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陳闊出現的一刻，明佳就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了，似乎並未如他以為的那般進展順利，可卻偏偏沒找到到底是哪裏不對。

  眼前這個陳闊，按著他的感應來看，應該是真實的，不論陰靈氣層麵，還是現實層麵，都沒有問題。

  這個地下空間能給他最全麵的、無死角的靈感，特別是在他占據了“陳闊”的肉身後，更是能夠直接以陽屬靈氣的方式來勘察所有空間內的存在，理應是不可能出問題的。

  “……你真的知道，‘算’的本質是什麽麽？……”

  “……我知道……”

  陳闊手中出現了一對陰陽魚，看起來宛如實質，又極難感知，似乎處在虛於實、陽與陰之間。

  明佳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不應存在於世間的玩意。

  “所謂的‘算’，不過是循著萬物間的陰陽聯係，進行陰屬或陽屬靈氣的沾染，然後借天地陰陽大道的自平衡體係，去窺探一個事物的歸宿和走向。但這終究是沾染了陰陽靈氣本身，自己就被帶入了陰陽大道的平衡之中，多少都會改變原本窺到的反向，是下乘之法。”

  陳闊似乎並不著急對付明佳真君，把玩著手中那不斷旋轉的、不知什麽物質構成的陰陽魚，悠悠然說道：“你以為你看到了未來的趨勢，便掌控了自己的命運。你以為你設局造就了眼下的局麵，就可以讓一切都如你所願。你以為我掌控了陽屬靈氣，而你奪舍了我也可以執掌陽屬。但你不知道的是，你所看到的，隻是無數未來可能中的一個，無數支流中的一條，而當你‘算’到這些，你也就提前踏入了水中，所謂沾染了因果。什麽都會變，唯有陰陽大道不會變，唯有陰陽平衡是永恒。”

  陳闊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話，聽得明佳眉頭緊皺，而那具原本屬於“陳闊”的身體，也變得越來越不像陳闊，全身開始不斷地異化，生出各種息肉，甚至在背上長出了兩隻新的副肢、手臂。

  他已經意識到計劃出了問題，按道理來說，在這片空間中、在這屬於他的法寶、他親手設計和布置的法陣、他的陰靈直接承載的這座沙漠地堡中，他的靈感應該是無所不包、無所不知的，特別是他在奪舍了陳闊的身體後，應該已經掌控了陽屬靈氣，對一切物質的感知更清晰、更深入了才對，可陳闊手中的陰陽魚，卻全完全超脫於他的感知之外。

  很顯然，陳闊的陰靈並未在他奪舍的時候被抹除、崩解，而且陳闊有著能夠遊離於這法寶控製之外的神通。

  但不論怎麽樣，他作為一位實力強悍的真君高修，在陰神已經無比強大並且融入到了整個法寶靈氣中，錘煉多年，此時又真真切切地融合了陳闊體內的至陽靈氣，掌握了他所掌控的陽屬靈氣感知與控製力，凝煉陽神，已是必然。

  隻要他達到了陽神修為，那便是陸上真仙，無論什麽陰謀詭計、魑魅魍魎，都可以一力破萬法！

  此時，他就是在將自己的陰神陽顯化，將這整個法寶內他所控製的所有至陰靈氣都陽顯！

  陳闊依然沒有動作，還是一手插袋，一手掌控陰陽魚，仿佛在擺pose般的模樣，語氣依然不緊不慢，好像故意在任明佳去陽顯自己的靈氣，去向陽神轉化。

  “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這是所有靈修都知道的一句話。通常的觀點，都認為真人凝煉陰靈為陰神成真君，真君將陰神化為陽神，便可曆劫飛升，長生永恒。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真君完全凝煉陽神之後，會惹來天劫罰雷？為什麽妖王到了一定年限，也會惹來天劫？如果他們頂住了天劫，他們又是去了哪裏？天界？真的有天界嗎？”

  陳闊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話音像利箭般直鑽入明佳真君的耳內，讓他想不聽都做不到。

  聽到“天劫”兩個字，明佳真君不由停下了陽顯的進程，有些狐疑地看著陳闊。

  是啊，萬一他剛一凝煉陽神成功，天劫就來了呢？

  天劫是個什麽機製，他確實也不是很確定。

  “當靈修一點點修煉，將陰屬靈氣煉化，助陰靈成獨立的陰神時，就已經開始破壞陰陽大道的平衡了。不過靈修的陰屬靈氣都是一點點煉化而來，這平衡的修正，是循序漸進的，不會太過猛烈。可若是真君突破了陰神的境界，開始凝煉陽神之時，大量陰屬靈氣強轉陽屬，就不再是循序漸進了，帶來的局部巨量陽屬靈氣失衡，會讓陰陽大道用更猛烈的方式來進行修正，這修正的方式，便是天劫罰雷，徹底抹殺。”

