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進來的時候顯得很輕鬆，就好像他今兒個既沒被罰站，也沒被勒令滾出去，而是好好兒的從後宮被喊過來一樣。

  見禮畢，甚至還朝淳嘉友好的笑了笑。

  淳嘉麵無表情，心道怨不得貴妃那麽好的性-子，都忍不住對這唯一的親兒子非打即罵。

  這小子的確瞧著欠抽。

  待聽完皇帝的詢問，晉王眨眨眼，脆生生道：“父皇既然為難，正所謂夫妻一體，何不尋母後商議一二？兒臣們畢竟年紀小，又是晚輩，隻怕考慮未必周全，這麽大的事情，還是得母後給您參詳才是！”

  聞言中宮膝下的三位皇子都對他投以複雜的目光。

  尤其是十二皇子，跟頭一天認識這十五弟一樣：虧我們剛剛進來時，看你那麽熱情的主動打招呼，還以為你是個好人！

  好吧，中宮的皇子，是不可能認為貴妃跟前的皇嗣是好東西的。

  但十二皇子看慣了秦王等人的跋扈，哪怕七皇子也對他們態度疏遠，乍碰到晉王這種主動展示親熱的主兒，多少覺得有點兒好感。

  然而這份好感才冒了個苗頭就被澆滅了。

  母後跟三哥說的沒錯兒，貴母妃跟前的兄弟姊妹，就沒一個好東西……

  十二皇子如此想。

  晉王任憑三位兄長牢牢盯著，恞然不懼，還一臉貼心的勸淳嘉：“再說了，大哥雖然一向養在母妃跟前，但論理，母後才是嫡母！哪有孩子被欺負了，隻得父皇母妃出麵，母後不管不問的道理？”

  “十五弟慎言！”聽著這明晃晃的上眼藥，暗示皇後對秦王這庶子漠不關心，三皇子仨當然不能坐視。

  三皇子當下就說道，“母後這些日子也十分關心大哥，隻是畢竟事涉前朝，母後怕貿然開口的話，會使得父皇為難，這才沒有公然說什麽。”

  晉王讚成的點頭，轉向丹墀之上：“對啊，父皇您聽聽！您聽聽！母後可是一直關注此事的，您要是不跟母後商量，這叫母後多難過啊？”

  三皇子：“……”

  他冷靜道，“母後這些日子也有些乏著，知道大哥沒事兒，應該也就能夠長鬆口氣了。”

  “母後又不是母妃。”晉王天真無邪道，“母妃隻要管我們幾個就好了。母後可是咱們兄弟姊妹所有人的母後！這一回大哥被欺負，母後能不未雨綢繆，也為咱們這些人考慮周全了？不然，今兒個大哥被彈劾，明兒個二哥被欺負，後天沒準就輪到三哥您被栽贓陷害了！長此以往，天家子嗣淨成了小可憐，像什麽樣子？母後所以不可能就這麽擱下來不管，必然是要多想的。與其叫母後一個人在殿裏左思右想的損耗精神，還不如請父皇同母後好生商議，沒準母後也能給父皇分一分憂呢？”

  “畢竟母後年長咱們許多，看事情一定也比咱們深刻周到。”

  “三哥你就別擔心了，咱們這樣藏著掖著，才是叫母後心裏沒底，你相信我，我被母妃打的次數最多的緣故，就是我想瞞著母妃事兒！”

  “可見當兒子的，最忌諱對父母遮遮掩掩！”

  “父皇您說是不是啊？”

  淳嘉眯著眼看他，片刻，才淡淡說道：“你們母後那兒，朕自然會單獨去說。這會兒卻是問你的意見，你少跟朕東拉西扯！再顧左右而言其他，今兒個晚膳就別用了！”

  這小子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毛病，問他這個他說那個，稍微不留神，就被他不知道帶到哪兒去了。

  知道晉王並不懼怕自己，皇帝緊接著又道，“等會兒朕親自送你去你母妃那兒，再跟你母妃好生說一說你今兒個的壯舉！”

  “……”晉王急忙擺出正經的樣子，“兒臣不敢！”

  親爹未必會真的抽自己，就算抽了，大概率親媽會幫忙找場子。

  但是！

  親媽是真的會打他，而且熟練無比，得心應手……最關鍵的是，他挨親媽的打，挨了就是挨了，親爹不但不會幫他討個公道，興許還會在旁邊幸災樂禍。

  看著晉王對雲風篁忌憚非常的樣子，皇帝再次沉默了下，恍恍惚惚想到當初雲風篁初入宮闈，好像……也是不怕自己？

  那會兒她最怕誰來著？

  好像是元後紀淩紫……

  這母子倆，都不是好人！

  天子心下腹誹著，哼道：“還不快快說來！”

  “回父皇的話，兒臣覺得這真相還是要公布的。”晉王糾結了會兒，攏著袖子，說道，“畢竟剛剛父皇已經在朝上說了，大哥是被陷害的，這事兒幕後有真凶。若是不公布出去，外頭沒準以為父皇出爾反爾，甚至，覺得父皇故意偏袒大哥！隻是，既然幕後真凶不大好說，那咱們換個好說的不就是了？”

