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納托斯向著尼羅河三角洲南端的一座小城降落下去。

  說是小城，其實叫村鎮更準確些。大片開墾過的田地中央聚集著人家，目測不超過一千戶。建築大多是泥巴和蘆葦築起的低矮土屋，有一道一人多高的土牆將大部分民居圍在裏麵，外側塗滿白灰，這就是城牆了。

  因為有這道城牆，所以這座小小的村鎮可以夠資格被稱為“城”，而且很可能是一個獨立的城邦。古埃及跟古希臘差不多，除了那幾個著名的大城邦，其他所謂城，都是這樣的小村鎮。

  但是這座寒酸土氣的小城裏，卻有一座宏偉的建築，就是神廟。

  神廟坐北朝南而建，全部由巨石砌成，高度足有普通民居的五倍。算上廟前廣場和廟後的花園，占地足有整座小城的三分之一。

  神廟的外牆大部分都被塗成了白色，隻有底部一圈塗成了墨綠。白色的牆麵上用各色顏料繪出讚美神的圖案，塔納托斯看到有拉的鷹頭人身頭頂日盤形象，有拉跟黑色的形體模糊的混沌巨蛇阿波普大戰的圖案，但最多的是一個綠色皮膚，長著胡須的男子，他接受人們的膜拜，他擊退各種邪惡魔物，他變化成獵鷹守護著有著白色城牆的城市……看來他就是這小城的守護神了。

  在這座雄偉而華麗的神廟的映襯下，城中的其他建築宛如一個個小土包，毫不起眼。這樣巨大的差距，這樣鮮明的對比，與其說神廟是城中的神廟，不如說整座城才是圍繞神廟建起來的一堆附屬建築。

  當塔納托斯靠近這座尼羅河邊毫不起眼的小城時，他一眼就看到，城中的神廟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祭祀。

  全城的人都跪伏在神廟正門前的廣場上，廟門口有穿著華麗祭服的祭祀正在帶領人們祈禱膜拜。他們在方形的祭壇上獻上祭品，廟門裏麵的大廳多半有那位綠色皮膚，長著胡須的守護神的雕像，不過塔納托斯暫時沒法看到。

  但是他能感覺到，神廟裏有某種存在在注視著他。這注視包含著警惕和防範，很明顯在警告他：我盯著你，不要亂來。

  塔納托斯從天空落下，降落在小城外尼羅河邊的蘆葦蕩裏。

  他沿著蘆葦蕩往尼羅河下遊，也就是三角洲深處走去。既然眼前這座城已經有了守護神，那麽貿然靠近就是不明智的。尼羅河三角洲應該還會有很多這樣的小城，塔納托斯計劃慢慢走慢慢看，反正他有的是時間。

  可是他沒想招惹這座城的守護神，守護神卻對他產生了興趣。

  當他沿著尼羅河往下遊走了一段距離，明顯是要離開小城的時候，一隻巨大的，灰色羽毛的獵鷹突然從城中騰空而起，朝著他疾速飛來，眨眼間就飛到他前麵，落在蘆葦蕩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獵鷹足有一人多高，異常雄健美麗。它落在蘆葦蕩上，兩隻巨大的鷹爪抓握住一叢輕飄飄的蘆葦，就那麽站在上麵，隨著微風輕輕擺蕩，仿佛沒有重量。

  它犀利的鷹眼緊緊盯住蘆葦蕩中的黑色牛犢，說道：

  “我是孟菲斯主神普塔赫。我為偉大的拉守衛著白城及其臣民，我必須詢問一下你這位不速之客的來曆。”

  塔納托斯聽了它的話眨了眨小牛眼：孟菲斯？普塔赫？怎麽隨便看上一個小城，就這麽大來頭？

  孟菲斯可是古埃及早期王朝絕對的權力中心。在前十七個王朝一千五百年曆史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埃及的首都——當然那時候的首都沒現在這麽有分量——孟菲斯在這麽長的時間裏統治著埃及，所以它的地方神，也就是眼前這個普塔赫，也曾一度被捧成創世神和眾神之王，逼格甚至比阿圖姆和拉都要高，因為他的信徒吹噓他不僅有阿圖姆和拉的功績，就連開辟了這方世界的八元神都是他創造的。

  不過眼下，在這個真實神話世界，時間線距離孟菲斯的崛起還有很長一段。現在的孟菲斯隻是個村鎮般的小城，而它的主神普塔赫，也隻是規規矩矩服從拉的統治的一個小小地方神。

  塔納托斯心裏想著這些事，沒有立即答話。普塔赫見他沉默，巨大的鷹頭歪了歪，再一次問道：

  “你究竟是哪裏的地祇，為什麽跑到孟菲斯的地界來？”

  塔納托斯心說我就是來旅遊的。本來都要走了，是你非攔住我。

  不過他當然不能這麽回答，而是道：“我不是地祇。我是天上所生的神明，你可以稱呼我為——”

