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納托斯和普塔赫走得並不快。

  普塔赫引領塔納托斯，繞著孟菲斯白色的城牆轉了一圈，為他介紹城外的農田、漁場、果林、牧場等設施。塔納托斯看到這裏的農田平整規範，灌溉設施完善，大麥、小麥、豆類、油莎草是主要作物，還有小塊農田種植著洋蔥、芹菜、黃瓜、生菜、萵苣等蔬菜，以及果園裏椰棗、無花果、葡萄、石榴等水果。雖然看耕作工具還是青銅和木器為主，但作物這樣豐富，欣欣向榮，農業方麵整體要比希臘先進很多。

  普塔赫似乎對自己治下的孟菲斯感到很滿意而且自豪。從他的介紹中可以聽出來，他既是孟菲斯的神，也是孟菲斯的統治者。他不僅掌管著孟菲斯人的精神世界，而且還實際管理著這個塞普的方方麵麵。

  這就是這個真實埃及神話世界的特色。

  這個真實的埃及神話世界，神與人關係更加緊密。祂們不像希臘神住在高高的奧林匹斯山上，祂們就住在人間，或者說他們的神界跟人間是重疊的。每個塞普的神都住在自己的塞普，並且實際管理著自己的塞普。就連眾神之鄉赫裏奧波裏斯也是一樣，不僅是諸神的聖城，也是最大的塞普，是埃及的“首都”。而主神拉，既是眾神之王，也是全埃及的法老。

  曆史上埃及法老確實是被等同於神的。在這個神真實存在的世界，就直接由神來當法老了。

  在城外轉了一圈，塔納托斯看到陸續有人從城裏走了出來，扛著工具，推著推車，去到田間勞作。看來那場盛大的祭祀結束了。

  普塔赫似乎也在等待祭祀的結束，這時就帶著塔納托斯往城裏走去。

  兩位真神，一個綠膚白袍，一個白膚黑袍，都是挺紮眼的存在。可是走在進城的路上，跟出城的那些凡人擦肩而過，卻沒有一個人看他們，也沒有一個人向普塔赫這個守護神行禮致意。這些凡人，竟是完全不知道兩位神就在他們身邊。

  隱身？不。塔納托斯很清楚自己並沒有用什麽隱身法術，所以這些凡人就是天然看不到神祇的存在，神祇跟凡人完全是兩個層次，兩個維度，兩個位麵。

  逆著人流，跟隨普塔赫走進城門，塔納托斯眼前一花，城中的景象頓時起了變化——

  本來是一片黃沙紅土上修建的小城，低矮的土屋鱗次櫛比，簡陋、原始、髒亂。剛才塔納托斯在天上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可是進入城門之後，城中的地麵，卻成了一片蓮池！

  清清淺淺的水麵，荷花遍布，取代了本來的黃沙紅土。水底是白色的細砂，水深不過腳腕，水中有一道道白石圍欄隔出道路、區域，白色的石屋直接在水麵上建起，沒有土屋那麽密集，錯落有致，十分美觀。有穿著整潔，舉止高貴的人在道路和石屋間穿梭往來，見到普塔赫，就停下腳步謙卑地行禮，甚至直接跪在地上親吻著水麵，以示膜拜。

  這些人能看到普塔赫，說明這已經不是凡間。雖然與凡間的孟菲斯城重疊，但本質完全不同。

  “歡迎來到我的雅盧，天上的塞拉皮斯神。”普塔赫不無自豪地笑道，“希望它足夠寧靜美麗，能夠滌去你一路的風塵。”

  “雅盧”——這個詞塔納托斯聽過。簡單理解就相當於埃及神話裏的天堂、極樂之境。塔納托斯原以為雅盧隻有一個，就是全埃及的人死了上天堂統一去的那個地方。現在看來，每個神都有自己的“雅盧”，在這個真實神話世界，“雅盧”更像是每個神的神域。

  怪不得埃及的神人關係那麽緊密。“雅盧”與凡間就是重疊的，神和人就生活在同一空間的不同維度之中。

  “你的雅盧很美，令人印象深刻。孟菲斯的普塔赫神。”塔納托斯客氣道。

  普塔赫哈哈一笑：“現在我的實力還很弱小，所以我的雅盧隻能覆蓋城內，城外就是凡人的地界。讓你見笑了，天上的塞拉皮斯神。”

  “你太謙虛了。”塔納托斯不置可否。

  “不知塞拉皮斯神的雅盧，在什麽地方？”普塔赫隨口問道。

  “我還沒有自己的雅盧。”

