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林回到禹州客棧時，天色已將近傍晚。

  他剛想把自己在京城段府所見所聞告知沈若淳，卻發現客房內並無沈若淳身影，反而多出一人。

  “呃……副將大人？”

  看著那坐於椅中、安靜沉默的男子，許林單膝下跪拱手行禮，心頭浮起一抹不妙的預感。

  即便未曾謀麵，他也早已聽聞過這位在軍中被稱為黑無常的副將之威名，更何況此時的林旻渾身散發著一股肅殺之氣，哪怕離有足足六尺遠，也能感受到攝人心魂的深寒。

  “她是不是要成親了？”

  “啊？”

  短短八個字，竟難得的哽咽著，許林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不可思議的抬頭，這才接著窗外的夕陽發現那深埋著頭的男人眼眶竟然微微發紅，俊氣的眉眼顯得疲憊不堪，了無生氣。

  副將大人，哭了？

  “我問你她是不是要成親了？！”

  林旻驀然抬頭，充滿殺氣的眼神和凶狠的語氣讓許林怔了怔：“回副將大人，您口中的她是指淳將軍嗎？將軍私事屬下從不過問，也一概不知，恕難回答。”

  嘴上雖然這樣講，許林腦子裏冒出了數不清的問號。

  主子？成親？

  不可能吧，她一天到晚不是在處理軍務就是在練功房流汗，身邊有許多年輕力壯的異性不假，但大夥兒都是一起上過戰場一起睡過地溝的好兄弟，怎會產生其他不該有的情愫？除此之外，也沒見主子跟哪位公子走得近過。

  更何況，主子身為鎮國大將軍，婚姻已經不僅僅是私人之事，更是朝廷中的政治籌碼，先前半點風聲都沒有，眨眼間的功夫就要成親了？

  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

  編故事也不編像點！

  剛想開口將心中推斷說出，可望向那雙充滿悲痛與不舍的眼眸，所有言語都在喉嚨裏打了個轉兒回了肚子。

  玄甲軍副將林旻喜歡主子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整個軍隊上上下下除了沈若淳本人之外心裏都跟明鏡兒似的。

  如此拙劣的謊言，林旻竟然也信？

  抑或是……

  成親之事並非謠言？？

  “嗬。”自嘲地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輕笑，也不知是在笑什麽，林旻望著常年纏繞在自己腕間的白色綢緞，思緒飄散入遠方，喃喃細語，“傻，我可真是傻，事實已經明晃晃的擺在我眼前，我卻硬要拉著別人問來問去，盼望著有人能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

  多年來的傾心，今日終將被現實毀滅。

  “這帶子，是你我二人第一次並肩作戰時，我一時疏忽被敵人刺傷小臂，你親自為我纏上止血。”

  “今日，怕是隻能還給你了。”

  林旻雖是沈若淳手下，但本身亦隸屬於朝廷，且並不知道星耀閣的存在，更不知道自己日日在朝堂上見到的攝政王便是星耀閣最高權力象征，至於許林，沉浸於傷痛中的他也並未深究其身份，隻當是沈若淳身邊做事的暗衛。

  奉皇上之命調查青龍幫，竟無意間得知沈若淳要與二當家永結同好的消息。

  如當頭一棒，如晴天霹靂。

  壓抑氣氛之下，糙漢子許林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勸慰，更不理解為何浴血沙場也不曾掉過一滴眼淚的林旻會難過至此，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副將大人莫要過於當真，淳將軍她……約摸隻是逢場作戲罷！”

  不是約莫，是百分之百！

  雖然不清楚沈若淳的具體計劃，但憑他對沈若淳的了解，怎麽可能如此草率的將自己終身大事交代出去？

  更何況交代的對象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

  能配得上鎮國大將軍的人，再不濟也得是個功績足以名垂千古的王侯將相吧！

  “你知道個屁！”不知為何，林旻情緒驀然激動起來，掌心狠狠拍在椅子兩側的扶手上，發出駭人的聲響，瞳孔裏醞釀著又濃又深的色彩，“你們不懂，你們根本不明白事實究竟如何！”

  論了解，誰能比他更了解沈若淳？

  而正是因為了解，才會產生如此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真正的秋鴻振被人綁在郊外，奄奄一息，跟淳兒在一起的……罷了！”聲音沙啞地低聲說著，講述一半，卻又苦笑著止住下文，林旻起身緩緩走向窗側，望著地平線處明亮卻不刺眼的夕陽，神情晦澀。

  該來的，終究會來。

  ……

  青龍山莊。

  好在今天原本是劉長卿的生辰，所以莊裏本來就布置得喜氣洋洋，再加上裴毓特地吩咐了一切從簡，大夥兒三下五除二就置備好了婚宴需要的東西，而劉長卿又出門會客，也不必擔心搶彼此的風頭。

  房中，沈若淳蓋著大紅蓋頭，安安靜靜的坐在床弦上，不知如何開口打破這略有些尷尬的沉默。

  世事難料，她五年來好不容易破天荒的穿了回女裝，結果一穿就一發不可收拾，從紅衣迅速進化到鳳冠霞帔。

  裴毓坐在床的另一頭，自顧自的品茶。

  按照民俗，行禮之前新郎新娘皆不得相見，然而到了裴毓和沈若淳這兒，幾乎所有繁文縟節都變成了一紙空文。

  就是這副不拘泥於世、瀟灑自如的模樣，五年前深深拴住了沈若淳的心。

  “星主。”

  她輕啟紅唇，聲音柔得像水一般。

  裴毓眼皮子都沒抬半下，慵懶又嫻靜：“嗯？”

  “那個……您打算如何安排星石？”地牢中發現袖間星石不見後，沈若淳有片刻的慌亂，可星主卻像沒事人一樣該如何如何，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大概是心中有底，卻又不曾向沈若淳解釋。

  “在我這裏。”

  “嗯？”

  星主什麽時候拿去的？

  在地牢搜黃夢月身時，星石便已然轉移，也就是說……

  眼前浮現出自己和星主在床榻上假意纏綿以應付暗中偷聽之人的情形，沈若淳臉刷的一下又紅了——那是他們之間最親近、也是星主轉移物品最方便的時候，而她，竟然半分也未察覺到！

  仿佛能夠看穿沈若淳的所有心思，裴毓輕笑：“淳兒，看來防身的功夫還未修煉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