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敦疼。

  很疼很疼。

  這個白色世界是幻境，被拽進來的不會是肉身，而是靈魂。

  荊棘和刀刃，雖然看著是割在小敦敦的身上的，實際上都割在她的靈魂上。

  靈魂之痛，遠勝肉身百倍。

  小娃娃嗚嗚地哭著，看著老爺爺。

  小家夥不會說話呀，連求饒的話都沒有辦法說。

  那雙黑葡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著老爺爺。

  老爺爺忍不住蹲下來，卻依舊不鬆口。

  “敦敦，你是個好孩子，你要想清楚。

  你選擇救你的族人，你自己就不能活了。

  你確定嗎？”

  敦敦鹹鹹的眼淚落到臉上身上的傷口上，更疼了。

  她不斷“呀呀”的叫著，意思是給你給你！

  求求你拿走吧！

  求求你了……

  老爺爺站起身來。

  “敦敦，爺爺勸你……”

  敦敦負氣轉頭，不再看著這個麵目慈祥實際上很壞壞的老爺爺。

  爬就爬！

  敦敦小心地將金果子咬在嘴裏，小身影再一次，爬進荊棘地毯裏。

  疼到渾身麻木了。

  老爺爺在她背後看著，“這一代的水族儲君，不錯，真不錯。”

  老爺爺的視線落在懸浮畫麵裏。

  **

  海水中，梵文吟唱，古老文字歌頌。

  吟唱的速度越來越快，音調越來越高。

  越來越緊湊的戰爭節奏拉動著每一個人的心弦。

  成片的水族死去，以無數人的性命為代價拖住一個魔魅的腳步。

  水族們臨死之前，放天長嘯。

  以水族一生隻能臨死時開啟一次的特殊音調，呼喚同族。

  無數聲長嘯在海洋的各個角落響起。

  水晶宮外湛藍色的海洋，已經染成了赤紅色的血海。

  慘烈犧牲的同時，族人們又在源源不斷趕來。

  幾乎是傻乎乎地來送死。

  整片海洋，在以一種恐怖的數量，仿佛大遷徙一樣，各種各樣的族群在奮勇往水晶宮這個方向遊。

  “我不能永遠躲在結界下受庇護，否則陛下會死的。

  伽翎結界已經這麽破碎了，陛下已經危在旦夕。”

  “那我們，打出去，護著伽翎結界，就像……將士們做的那樣。”

  “好！”

  “你怕不怕？”

  “我不怕……你呢？”

  “我……也不怕……”

  不怕的話……那為什麽要哭呢，傻瓜。

  “孩子們！堅持住！

  再有半個時辰，小殿下一定可以出生！”

  大強者們此起彼伏的聲音在水晶宮周圍響起。

  活著的大家，紛紛很用力地點頭。

  一定會的……堅持住！

  替所有人，連同死去的每一個族人的份，一起堅持住！

  親愛的小殿下，請你，一定要好好地來到我們的懷抱裏啊。

  每一個，期待著你的，我們的懷抱中。

  到現在，這孩子已經不單單是龍皇夫妻的孩子了。

  它是全水族，每一位子民的孩子。

  水族們親愛的小殿下，此時正在純白世界裏，還差最後一步，就能爬到盡頭了。

  老爺爺張開了懷抱，等著她。

  隻差最後一步了，加油啊……

  加油啊小敦敦……

  可是小敦敦……

  渾身是傷，渾身是疼的小敦敦，怎麽都抬不起最後一步腿……

  爬也爬不動了怎麽辦……

  血紅色的小祥雲焦急地圍繞著小敦敦。

  恨不得化身為實體去推她。

  老爺爺心疼地看著小敦敦。

  鼓勵她，“好孩子，最後一步，你就能救你的族人了。

  所有為了護你而失去生命的族人，他們在等著你呢。”

  小敦敦含著淚點點頭。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

  她要爬過去的……

  敦敦不敢哭，哭了傷口會更疼的。

  “呀……！！呀……！！呀……！！”

  小家夥口中爆發出稚嫩得叫人心疼的喊叫聲。

  衝啊，衝啊，衝啊……！！

  小敦敦衝啊……

  可是太疼了……怎麽樣都抬不起腿……

  沒有辦法了……

  可能過不去了……

  對不起……

  我盡力了……

  敦敦一聲嘶吼之後，一頭栽倒在了荊棘叢裏。

  小祥雲們急得恨不得跳起來。

  但是沒有用，敦敦倒下去以後，再也沒有起來。

  像個小戰士一樣，殉難在了她孤獨的戰場上。

  老爺爺見此情景，掐指一算。

  “這麽好的孩子，可惜了……

  也許，這是她的命數……”

  巨大的荊棘地毯中，敦敦的身體小得可憐。

  可憐的小戰士，就這麽躺在那裏。

  沒有人可以給這小家夥一個輕輕的擁抱。

  三朵小祥雲，消失了兩朵。

  現實世界中，滿懷希望的水族們，每個人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等著最後的半個時辰，一分一秒地過去，去迎接他們的未來。

  可……

  大強者們看到了什麽……

  龍後身上飄出來兩多小祥雲。

  兩朵全是血的小祥雲。

  九朵小祥雲，擠在一起，哀哀地哭泣。

  仿佛在哀悼它們的小主人。

  所有人的心降到了冰點。

  血雲取代祥雲，哭泣取代歡鬧。

  大凶之兆……

  “小殿下……天道對我們的小殿下做了什麽……怎麽會弄成這樣……”