  “啊！天上的新神，確實不像我們地祇，一開始就要有自己的雅盧，供子民的靈魂居住。”普塔赫沒有再說什麽，領著塔納托斯往城北的神廟走去。

  這座神廟，是雅盧跟凡間的孟菲斯城唯一相同的建築。怪不得孟菲斯的神廟雄偉壯麗，跟城中土屋相比，完全是珍珠比之沙礫，因為它本來就不是隻屬於凡間的建築。

  塔納托斯可以肯定，這座神廟，其實是這些居住在雅盧的靈魂，跟凡人一起修建的。

  居住在雅盧的靈魂被稱為“科胡”，他們是凡人死後“巴”成功飛升的結果。相比於希臘世界冥土靈魂的渾渾噩噩，埃及人死後的日子可是好過多了。

  或許這就是埃及亡靈崇拜尤其盛行的原因？

  要知道在希臘，冥界諸神是普遍不受待見的，冥王哈迪斯甚至沒有位列十二主神。而在埃及，幾乎所有重要的神都有冥神屬性，埃及的亡靈崇拜比其他任何文明都要昌盛。

  跟隨普塔赫走進神廟，在恢弘壯麗的主殿坐下來，一群年輕貌美，化著彩妝，衣飾鮮豔亮麗的少女圍上來，為普塔赫和塔納托斯斟酒、捶腿、捏肩，甚至取來桌上的水果、糕點喂他們吃。

  普塔赫很自然地享受著這種貼身伺候，不過塔納托斯多少有些不自在。他揮揮手示意自己沒有胃口，這些美麗的少女就乖順地退到一邊，不再勸酒喂食，隻是輕輕地為他按摩著身體。

  “天上的塞拉皮斯神，來到我的神廟做客，似乎有些拘謹？”普塔赫笑道。

  “人間的奢侈，確實還不習慣享受。”塔納托斯大方承認。作為一名真神，他自然不會扭扭捏捏，遮遮掩掩。力量和權位早已帶給他足夠的自信和坦然，事實就是事實，沒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

  “哈哈哈，天神果然與眾不同。”普塔赫大笑，“拉神似乎也不喜這些人間的享受，他的神妻還沒有我的多。”

  “這些女子，都是你的神妻？”

  “當然。孟菲斯神廟每一任女祭司都是我的神妻，她們死後自然會進入我的雅盧，與我同在。”

  塔納托斯點點頭：這瀟灑紅塵的埃及神。跟你一比，宙斯偷個情還得顧慮老婆，躲躲藏藏，簡直憋屈死了。

  “塞拉皮斯神，不知你從天上哪裏誕生？據我所知，已經很久沒有新生的天神出現了。”普塔赫問道。

  “關於我的來曆，請恕我暫時不方便告知。我的命運，我自己也還在探尋之中。”塔納托斯道，“我來到地麵遊曆，就是為此。”

  普塔赫點點頭，也不追問，似乎很理解這種狀況：“那麽，天上的塞拉皮斯神，你有沒有拜訪過眾神之鄉？”

  塔納托斯搖頭：“還沒有。”

  “如果你想要探尋自己的命運，那麽你應該去拜訪眾神之鄉。那裏是神與人的聖地，是每一位真神的家園。”他頓了一下，“況且，作為一名維護秩序與善的真神，是必須拜見王座上的主宰，世界的創造者，光輝的太陽神拉的。”

  “時機到來之時，我自會去。”塔納托斯沉吟片刻，旁敲側擊地問：“我是新生的神明。不知道拉神統治這個世界，有多久了？”

  “啊！拉神的統治始於世界之初，時間的起點，那不是我一個區區地祇能見證的。”普塔赫說道，“我雖然比你早生百年，但跟拉神的統治相比，不過隻是轉瞬。沒有人知道拉神什麽時候創造了這個世界，或許連拉神自己都忘了。我們隻能推測，拉神的孩子，偉大的舒與泰芙努特，據說已經存在了百萬年；而他們的孩子，大地之神蓋布與蒼天女神努特，也已存在了數十萬年。智慧之神托特曾經很認真地做過計算，他說拉神創世是在八千七百萬年前，不過拉神知道了這個數字隻是笑而不語。”

  笑而不語？——塔納托斯心想——他當然笑而不語，因為世界本來就不是他創造的。

  八千七百萬年，這數字多半不靠譜。就算永夜之地時間流速與正常世界有差異，從阿圖姆穿越過去到現在，也不可能過了這麽久。而且現在的埃及，各方麵都跟阿圖姆描述過的沒有太大區別，不像是經過了那麽長時間發展的樣子。

  “那，在拉神創世之前，這個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塔納托斯繼續旁敲側擊。

  “拉神創世之前？”普塔赫挑起眉毛，麵露疑惑：“拉神創世之前，當然根本沒有這個世界了。”

  “那，拉神是直接在虛空中誕生的嗎？”

  “虛空？”普塔赫更加疑惑了，“我不知道你說的‘虛空’是指什麽。我隻知道，在拉神於原初之水中誕生之前，什麽都沒有。我們所知的一切，都始於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