  陳闊說著，臉上露出一股意味難明的笑容：“在天劫之下隻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徹底灰飛煙滅，一種是有一絲陽神或陰神殘存，融入整個陰陽大道的循環體係，成為這體係中的一個零件、齒輪，大概率已經完全沒有了自身意誌。當然，在‘飛升’的那一瞬，或許他會看到陰陽大道運轉的真諦，會有朝聞道夕可死矣的感慨？是的，從來就沒有什麽天外世界，也沒有什麽仙界、天宮，所謂飛升，就是某種意義的滅亡。那麽，現在，明佳，你要做出選擇了。”

  “你……真的要凝煉陽神嗎？”陳闊慢慢地將手中的陰陽魚前伸。

  明佳眼神變幻，一時竟有些猶豫不決。

  陳闊應該是故意說這些屁話，阻止他進入陽神境界，但過往不論他自己修煉時的感悟還是對其他真君的觀察中所產生的隱隱約約的疑問，似乎都驗證了陳闊說的這些極可能是真得。

  明佳猛然驚覺，自己產生心魔了！

  真君高修，對於自己的每一步行為，每一個決定，都應該是非常明確且堅定的，根本不應該出現這種矛盾和猶豫的情緒。

  不對！不是心魔！

  明確和堅定，是在已知的、確定的領域，飛升之後、曆劫之後的境界這種他也從未涉及的領域，他有猶豫很正常！

  不僅明佳被陳闊那番話引得心緒的亂、陽顯暫停，不遠處那房間裏的師兄、師姐同樣是震驚無比。

  確實，這話足以顛覆修界，曆劫之後，不論成功與否，都是灰飛煙滅、靈識消亡，那那麽多真君高修最終極的追求，那麽多前人的嚐試，豈不都成了笑話？

  甚至那些已經飛升成功，被大家列入仙位的存在，也要被重新評判？

  明佳似乎做了決定，四臂同時往前握拳，咬牙切齒道：“不論是否凝煉陽神，我都能先滅殺了你！”

  “對了！”陳闊笑容燦爛：“那就來吧！”

  陳闊說著，一直放在口袋裏的左手伸了出來：“不過你的對手不是我。”

  陳闊左手上躺著的，是一封靈符。

  這一靈符不僅是陳闊，朱璃、師兄、師姐都很熟悉——這是陳闊師傅吳天道留下的最後一道靈符。

  之前陳闊一直把它擺在家裏的香火櫃上，作為師傅給他留下的最後一絲念想，在供奉和懷念。

  沒想到，這次陳闊竟然把那靈符帶了出來？！

  明佳卻並不知道那靈符的來曆，雖然那靈符看起來平平無奇，但陳闊這個人處處詭異，大意不得。

  所以他也沒等陳闊激發那靈符，直接衝了過來，整個地下堡壘也像活過來一般，伸出無數隻大手，釋放出和剛剛一般的洶湧靈潮。

  而且不僅是攻向陳闊，同時也攻向了朱璃、師兄、師姐。

  但這次，燈光沒有熄滅，那靈潮也未奔湧，所有的靈氣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包括明佳的動作，全都放緩。

  陳闊低頭又看了眼那靈符，輕輕說了聲什麽，然後將右手一直把玩的陰陽魚按了上去。

  雷霆爆響，白光耀起，一個穿著深灰色道袍，白發白眉的身影憑空出現。

  “師傅！！”

  “是師傅！”

  陳闊的師兄師姐同時驚呼出聲，便是隱約知道狗哥在做什麽的朱璃也是有些震驚——這可是超出了她的預料。

  吳天道並非以靈體出現，而是可以直接目視到、感知到的肉身！

  吳天道回頭看向陳闊，師徒倆對視了一眼，同時露出了笑容，但是陳闊的眼中卻已經沒忍住氤出了淚光。

  吳天道又看向陳闊的師兄、師姐，笑著開口道：“阿緲，阿顏，你們辛苦了。”

  似乎師傅一直知道他們倆這些年來為了追查他的死因而付出的一切，師兄師姐隻一瞬間，已是淚流滿麵。

  吳天道的目光落到朱璃身上：“這就是當年那隻小狐狸？”

  朱璃有點不太明白狀況，緊張得兩手絞在一起，稱呼上一時有些混亂起來：“叔叔……道……道長……師傅？……”

  陳闊笑道：“師傅，她是我老婆。”

  “嗬嗬，很好，很好啊！”吳天道帶著歎息地笑道。

  他的視線最後落到了麵前不遠處，那仿佛被定身一般，身體隻能極緩慢移動的半陽顯、半異化的明佳真君，笑容收了起來：

  “阿闊，我的時間夠嗎？”

