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闈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5      字數:3542
  這大概是榮錦棠十歲搬出景玉宮後第一次回來夜宿這裏。

  小時候他就住在後殿, 跟著母親一直生活了十年。

  那十年大概是他一生裏最無憂無慮的光陰了, 那時候父皇還精神, 偶爾也能帶著他們跑馬打拳, 皇家天貴也曾經是和睦而溫馨的。

  他算是小兒子, 沒見過早年父皇跟皇兄們相處的情景, 他想那時候可能還會更好。

  在五歲之前, 他其實一直不知道自己淑妃包養的,景玉宮裏的宮人們沒人敢跟他說這個。再有淑妃對他確實是一片慈母心腸,對他跟親生的也沒什不同別。

  後來開了蒙, 要去勤學館上學,可能是怕他在外頭聽了風言風語心裏頭不舒坦,淑妃才告訴了他這件事。

  那時候他是怎麽想的呢?榮錦棠回憶了一會兒, 還是沒能想起年幼時的那些糾結與不甘來。

  他糾結自己不是母親的新生兒子, 也不甘於淑妃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可後來他很快就想開了,說開之後淑妃對他的態度沒有變過, 一直是細致入微關懷備至, 他要是犯了錯誤, 淑妃也會狠下心腸來責罰, 她對他沒有疏離, 也沒有隔閡。

  榮錦棠想在還是會忍不住想,他能長成現在這樣, 被父皇看中選為繼帝,說不得還是因為母親教育得好。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奇怪, 他生來失怙, 卻還是有另外一位母親教養他長大。

  景玉宮對榮錦棠來說,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一直都是他的家,他心中最溫暖的棲息地。

  在離宮以前他就在盤算給付巧言升位,那時候他哪裏都沒有想,第一個就選定了景玉宮。

  這裏他最喜歡,也是西六宮裏離乾元宮最近的宮舍。

  冥冥之中,他知道她也肯定會喜歡這裏。

  付巧言沐浴的時候哭了一場,回寢殿的時候眼睛就有些紅了,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一直低著頭不講話。

  明棋在她身後給她幹發,見了不由皺起柳葉眉來,擔心她被榮錦棠欺負了。

  榮錦棠倒是東瞧瞧西瞧瞧,不停打量著景玉宮裏的新布置。

  “回來之前叫寧城仔細給安排的,你看可還行?”

  付巧言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她低著頭沒吭聲。

  榮錦棠彎腰去看她,見她眼睛還是紅彤彤的,心裏也跟著軟得一塌糊塗。

  小姑娘想必已經糾結了很久,這會兒得了他的話,肯定高興壞了。

  “行了行了,這事過去就過了,不要再想了,來看著朕。”

  榮錦棠捏著她尖細的下巴,叫她抬起頭看向自己。

  明棋鬆了口氣,悄悄地退了出去。

  榮錦棠問她:“景玉宮的布置都是朕特地安排寧城給準備的,怎麽樣,喜歡嗎?”

  他這話一說出口,就有一股邀功的勁兒,仿佛是在跟付巧言撒嬌,叫付巧言聽得心裏頭怪癢癢的。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喜歡,這裏很好,所有家具擺設都喜歡。”

  “多謝陛下,陛下真好。”她用紅潤的眼睛看著他,仿佛是溫順的小白兔。

  榮錦棠心裏頭熱乎乎的,那股暖意撐滿了他的心房,都快要逸散出來。

  “你是大姑娘了,不許再哭鼻子了。”

  這話跟在家時母親念叨她的一模一樣,付巧言破涕為笑。

  榮錦棠站起來,走到她麵前看她:“伸出手給朕。”

  付巧言迷茫地看著他,然後向他伸出雙手。

  榮錦棠彎下腰來,一個用力就把她從貴妃榻上抱了起來。

  “呀。”付巧言驚呼出聲。

  她摟著榮錦棠的脖子,柔軟的身體也緊密地貼著他的。

  榮錦棠笑:“之前在行宮裏見你愛玩這個,今日再哄你一回,算是喬遷禮。”

  付巧言還沒反應過來呢,他就帶著她在屋裏轉了起來。

  光影在她眼前模糊起來,唯一不變的,隻有他英俊的容顏。

  榮錦棠也是臂膀有力,他帶著她轉了好幾圈才慢慢停下來。

  “高興嗎?”榮錦棠喘了兩口氣,笑道。

  付巧言被他抱在懷裏,臉上都是笑,她微微閉上眼睛,傾身向前在他唇上點了一下。

  榮錦棠環著她的手一緊,轉身就把她扔到了床榻上。

  “好了,剛才你高興了,”榮錦棠整個人壓了上去,“現在換朕了。”

  付巧言仔細的、認真的凝視著他,仿佛要把他印進心裏。

  她伸手摟著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這壓了壓。

  一陣微風吹來,帶起醉人的桂花香。

  正殿的架子床裏,一夜被翻紅浪,滿室飄香。

  次日清晨,榮錦棠早早就醒了,今日裏有大朝,他必須在兩刻之後去乾清宮上朝。

  榮錦棠低頭見她睡得正香,輕輕拉開床幔。

  外麵安安靜靜的,仿佛沒有人在。

  榮錦棠把胳膊從她懷裏抽出來,幫她把被子塞到脖子後麵,這才起身下了床。

  坐在床榻上穿鞋的時候,付巧言也迷迷糊糊醒來,她半坐起身揉眼睛,打著哈欠問:“陛下要去上朝了?”

