無所知,但看沈家對他的態度和那位叔伯的言談,他也能猜出個大概。

  他姐姐在宮裏隻怕真的過得很好,最起碼淑太貴妃和陛下都很上心,連帶著他也沾了很大的榮光。

  每每想到這裏,付恒書卻又鬱結於心。

  這些年父母故去,是姐姐給他撐起了一片天。她用自己的賣身錢挽救了他的命,如今又用一輩子的婚姻大事換得了他的名師高學。

  如果沒有姐姐,也就沒有現在的順天府小解元。

  無論姐姐過得好不好,她曾經付出的一切都不是理所當然。

  沒有誰天生就應當為誰付出,沒有誰天生就應當接受照顧。

  現在她過得好,那是因為她是個很好的人,她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不是因為其他。

  付恒書捏緊手中的筷子,大口用下飯菜。

  他真的想趕緊長大,隻有他自己努力做出成績,才是對姐姐最大的回報。

  付恒書兩三下吃完碗裏的飯,又去添了一碗。

  別看他瘦,卻實實在在是個正長個子的男孩。

  用過午膳,原本葉庭春想叫他一起出去散散,還是木懷夏有眼色一把把他拽了出來。

  “剛才我沒怎麽聽懂,你們兩個打的什麽官司?”葉庭春問。

  他實在是很不通俗務人情,一玲瓏心都用在讀書上,平日裏生活實在令人頭痛。

  木懷夏看傻子一樣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剛恒書的意思,他姐姐已經做了宮妃,這輩子再也不能出宮跟他團聚了。”

  葉庭春再是大大咧咧,刺客也不敢喊出聲,他瞪大眼睛壓低聲音問:“那這樣,恒書心裏得多難受。”

  可不是麽。

  付家曾經也算是書香門第,就付恒書這樣品貌,他姐姐定然不會差到哪裏去。明明可以做正頭妻子,卻要在宮裏為妾,付恒書什麽心情可想而知。

  “恒書姐姐原來還是宮女,這樣的宮妃在宮裏如何過活,誰能知道呢。”

  葉庭春不說話了。

  “然而這也是皇上開恩,才有付家姐姐今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民,莫非王臣。

  一個女人伺候陛下,無論是何種身份,在旁人看來都是是祖上積德,三生有幸了。

  至親無論心裏如何作想,誰又會去關心呢?

  兩個人走回到地字二號房門前,推門而入。

  木懷夏同他叮囑:“以後再也別提他姐姐的事了,等春闈過去再說吧。”

  葉庭春少見地歎了口氣。

  被他們惦記的付巧言,這會兒正在景玉宮的後院裏讀書。

  春光大好,天氣晴朗,又是一日豔陽天。

  晴畫跟在付巧言邊上,有一搭沒一搭跟她講著宮裏事。

  如今事忙,她還是忍不住要去做些繡活,也是想著技多不壓身。

  付巧言見她正在做條巴掌大的小褲子,心裏一動,莫名有些甜意浮上心頭。

  “怎麽做這個?那裏能用得上。”

  她好奇問。

  晴畫既然敢在她麵前做,早就胸有成竹,張嘴就道:“先做兩身小主子的貼身衣裳出來,他知道了說不得就著急來咱們景玉宮呢。”

  付巧言笑起來。

  她臉上是明媚而溫情的光陰,帶著經年氤氳的芬芳。

  “你講得對。”

  付巧言見她小籃子裏還有一塊裁好的衣裳布料,撿起來放也開始縫。

  許久沒做繡活,她手有些生,卻做得異常認真。

  晴畫抿嘴笑笑:“回頭奴婢多做幾身,什麽花色都添上一些,多好看。”

  可不是呢,這件交頸的小裏衣精致小巧,上麵已經繡好了可愛的迎春花兒。晴畫特地沒做得很精致,倒有幾分童趣。

  付巧言仔細摸著那上麵的繡紋,歎道:“真好看。”

  不知何時這衣裳才能用上呢。

  她不由自主摸摸小腹,興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甚至覺得自己最近胖了些,小肚子上都有些軟綿了。

  “最近不是吃就是睡,身上都長起肉來,可再不能這樣懶散下去。”付巧言笑著說。

  晴畫趕緊勸:“娘娘這般還要叫胖,那晴書不得哭死。”

  付巧言哈哈笑出聲來。

  主仆兩個就在院子裏就著日光做繡活,那一身小裏衣漸漸成型,露出可愛的形狀。

  榮錦棠踏進後院的時候,入眼就是她含笑著做小衣裳的模樣。

  那一瞬間,他真切感受到自己即將為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