  “夠的，師傅。師傅，他是當初害死你的人嗎？”

  “是或者不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該不該死。既然我出現在這裏，那就證明他是該死的，這就夠了。”

  吳天道淡然地說道，背負雙手，望向明佳。

  陳闊看著師傅的背影，眼神充滿了留戀與不舍，等了十幾秒後，才終於是一抬手，讓明佳真君重新獲得了行動自由。

  “真陽如潮，浩浩湯湯，炁神引律，鎮魂除妄。”

  吳天道語氣平淡地念罷，掐訣迎上了明佳。

  “螳臂當車！”已是四臂的明佳真君隨意擺手，想將吳天道揮開。

  按著實力對比，這一下甚至還不用挨到吳天道，他就應該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但沒想到的是，一片白光起，吳天道穩穩架住了明佳的巨臂，身形欺近，食指中指並起，點在了他的額上。

  明佳的眼睛瞪大如銅鈴，露出震驚之色：“你……你是……”

  “塵歸塵，土歸土，去吧。”

  一片火光從明佳體內爆起，這位已是半步陽神的真君，竟然隻一招就被秒殺。

  在神識消散的瞬間，他才終於發現這是什麽地方，知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勝算，從陳闊找到這裏，他的結局就已注定。

  ……

  “師傅！”

  明佳徹底消散，早已是淚流滿麵的師兄、師姐快步衝了過來，但吳天道卻抬手示意他們停步。

  “阿緲，你是個很好的大師兄，比我這師傅做的好。”吳天道看向大徒弟張緲。

  大師兄跪伏於地，泣不成聲。

  “阿顏，你師兄和師弟有些時候傻乎乎的，你要多看著他們。”

  “師傅……”師姐也是意識到這是師傅在跟他們道別，淚眼中萬般不舍。

  吳天道對朱璃點了點頭：“當初因為你，我差點誤殺阿闊，但也是因為你，阿闊才能活下來，走到今天這一步。”

  “都是……都是……”朱璃兩手絞在一起，下意識地想說“都是我應該做的”，但又覺得這話好像不對？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吳天道看向陳闊：“阿闊，守正隨心。”

  “是！師傅！”陳闊端端正正地行禮。

  而後，整個空間變得模糊，震顫了一下，師兄師姐發現，他們還是在之前那個房間之中，但周圍的環境有了明顯的變化，牆壁並沒有明佳陽顯異變後那種詭異模樣，就還是剛剛到來時的樣子。

  在他們麵前，一個黑色的、看不出材質的怪異小珠懸浮著。

  “啪”的一聲，直接穿透靈視界的脆響後，那黑色小珠碎裂崩解，消散如煙。

  有見識過陳闊陽屬造物、陰屬天地的師姐意識到了什麽，急急看線陳闊：“阿闊！師傅……還有那個明佳……”

  “明佳已被師傅手刃，至於師傅……”陳闊搖了搖頭，表情也是有些落寞。

  因為從“七噬定蹤玄術”中領悟了一部分天地陰陽大道，陳闊在定蹤師兄的時候，就發現了明佳的痕跡，然後發現了他“算”的方向，從而猜到了他的想法。

  如果說明佳是在河中有用的人，想用身體來影響一絲浪花，掌握自己的命運。

  那陳闊就是在空中俯瞰河流的人，他看的要遠比明佳更遠、更清，雖然他若是“入水”，一樣會和明佳一樣，幹擾結果，但他至少可以選擇“入水”的時機。

  所以在發現地下堡壘的唯之後，陳闊就知道明佳要幹什麽了，從越野車下來的第一秒開始，他就已經在煉化這個地下堡壘整個整體。

  在見到師兄後，一感覺到至陰靈氣如潮般發動，陳闊就已經將自身和師兄、師姐、朱璃都拉進了自己創造的陽屬造物中的陰屬天地內。

  已是由純粹的至陰靈氣構成的陰神狀態明佳，自然也被帶了進來。

  在這個天地之中，他以為自己奪舍了陳闊，但實際上，他奪舍的是陳闊為他造的囚籠。

  進入之後，明佳就相當於被掃入垃圾袋中的灰塵，能夠被打包處理。

  至於怎麽處理，陳闊原本的想法，是讓他誤以為掌握了陽屬靈氣的控製方式，然後直接凝聚陽神，再借整個陰屬天地內的天道規則，將他劈得灰飛煙滅，讓他體驗必生的追求卻是注定的死亡是什麽感覺。

  但在明佳陽顯的時候，陳闊卻又改變了主意。

  他要讓師傅自己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