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周雲一直自認為可以對這個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產生同理心，事實上，她也無法否認，實際上，她沒有那麽的“同理”。

  她隻是把“理解”當“同理”，而事實上，真到了特定的時候，她沒有那麽平等地看待每一個人、每一種職業的。

  她當然可以侃侃而談，隻要不傷害到別人，想怎麽做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可是讓她去主動地色誘一個人，哪怕是演戲，她心裏麵這關也過不了。

  董枝梅這個角色和她之前飾演四個女性角色都不一樣，以前飾演的角色，盡管職業不一樣，性格不一樣，但都是符合大眾的主流價值觀的，是正麵的，積極的。董枝梅卻是一個有點不那麽可以成為欣賞或者崇拜的偶像的人。

  追根究底，周雲其實疑慮的是一個女人主動想要色誘一個男人的“正當性”。董枝梅這個人物的動機完全出於個人的欲望，這種行為本身放在主流價值觀中是不被認可的。所以，周雲會遲疑，她給這個人物做再多的心理分析、動機分析，甚至給一個微表情做出設計來，始終還是形似而已。

  周雲要攻克的是自己的心理難關。

  她跟溫誌亮、沈耀三人一遍一遍地試。

  溫誌亮、沈耀兩個人也很配合。這場戲是全片最重要的幾場戲之一，周雲願意一次一次地調整，把這場戲的效果拉到最好，溫誌亮和沈耀兩個人當然求之不得。

  沈耀清晰地感受到周雲在一次次的表演中把董枝梅這個人物給一點一點地吃了下來。

  她在熟悉這個角色，靠近這個角色，融入這個角色。

  “你要留下來，我也不找你了。”周雲盯著沈耀的眼睛，清冷又帶著一點輕蔑地一笑，可是從她直定定的眼神裏還是可以看出來，她對沈耀的那點欲念，以及勢在必得的篤定——這源自她本身的自信。

  沈耀感覺到自己的心真的被周雲的眼神給勾了一下。

  那一瞬間有點酥麻。

  那一刻，沈耀分不清楚是他作為角色本身的感受，還是他自己的生理反應。

  這個女人看似主動而卑微地帶他回來了，可是她對他卻是不屑的。

  這點不屑出自於白天其他幾個女人對他表現出的態度。

  就那一個眼神，周雲就明白無誤地告訴了沈耀，她對他可沒有圖什麽長久，隻是想要一次衝動的快感。

  沈耀頭皮有些發麻。

  他本能地、支支吾吾地說：“那、那你這是想要幹什麽？”

  周雲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聲音有點像是汽水易拉罐拉開的那一瞬間，她的姿態忽然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話綻放開來，她說：“還能幹什麽？是不是個男人，少廢話，上來！”

  她的語氣是霸道的，但她的眼神和表情卻是柔軟的，柔軟得好像把所有春光都收斂其中。

  沈耀癡了。

  ……

  “哢！過了！”溫誌亮喊。

  周雲收起臉上的表情，轉過身去。

  沈耀回頭去看溫誌亮。

  溫誌亮的神色有些激動，走過來，說：“剛才那一條真好！”

  沈耀其實知道，剛才那一條的好，應該是主要好在周雲身上。

  剛才那段戲，她是戲眼。一切的戲都建立在她的行動上。也許他的每一個反應是逗笑觀眾的包袱所在，但是觀眾笑得多大聲，卻來自於周雲的表演。一般的演員演這段戲，會放開了演，演得潑辣一點，奔放一點，把他襯托得像一個進入狼窩虎坑的倒黴蛋，這是一種演法，也是一種逗笑的方案。但周雲的厲害在於，她把董枝梅演得有層次，在完全真實的矯情和欲望之下，她每一個主動的行為都讓人感到啼笑皆非，匪夷所思，讓他的木訥和笨拙有了真實的基礎，而不是純粹的笑果反應。

  沈耀沒有看過周雲的戲，在她拿獎之後，他也沒有想到周雲的演技會很好。

  一開始，他們對董枝梅這個人物的預設就是一個潑辣而奔放的女人。可好的演員就是好的演員，因為她，董枝梅這個人物忽然就變了，往更豐富的層次上變了，也往更立體的深度上變了。沈耀雖然經常拍商業片，但是不代表他對電影、對人物的理解都淺，相反，他是正兒八經的演技派，演技好得不得了。所以，他能懂周雲每一次調整的用意，並給出自己的配合，最終成就了剛才那一段戲。

  沈耀忽然覺得，周雲說不定靠董枝梅這個角色能衝一個最佳女配角獎。

  就剛才那一段表演，絕對值一個提名。

  ……

  周雲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自己從剛才的狀態裏抽離出來。

  “小雲姐，喝點水嗎？”鄭小句拿著水壺過來問。

  周雲搖搖頭，她說：“有咖啡嗎？”

