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香客們俱都回轉，司芳殿外清清冷冷。

  淩陽真人站在殿外，伸長脖子往裏麵看，可惜能看到的隻有一幹小道姑。

  過不多時，青玉出來相請：“住持請。”

  淩陽真人謝過，小心翼翼往裏走。

  後殿還是那個後殿，隻不過池韞慣常坐的那個位置換了人。

  淩陽真人看著他，說意外也不意外，畢竟婚約已定，就不是外人了。

  “淩陽住持，請坐。”樓晏沒穿官服，看著沒那麽冷肅，可身上那種壓迫感，一點也沒收斂。

  淩陽真人喏喏應了聲，挨著椅子，隻敢坐三分之一。

  涵玉過來奉茶。

  淩陽真人借著飲茶，偷眼去瞄。

  樓晏低頭啜飲。托著茶盞的手指修長潔淨，在昏黃的光線映照下，襯得他沉靜的麵容，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哪怕淩陽真人心裏把他們罵了個半死，也不得不承認，這對未婚夫妻的皮相，具有十足的迷惑性。

  瞧瞧，這一幕要是讓旁人看到，還不以為是謫仙下凡？

  誰能料到，皮相下是那樣一副惡魔心腸？

  還在出神，樓晏已經放下茶盞，抬眼看過來：“住持方才說什麽來著？”

  “啊？哦！”淩陽真人醒悟過來，去看青玉。

  然而青玉並沒有理會，逕自到外頭守著去了。

  淩陽真人糾結半晌，一咬牙，躬身拜了下去：“求大人救命！貧道、貧道活不了了！”

  樓晏神情不動，淡淡道：“住持不是好好的嗎？怎麽就活不了了？”

  淩陽真人想到那杯茶，快要哭出來了。

  “貧道……貧道被人下了毒，需要定期服用解藥，才能活下去……”

  樓晏的目光變深，輕輕吐出三個字：“月月紅？”

  “對！”淩陽真人大喜，“就是這個藥，大人果然知道？”

  樓晏嘴邊浮起一抹笑，似乎帶著嘲弄的意味，但隻有一瞬間就平複了，淩陽真人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種秘藥，隻有宮裏才有。一般用來密探的身上，防止他們叛變。之所以叫月月紅，是因為它需要每個月服用解藥，如果沒服，就會嘔血而亡。”

  隨著他的講解，淩陽真人點頭如搗蒜，眼中綻出希望的光：“是是是，大人說的一點也沒錯。您既然知道這個藥，那是不是能……”

  樓晏打斷了她：“這種藥之所以用在密探身上，就是因為別人沒有解藥。假如淩陽住持被人下了這種毒，請恕我無能為力。”

  淩陽真人張了張嘴，眼裏的希望一點點破碎，喃喃反問：“沒有解藥？”

  所以她必死無疑？那她還幫他們幹什麽？聽玉妃的不是更好？

  可這也不行啊！宮中難得有子，先前還出了賢妃那檔子事，這回宸妃要是出事，一定會嚴查。她哪有那個自信，能夠撇得一幹二淨？被人發現，就是個死！

  左右都是死，那她還跟這些人糾纏個什麽勁？

  還不如回落英閣去，瀟瀟灑灑地過上一個月，死也死得痛快些。

  淩陽真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走去。

  “住持且住，怎麽就走了？”

  淩陽真人轉回頭來，木然道：“回去等死。”

  卻見樓晏露出笑來，昏暗的後殿因而明亮起來。

  他道：“別急啊！還沒叫大夫看過，你怎麽就放棄了呢？”

  大夫？淩陽真人一愣。

  卻聽他喚了一聲：“高燦。”

  “在。”他身後的陰影裏，忽然轉出來一個漢子，身材高壯，留了滿臉胡子，嚇了淩陽真人一跳，還以為鍾馗現世了。

  這人哪來的？藏在這裏想幹什麽？

  樓晏道：“聽到了嗎？淩陽住持說她中了月月紅，你去探探脈。”

  “是。”高燦舉步往這邊走來。

  淩陽真人懼於他的凶悍，不由後退兩步。

  高燦停下腳步，皺眉道：“你躲什麽？過來，給我把把脈。”

  把脈？這位就是樓大人說的大夫？不會吧？大夫不都是斯斯文文的嗎？這位的長相，說是屠夫還差不多。

  高燦可不管她在想什麽，伸手過去，一把將猶猶豫豫的淩陽真人拖過來，按住她的手腕。

  過了會兒，他又扳過淩陽真人的脖子，看看她耳後的位置……顛來倒去，檢查了一遍，才鬆了手。

  生怕被他掐斷脖子的淩陽真人鬆了口氣，悄悄伸手撫了撫胸口。

  雖然命不久矣，可她也不想被人擰斷脖子……

  “大人。”高燦轉回身，搖了搖頭。

  樓晏“哦”了一聲，說道：“果然如此。”

  淩陽真人被他們的反應弄懵了，不禁問道：“樓大人，你們、你們在說什麽？”

  樓晏笑笑，不答反問：“淩陽住持，你知道月月紅有多貴嗎？”

  嗯？

  卻聽他慢吞吞道：“一指甲蓋的月月紅，需要用到珍稀藥材數之不盡，宮裏常備的，估摸也就兩三份。你說這麽貴重的藥，舍得用在你身上嗎？”

  淩陽真人愣住了。

  “既便舍得，那位也沒資格動用。”

  淩陽真人終於回過味來了，叫道：“所以，我根本沒中毒？”

  樓晏點點頭：“服了月月紅有個特征，耳後會出現一個紅點，如同朱砂痣一般，高燦剛才看了，你身上並沒有。”

  淩陽真人喜不自勝，哈哈笑了起來：“我沒中毒？她騙我的？”

  “對，你現在沒中毒。”樓晏不緊不慢接了一句，“不過以後會不會中毒，就不知道了。”

  淩陽真人臉上笑容一僵，再次說出那句話：“求大人救命！”

  ……

  淩陽真人走後不久，樓晏帶著高燦出來。

  青玉恭敬施禮：“樓大人，您要走了嗎？”

  樓晏點點頭：“事情辦完了。若還有變化，你們隻管叫夜雨。”

  “是。”

  回去的路上，高燦頗有幾分憂心：“大人，那位可真是心狠手辣。池小姐如今在宮裏，是不是太危險了？”

  樓晏淡淡道：“心是夠狠的，不過手段太粗糙了。放心吧，她玩不過的。”

  高燦不再多話，又笑：“這位淩陽住持可真有趣，真以為自己中毒了。那種藥用在她身上，太浪費了吧？”

  樓晏：“行了，回去再說吧。”

  “是。”高燦落後半步，不禁看了眼他的耳朵。

  耳後靠近鬢發的地方，隱隱約約藏著小半個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