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許 二更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5      字數:3410
  這幾個月來, 他確實體會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幸福感。

  朝夕相伴, 晨昏交融, 當日子有了些奔頭, 那滋味就美妙起來。

  每日在她溫柔目光裏精神抖擻去上朝, 又或者回來景玉宮看見她安靜看書的小臉, 總讓他覺得再忙碌的日子都是甜的。他所忙碌的那些政事, 不僅能叫天下百姓平安生活,也能叫她安安穩穩居於景玉宮,不受任何風吹雨打。

  國家家國, 有國才有家,有家便是國。

  當辛苦的一切都有了意義,那就不能再稱之為辛苦了。

  他是年輕, 卻也很是經過事的。

  年少時在母親宮裏頭無憂無慮的生活叫幸福, 現在同她如膠似漆也是一種幸福。

  那感覺大概是舒心,是安逸, 是他每次批完奏折都想早點回來的急切, 是見了她就滿心歡喜的甜蜜。

  她是他人生裏唯一一個想要真心守護的人。

  那些幸福和美好的過往裏, 他從來都沒發現她有什麽不同尋常, 或者說付巧言都把不安和忐忑埋藏進心底, 叫他一個人滿心歡喜,叫他一個人舒心安逸。

  她表現的特別好, 好到他全然沒看出來。但要說她一直是不安害怕的,也並不準確。

  大部分的時間裏她都是高高興興的, 那張笑臉仿佛會發光, 叫院中梅花都黯然失色。

  付巧言的性格擺在這裏,她不可能怨天尤人或自怨自艾,她總是很努力,把所有能做好的都做好,該認真的也從來不懈怠。

  這幾個月來,兩個人和和美美,仿佛平常人家的新婚小夫妻,平日裏甚至連爭吵都無。

  可能是因為太忙了,又或者她表現得太好,是以榮錦棠一直都沒發現她心裏頭藏著這麽多事。

  說到底,她還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父母俱亡的她孤身一人在宮裏頭掙紮,經曆了那麽些事才到他身邊,想的多些,謹慎一些也是應當的。

  榮錦堂不由自主就偏心她了,現在已經一點氣都沒有了,反而一門心思覺得小姑娘可憐巴巴的。

  當然,這也隻是他自己的一門心思罷了。

  他聽付巧言又說:“其實在接到這份聖旨之前我並沒有那麽不安,隻是走的越高路就越窄,我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就很不對勁。”

  榮錦棠微歎:“這兩個月你實在是辛苦,原本年前給你升位昭儀是想叫你高興高興。”

  男人和女人終歸是不同的,他的想法是好的,因為她為宮事操勞很辛苦,又盡心盡力照顧母親,給她升位份是理所應當的。

  過年了,也叫她好好高興一回。

  若不是想穩妥些,叫別人少說些閑話,這個昭儀他甚至都嫌太低。

  沒看百姓書館裏貴妃娘娘當年的話本有多少?除了說她美麗過人,戲詞裏從來沒誇過她別的。

  雖然在榮錦棠看來她甚至連臉都沒付巧言美,但他也不想叫外人這樣說她。

  她那麽聰明那麽好,在話本子裏怎麽也應該是才貌雙全的才女啊。

  詔書上的那些言辭,就是給外人看的。必須要叫他們知道這位宸娘娘是多好的人,以後她的路才不至於難走。

  隻是沒想到,她想的太多也太細了。

  他真的覺得遇到了人生裏最難的一件事,他跟她居然沒有想到一起去。

  付巧言見他專注而認真地聽著自己的話,心裏頭也安穩下來。

  隻要他還願意聽她說,她就會把一切都講給他聽。

  “一直以來您對我太好了,我覺得您不是那樣見異思遷的人。”

  榮錦棠默默點了點頭:“說得對。”

  付巧言就笑開了去。

  她道:“可我一看到聖旨上那些句子,莫名就開始倉惶起來。”

  “我能有今天全是陛下在推著我往前走,如果哪天您不願意推著我了或者煩我了,該怎麽辦呢?”

  她說的確實很有道理,榮錦棠不由深思起來。

  他其實想批評批評她,說她想得太多,對他的信任太少,可他自己偶爾也會忍不住想很多。

  比如現在想她到底為什麽不信任他?以前就會覺得她更關心母親更喜愛母親?有時候又要猜測在她心裏是她弟弟更重要還是他更重要呢?

  那些個疑問隻是偶爾閃過他的心,繁忙的政事就又叫他沒工夫思考了。

  可能人都一樣,再堅強沉穩的人,也經常會胡思亂想,會彷徨無措。

  就像付巧言擔心的那些事,她問他會不會煩她呢?他其實也沒準確答案。

  他們太年輕而人生又太長,他不能不負責任地給她胡亂承諾。

  君子一諾,重若千金。

  他不僅僅是君子,他還是真龍天子,他隻能金口玉言,說出來的話就一定要實現。

  越是重視,才越不能潦草對待。

  榮錦棠想了很久,一時間茶室裏安靜極了,誰都沒說話。

  大概話都說開,付巧言心裏頭更舒坦一些。她品著茶,竟覺得時光停留在這一刻也是很美。

  無論榮錦棠的答案是什麽,總歸現在的她能體會出難以名狀的幸福。

  月影婆娑,晚風輕盈。

  榮錦棠終於下定決心,他還是說:“我……不知道。”