  鄭小句說：“有上午帶出來的黑咖。”

  周雲點頭，“給我喝點那個。”

  “好。”鄭小句立即去拿另一個水壺。

  苦澀的味道在嘴裏蔓延，讓她一個激靈。

  好了，該回到自己的樣子了。周雲在心裏麵小聲對自己說。

  “剛才太絕了。”沈耀過來，跟她說，“你真是了不得，演得真好，有好一會兒我都有點想不起來你平時的樣子了。”

  周雲笑了笑，說：“謝謝沈哥。”

  沈耀確實很好，陪著她一遍一遍地試。換做別人，未必有這個耐心，也未必願意。沈耀這麽做，是願意把戲給讓出來，讓周雲出彩。

  這天晚上，周覽帶給周雲一個消息。

  《日子》要定檔了，準備定檔十一月份。

  除此之外，《問心》也要定檔了，不出意外，應該是十二月底播。

  兩部戲同時定檔。

  周覽說：“到時候十一月份，還得給你安排路演，我得提前跟你透個氣兒，你十一月份會很忙，基本上沒有空閑時間。”

  “好。”周雲點頭。

  周覽說：“另外，姚遠風那邊說了，會幫你衝年底的頒獎季，衝幾座最佳女主角回來。”

  “《日子》嗎？”周雲說，“也不知道能不能拿獎。”

  周覽說：“今年電影在最佳女主角方麵是個小年，你運氣好，競爭對手沒有幾個，不出意料，應該能夠衝幾座回來，這樣也挺好，多拿一些獎，你的履曆也能夠攢得更厚一點，有不少導演都在打聽你的檔期，等《日子》正式上映以後，應該會有更多的導演注意到你。”

  周雲說：“我的檔期都快排滿了，也沒有時間接新戲了啊。”

  “這有什麽，隻要項目合適，隻要不是馬上就要開機，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周覽說，“《日子》這部戲真是接對了，你在威尼斯國際電影節拿到的獎對現在的你來說幫助太大了，一下子就把你跟其他的流量女明星區別開來了，媒體圈都說你是當紅女明星裏最會演戲的，會演戲的女演員裏最紅的，有這麽一個印象出來，你會成為各種大大小小的電影的女主角的首選。”

  周雲笑了笑，說：“所以人人都想拿獎。”

  周覽問：“《溫暖的小馬》拍得怎麽樣？一切順利嗎？”

  “順利，今天磨一場戲磨了半天，沈哥一直陪我磨。”周雲說，“我一開始還以為他不會答應。”

  “一般這種大咖，隻要你是為戲好，沒什麽不答應的，要不然你以為他們是靠什麽走到的今天這一步。”周覽說，“對了，還有件事，我跟你通個氣啊，孟冉那邊的公司聯係我了，想要我們這邊幫她發個聲，大概意思就是想讓你幫她在公眾麵前說說話，誇一下她敬業之類的，被我回絕了，我們這邊不會透露她不在劇組的消息，但是也不會幫她打掩護。”

  周雲聽完，感到驚詫，說：“她公司直接找我們的嗎？怎麽好意思啊？”

  周覽：“這有什麽呀，反正成與不成，都是她公司的主意，也不是她主動來找的。”

  周雲撇嘴，說：“這麽久沒有回劇組，還想要讓別人幫她撒謊。”

  周覽：“畢竟現在網上罵她不敬業的人很多，你看《溫暖的小馬》，不也到現在都沒有發聲，說她有在劇組好好拍戲嗎？其實如果是正常的情況，劇組這個時候早就站出來辟謠了，這個時候還沒有發聲，其實態度已經一目了然了。”

  周雲問：“你之前不是說，這件事是沈耀他們默許的嗎？”

  “我可沒有這麽說過啊，我隻是說，孟冉她去拍的另一部戲，跟《溫暖的小馬》是同一個製作公司。”周覽說，“要如果是默許的，《溫暖的小馬》官方肯定早就幫孟冉說話了，我當時的意思是，因為礙於同一家製作公司這層關係在，沈耀和溫誌亮兩個人也不好真的對孟冉采取什麽強製行動，我隻是知道，製片人肯定是知情的，沈耀他們跟另一部戲又沒有關係，怎麽會樂意孟冉去腳踏兩隻船。”

  “好吧，那看來是我理解錯了。”

  周覽：“當然，沈耀和溫誌亮也有可能是知道的，這都說不準，但無論如何，這都跟我們沒有關係，孟冉她那邊想讓你給她說話，門都沒有，她離開劇組是事實，萬一這事情到時候被人曝光了，不變成我們幫她撒謊打掩護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會覺得我們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