  “嗚嗚嗚嗚……小殿下是不是不能出生了……？”

  水族平民們看一眼水晶宮就紛紛抹淚。

  龍後不斷地落淚。

  孩子，她的孩子……

  原來她感覺得沒有錯，孩子竟然真的在經曆莫大的痛苦。

  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一直在承受痛苦。

  長達這麽久的時間……

  大強者們心中的悲憤遠勝平民。

  以前聽長輩提起過，太過驚才絕豔的孩子，天道會讓他們做抉擇。

  這個孩子，一定是選擇了保全水族，而舍棄自己，所以……

  如果她能膽小一點，能多想著自己一點，能……

  現在沒有如果了。

  強者們都能感覺得到，和之前缺失靈力供給的感覺不一樣，這一次，是這個孩子的生機在主動流失……

  也就是說，再供給多少靈力都沒有用。

  但大強者們的靈力卻徹底沒有辦法撤回來了。

  這孩子的生機漸去，散出死氣，她的靈力如泥潭沼澤一樣拖住了大強者們的靈力。

  水族，徹底完蛋了。

  接下來，等平民們徹底扛不住了，不能動彈的大強者們就會被屠殺。

  沒有了強者們守護的水族，下場已經不用說了……

  龍皇在昏迷和清醒的狀態中來回切換，見到此時的情景，心中了然。

  他和族人們，還是輸了。

  輸給了天道。

  代價卻是水族全族……

  龍皇因悲憤而咳出鮮血。

  他以尖利的龍爪深深地割破堅硬的龍鱗和皮膚，以疼痛刺激自己的意識，不讓自己暈過去。

  龍皇運轉周身靈力，他要做最後的挽救。

  他要從自己的根基上摧毀伽翎結界，以此達到摧毀魔魅保全水族大強者的目的。

  “陛下……你要做什麽……？！”

  大強者們見到龍皇隱隱泛黑的透明身體，再堅強的人也忍不住心酸。

  “陛下，是我們逼著您做這個決定的，這是全族一起做的決定，您不能自己扛！”

  龍皇的身體越來越黑，身形越來越模糊。

  他自己會立即消失於天地間。

  “別廢話了，記住朕的話，活下去！

  活下去就是希望！”

  “陛下……！”龍後淒厲地尖叫。

  伽翎結界的根基上，很快出現了第一條裂痕，而後，仿佛有人在推動一樣，火速皸裂。

  的確有人在推動，那就是龍皇自己。

  推動，以自己的速死來換取族人的一線生機。

  這是他為君為王，最後能為子民做的事。

  連臉上都染上可怖黑氣的龍皇陛下，看著淚流滿麵的龍後，輕輕微笑。

  “夫人，其實我也想說……

  如果有來生的話，請你，再嫁給我一次，好嗎？”

  龍後哭得幾乎說不出話。

  “好……

  我們一家三口，在黃泉路上團聚……”

  黃泉路，那是給有來生的人走的。

  神族死後，想走上黃泉路，那都是奢望。

  “夫人，保重……”

  龍皇說完，閉上眼睛，運足全身僅剩的靈力，做最後的自爆。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遠方的靈力突然來襲！

  劃破海麵，直達海底水晶宮！

  如果說龍皇原本的實力稱作磅礴的話，那這道靈力就是……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礴！！

  這不該說是一道靈力，而是一個巨大的精純靈力群！

  這道靈力群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從海麵下來，一路吞滅了無數的魔魅，卻沒有傷害任何一名水族。

  最終繞過了無數生靈，直直地衝進了龍後的身體！

  靈力群的光芒撼動著整片天地，從海底直達天際！

  海麵爆發起驚天的災難性海嘯一般。

  已經做好全族一起殉難準備的水族們，眼淚都掛在臉上，看傻眼了。

  這是怎麽回事兒！

  哪來的靈力？！

  白色世界裏，老爺爺忽然抬頭。

  緊接著，那股靈力群衝進了純白世界裏，荊棘地毯上的小敦敦身體中。

  經久不息的靈力，也隻有無底洞一樣的敦敦的身體能吸收得了。

  “複年界再次坍塌？”

  老爺爺掐指一算，若有所思地捋胡子。

  冥冥之中呐，一切自有定數。

  上一個經曆荊棘地毯的好孩子，神界儲君央措君，因他陷入災難而產生的廣闊靈力，卻在關鍵時刻救了現在這個荊棘地毯上的孩子。

  兩個孩子，相差五萬年，卻做了同樣的決定。

  看來他們兩個，注定是相輔相成的命數。

  也許那個孩子的生機，還要應在這個小敦敦的身上。

  靈力群試圖修複敦敦身上的傷，卻被老爺爺阻擋。

  “隻差最後一步了，不要壞了這個孩子的修行。”

  荊棘地毯上的小敦敦，眼睛漸漸睜開。

  她身邊唯一剩下的那朵血色的小祥雲，已經蛻變成了散發著金光的七彩小祥雲。

  小祥雲費盡全力，把金果子從地毯上捧起來，捧到了敦敦的眼前。

  敦敦傻乎乎地眨巴眨巴眼睛。

  發生什麽事了……

  “孩子，來吧，還差最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