  付巧言竟沒有覺得特別難過或者高興來,她像平時那樣望著他,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那是她聆聽他說話時最常有的表情。

  如果不是今天這一遭,榮錦棠都不會發現自己對她的點點滴滴其實早就記在心裏了。

  “我沒辦法給你保證,但最起碼我現在知道,我心裏很喜歡你。”

  是的,那些他從來都摸不著抓不住的縹緲感情,應該就是喜歡了吧。

  見之欣喜,離之思念。

  在榮錦棠十幾年的人生裏,所有深刻而複雜的感情,都在付巧言一人身上。

  他用最淺白的語言,給了她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說完這句話,就看對麵小姑娘對他露出一個美麗至極的笑容來。

  月光映射在她臉上,也映進他心中。

  “在我心裏你很重要,重要到我不能隨便給你承諾,不能白白給你期許。”

  “朕必要金口玉言。”榮錦棠道。

  他英俊的麵容在月光裏仿佛刀刻,他表情嚴肅,目光堅定,說出來的話卻又那麽動聽。

  付巧言點了點頭,她笑容依舊甜美,那些忐忑不安早就不翼而飛,剩下的還是開朗大方的那個她。

  “能得您這樣一句話,其實就值得了。”

  他是什麽樣的人,她現在已經很了解了。能得到他這樣的鄭重與珍視,能得到他這寶貴的喜歡,比什麽都叫她開心。

  在這冰冷的宮闕裏,他溫暖了她整個心房。

  他對她能的這份心,比單薄而無法實現的承諾更動人。

  付巧言突然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了。

  他說他不知道,但他鄭重的話卻給了她最好的答案。

  無論將來如何,畢竟她確實得到過他的用心和喜歡,這份難能可貴的感情,已經足夠她回味半生。

  她隻覺得心跳很快,那些她壓抑了很久也沒能壓抑下去的情感全部噴發而出,攪得她神誌不清。

  付巧言紅了眼睛,她啞著嗓子道:“我也很喜歡陛下。”

  她這樣笑著說出來的時候,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留下一道斑駁的淚痕。

  那個樣子,卻是榮錦棠心中最美的容顏。

  他隻覺得心口都跟著熱起來,這一刻的感受彌漫在他四肢百骸,比他自己坦誠喜歡她還要好還要美。

  那一刹那仿佛千樹花開,萬物複蘇。

  “傻姑娘,哭什麽呢。”榮錦棠推開小幾,把她抱入懷裏。

  她的身體纖細又柔軟,小小一團縮在他懷裏,她臉上的淚蹭在他脖子上,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付巧言在他耳邊小聲說:“我覺得陛下特別特別好,所以才會害怕,我不是不相信您的。”

  這樣抽泣著講話的時候,她的聲音反而細細軟軟,比平時更惹人憐愛。

  因為他太好,所以怕失去他嗎?

  榮錦棠拍著她的後背,聲音裏有了些許笑意:“要不我們就一起努力吧?”

  付巧言抬起頭,用紅得跟小兔子似的眼睛看著他。

  榮錦棠低下頭去,給了她一個悠長的深吻。

  唇齒交融在一起的時候,仿佛天地間都隻有他們兩個人。

  “我們就一起努力更喜歡對方,好不好?”

  “或許將來有一天,我們喜歡對方到誰也離不開誰,我就能給你最終的回答了。”

  付巧言笑了,圓眼彎如畫。

  “好,我聽陛下的。”

  許是因為說開了,他們再對視的時候,都覺得心裏頭癢癢的。

  榮錦棠抱著她,湊在她耳邊低語:“去沐浴吧?”

  “好。”

  兩個人親親熱熱地沐浴完,回了寢殿裏就好一番折騰。

  這大概是第一次付巧言很放的開,她婉轉的聲音一直縈繞在他耳邊,叫他想停都停不下來。

  今天難得榮錦棠沒著急,他細致地延長著兩個人在一起的這份快樂,帶給她比平時更溫存的細膩,叫她也覺得格外舒服。

  等夜色幽深,他們才終於安靜下來。

  榮錦棠叫她枕在自己懷裏,兩個人蓋著厚厚的錦被,溫暖而舒適。

  榮錦棠在付巧言耳邊問:“好不好?”

  付巧言臉上還帶著激動的紅,她有點不好意思,但一想起他的那句喜歡,就忍不住說:“好。”

  榮錦談低聲笑起來,他順著她黑長的秀發,才發現她腦袋頂上有個小小的發旋。

  發旋的形狀仿佛倔強的岩中草,像她的人一樣,倔強堅韌,從不妥協。

  “以後都會更好的。”

  他們這邊暖意融融,與此同時,碧雲宮後門出一道瘦小的身影一閃而出。那身影穿著普通小黃門的青灰襖袍,腳下生風鑽進慈安宮前的長巷裏。

  夜晚的長信寧靜而安詳,各宮早就封門,長巷裏漆黑一片。

  那身影閃到慈安宮偏門前,伸手在門上敲了五下:“咚咚,咚咚咚。”

  那門扉“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把他迎了進去:“娘娘等你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