  榮錦棠穿好鞋,坐回床上摟著她親了一會兒,感歎:“再不走,怕真要被起居舍人留名了。”

  付巧言這才清醒了些,也跟著下了床。

  “來人。”榮錦棠幫她攏好裏衣,張口喊人。

  外麵等著的是寧城,前些時候他一直不知道忙什麽,這還是付巧言第一回跟他打正麵交鋒。

  寧城如今三十幾許的年紀,麵白無須高高瘦瘦的,長相倒是很儒雅。

  若不是他穿著太監五品的朝服,付巧言都會以為他是哪家書院的教書先生。

  他笑著同榮錦棠和付巧言行禮:“給陛下和娘娘請安,朝服已備好,陛下這就洗漱否?”

  跟張德寶那笑眯眯的諂媚樣子不同,他的笑是比較自然和煦的,叫人看了很容易生好感。

  這一比,就高下立見。

  榮錦棠點點頭,起身讓宮人伺候他淨麵漱口順發挽髻,還不忘回頭吩咐付巧言:“還早,待會兒你再睡個回籠覺,反正也是在自己宮裏。”

  付巧言點點頭,還是乖乖湊到他身邊,想幫他穿朝服。

  大越的朝服是墨色的織金九龍袞服,腰上要束半寸的緙絲腰帶,下墜如意吉祥風調雨順四掛件,頭戴冕冠,腳踩九龍靴。

  付巧言是頭一回見他這樣打扮,英俊高大的青年郎君往那裏一站,帝王的威儀是擋都擋不住的。

  墨黑的顏色沉穩而又貴重,撲麵而來就是通身的氣派。

  帝王之相,觀之難忘。

  這身衣服穿起來有些複雜,付巧言怕耽誤時間,就站在一旁給宮女打下手。

  榮錦棠把她往貴妃榻上一推:“不用你伺候,你哪裏會這個。”

  從昨天到今天他已經兩次說不用她伺候了,付巧言心裏暖洋洋,還是小聲說:“那也總要會的。”

  榮錦棠回頭衝她笑笑,因為隆重的朝服而異常英俊的麵容差點閃了付巧言的眼睛。

  “那就跟那裏坐著瞧,多看幾次就會了。”

  她撫了撫亂跳的心,道:“多謝陛下。”

  等衣服換好,榮錦棠就得坐步輦走了,今日裏他起的晚些,根本沒時間用早膳。

  付巧言是知道大朝時間的,追出去囑咐寧城:“勞煩大伴給陛下弄點點心,先墊補墊補,步輦上也能用。”

  就景玉宮和乾元宮這麽近的距離,走也用不了一刻,隻是他已經穿好了朝服,弄髒弄亂就不美了。以往從乾元宮去乾清宮他是必不會用點心的,寧城也不敢勸。

  倒是今日叫宸娘娘這麽講一句,榮錦棠就通情達理了,叫人上了兩塊不愛掉渣的肉龍來用,叫寧城好一番感歎。

  等榮錦棠走了,晴畫才端著枸杞茶進來,呈給付巧言:“娘娘再睡會兒?”

  付巧言確實還很困,她覺得自己跟榮錦棠明明就差一歲,怎麽他見天那麽精力充沛,自己就老是困頓呢?

  她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歎了口氣:“老話講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我怎麽每日裏都那麽想睡呢?”

  晴畫笑:“秋乏呀,娘娘再去歇歇,等早膳取來奴婢再來喚您。”

  付巧言就又躺回了床上,嗅著榮錦棠身上獨特的龍涎香沉沉睡了過去。

  另外一邊,乾清宮裏,榮錦棠端坐在龍椅上,認真聽著下麵朝臣的稟報。

  一般六部自己的事或者安和殿已經討論出結果的,榮錦棠是一律不讓他們在大朝時廢話的,討論不出結果的才可以在大朝時群議。

  誰要是連篇累牘耽誤時間,直接扣一個月的俸祿。

  這個方法十分有效,翻年到了太初元年,大朝的時間比以前縮短了一半,小朝更快一些。

  但榮錦棠還是覺得耽誤時間,很多時候安和殿不敢定的折子也沒有太多大事,無非就是各部打嘴仗。大臣們每日奔波在家中宮中與衙門裏,辦公的時間就少了,很影響整個政令傳達的效率。

  隻有更快更好的解決問題,才是上朝的根本核心所在。

  榮錦棠很不喜歡別人耽誤他時間,也不喜歡耽誤別人時間,若不是為了彰顯皇家威儀,其實他不來上朝都行。

  但他畢竟不是那麽不負責任的人,因為性格認真謹慎,縱使他還未弱冠,朝臣們也無人敢在他麵前放肆。王家再是眾星捧月,卻還是在他麵前恭恭敬敬的,這裏麵再有太後的懿旨在,他本身就是個不怒自威的人也有很大關係。

  榮錦棠早就想把早朝製度改一改了,三日一小朝九日一大朝,剩下的時候可以由三省六部與安和殿一起開會,把折子和政事分個輕重緩急,不能定論的寫出幾條不同實行辦法,按要緊程度呈給他禦批便可。

  這樣大家都不用天天跟眼前吊了胡蘿卜的騾子一樣,沒日沒夜的在那拉磨,關鍵是還幹不出什麽大事。

  正在他沉思的時候,下麵考院的院長出列,向他行了禮:“陛下,今年的秋闈已經結束了,各省桂榜業已出了名單,陛下是否要過目?”

  這名單實際上可以平日裏直接寫折子呈給他,不過恩科是大事,必須要在大朝時再過一遍手,已示隆重。

  榮錦棠點了頭,寧城親自下去接過折子,上來展開給榮錦棠看。

  漂亮的灑金紙箋上,第一份便是順天府的。

  打頭第一個名字倒是有些眼熟。

  付恒書。

  榮錦棠挑了挑眉,還真是完全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