  塔納托斯想了想：自己的希臘名字有點太外國化，不接地氣，最好還是取一個貼近埃及風格的化名。

  他想起了當初玩《刺客信條·起源》時見過的一個名字。那個名字就屬於希臘和埃及信仰崇拜合流時出現的一個神，祂是埃及希臘化時期最重要的神祇之一。

  於是他說道：“你可以稱呼我為——塞拉皮斯。”

  “塞拉皮斯……”普塔赫喃喃道，應該是在回憶印象裏有沒有聽過這個神名。

  片刻，他搖搖頭，道：“我沒有在眾神之鄉見過你，也沒有聽任何神提起過你的名字。你是新生的神靈，還是哪個遙遠野蠻的地方生出的惡神？”

  “我說了，我是天上所生的神明，我來到地麵隻為遊曆。我沒有冒犯你的城，希望你也不要冒犯我。”

  聽到塔納托斯隱含威脅的話語，普塔赫抖了抖翅膀，沉默片刻，突然搖身一變，現出本體，是一個綠色皮膚，長著黑色胡須，頭戴藍盔，身穿白袍的男子。要不是他長相還算端正，這色彩鮮明的打扮，簡直像個妖豔的獸人牧師。

  不過，埃及的神，就是這樣的……

  普塔赫從蘆葦上下來，走到塔納托斯麵前，一張綠臉笑著，道：

  “請原諒我的不敬，天上的塞拉皮斯神。我守衛白城，職責所在，而最近一段時間騷擾孟菲斯的妖魔惡神，實在是太多了些。你確實沒有貿然進入我的塞普，我應該相信你是一位高貴的真神，不應該惡意揣測，我向你道歉。”

  塔納托斯點點頭。“白城”就是孟菲斯的別稱，因為孟菲斯的城牆被塗成了白色。而“塞普”，是埃及語“州”的意思，相當於希臘的城邦。希臘語叫“諾姆”，埃及語叫“塞普”。

  因為吸收了阿圖姆的“巴”，塔納托斯的埃及語自然就學會了，同時對於埃及的一些基本情況，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在埃及，像孟菲斯的普塔赫這類地方神，或者叫地祇，非常多，簡直可以說數不勝數。日本有所謂“八百萬神”，埃及也不遑多讓。

  這些神絕大多數都相當低級，也不一定良善高貴。隻有重要的塞普的主神，在“眾神之鄉”赫裏奧波裏斯的主神拉的統治下，算是有正統的身份。他們守護一地，將自己的塞普納入拉的統治。

  所以像塔納托斯這樣說不清來曆，又沒有在眾神之鄉露過麵的神，碰上普塔赫這樣有正統身份的神，被懷疑是正常的。這也是他為什麽一感覺到小城中有神存在，就立即繞行的原因。

  他現在還不想惹麻煩。

  不過，既然普塔赫主動道歉，不再咄咄逼人，塔納托斯也就不計較了。他說道：

  “守護一城一地，應該時時警覺，沒關係。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請等一下——”普塔赫卻道，“既然是高貴的真神，來到我的塞普，怎麽能不招待？請跟我回城，我的神廟有凡人的貢品，雖然不如眾神之鄉的精致美味，好歹還算可以享用。”

  “客氣了。我剛才在天上，看到你的子民正在為你舉行祭祀，我就不打擾了。”塔納托斯道。

  “沒關係，沒關係。祭祀馬上就要結束了，正因為這場祭祀，我才有貢品來招待你，而你既然趕上了這場祭祀，怎麽能不享用呢？這樣的巧合，說不定正是拉的意誌，讓我們結識。”

  塔納托斯看他這麽堅持，想了想，沒有拒絕：

  “那好吧，感謝普塔赫神的盛情。我也想欣賞一下白城的美景。”

  嗯……一個寒酸土氣的小村鎮其實沒什麽可欣賞的。不過既然是為了盡可能多地了解埃及世界，那孟菲斯這個大名鼎鼎的塞普怎麽也該參觀參觀。

  更不用說，跟未來有可能取代拉的普塔赫攀談攀談，肯定能獲得不少有用的信息。

  塔納托斯這樣想著，解除化形，現出了本體：一個皮膚白皙，容貌俊朗，身穿黑袍，背後懸著一柄巨大的新月鐮刀的年輕男子。

  雖然五官不像埃及人，皮膚也白了點，但對比普塔赫自己的綠皮，已經正常多了。所以普塔赫看到塔納托斯的模樣沒有奇怪，不過看到他身後的黑色巨鐮卻還是怔了一下。

  這樣的神器，在埃及可不多見。

  這個自稱是天上所生的神明，究竟什麽來頭？實力如何？如果真是天上所生，如果是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眾神之鄉的新生神明，那……

  普塔赫心裏轉著念頭，表麵上卻沒有表現出分毫。他一張綠臉微笑著，為塔納托斯帶路，往孟菲斯城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