  聞言，淳嘉以及三皇子仨神色都很微妙。

  “這豈不是教朕欺哄天下人？”皇帝沉著臉，似乎不太高興。

  晉王說道：“這怎麽能是欺哄呢？說到底，大哥這事兒，除了大哥被委屈外，天下人誰受到侵犯了不成？既然如此，這事兒的真相，對他們來說，要緊麽？完全不要緊啊！既然如此，那當然是父皇您怎麽方便怎麽說。”

  “……”淳嘉思索了一下，冷不丁道，“你平素就是這樣糊弄你母妃的？”

  晉王下意識的縮了縮腦袋，方才心虛的否認：“才沒有……兒臣在母妃跟前最乖了，怎麽可能這樣對待母妃？”

  淳嘉氣結道：“你不這樣對待你母妃，倒是這樣攛掇朕？”

  他看著這個糟心的小兒子，有種又雙叒將其趕出去的衝動，但最終擺擺手，讓晉王，“滾邊上去！”

  因著秦王尚未趕到，淳嘉罵了一句晉王，跟著就考校起了三皇子跟十皇子的功課，三皇子的功課是肯定沒問題的，盡管這兩年在皇後的暗示下不斷藏拙，到底也不至於被問的瞠目結舌。

  十皇子也不必說，他可能性情上還沒達到皇帝的要求，但資質並不差。

  淳嘉一番盤問下來，看著應對自如的倆兒子，總算覺得心情好了點，結果這時候，那個不省心的小崽子又不服氣的開口了：“父皇考校兩位兄長，為何不考校兒臣？兒臣也是您的兒子啊！”

  “閉嘴！”淳嘉沒好氣的說道，“你今兒個做的事情都還沒罰完，要不是你大哥替著你，朕非收拾你一頓不可！誰準你在這時候插話？”

  晉王頓時淚眼朦朧的看著他。

  皇帝更生氣了：“哭什麽哭！男子漢大丈夫，見天扭扭捏捏的，全沒一點兒氣概！”

  “你等著！回頭我就去告訴母妃，你嫌她沒氣概！”晉王生氣，撇著嘴將頭扭開，心下惡狠狠的想著，“到時候看母妃怎麽收拾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母妃最恨別人藐視她！便是父皇這麽做，母妃肯定也會報複！”

  這一招既然對親爹不管用，他也立刻收了姿態，隻撇著嘴說道：“兒臣知道了……但兒臣就算有著錯處，也不妨礙想讓父皇考校課業啊！”

  淳嘉打量他幾眼，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隨口出了兩個題目：“你且說來聽聽。”

  晉王一聽這就是超過了他如今進學的程度了，想了想，就歎口氣，說道：“兒臣不敢說。”

  “你怎麽不敢說？”皇帝不相信，“你什麽不敢說？”

  晉王就道：“這倆題目，兒臣尚未學過，父皇剛剛問三哥跟十哥的，都是他們學過的，如今問兒臣，卻是如此。兒臣所以惶恐，不知道自己哪裏又做錯了，叫父皇這樣敲打？故此雖然有些淺薄想法，卻哪裏敢說？”

  淳嘉哼笑道：“小小年紀想那麽多？隻管回答就是。”

  晉王於是侃侃而談……皇帝起初看他鎮定自若的樣子還以為真有什麽想法，仔細一聽，純粹就是胡編亂造，頓時被氣笑了，道：“算了，你不必再說下去了，且滾邊上去待著！”

  “……”晉王這次居然沒糾纏，隻撇了撇嘴角。

  你等著吧！

  待會兒回去後宮，我一定要給母妃好好說說你的區別對待！！！

  我可是母妃唯一的親生骨肉！

  就不信她真的不心疼我！！！！

  淳嘉沒理會這小崽子的心思，轉而對十皇子指點了一番，又看了眼三皇子，略作沉吟，淡聲說道：“你也不錯。”

  這話語氣裏透著敷衍，若是換了向來得寵的孩子，比如說昭慶，那是肯定不滿意的，必然鬧著要他重新誇才是。

  但三皇子有生以來，鮮少得到皇帝的正眼看待，遑論稱讚了。

  哪怕這麽輕飄飄的一句，也使得他心潮起伏，下意識的捏緊了拳，片刻，才低聲道了聲謝。

  但這時候恰好有宮人進來稟告，道是秦王來了。

  秦王年少英挺，因著出身尊貴生活優渥，底子當然好，所以盡管替幼弟跪了會兒，倒也沒什麽不妥，仍舊是神完氣足的走進來，見禮畢，看到三皇子跟十皇子在，微微皺眉，又見晉王被單獨趕在旁邊，不禁投去關心一瞥。

  淳嘉在上頭看得清楚，微微一哂，說道：“穰兒總算到了，你且聽聽這事兒要如何處置？”

  說著就看一眼旁邊內侍，那內侍連忙出來，將經過大概同秦王說了。

  其實就秦王的得寵，來的路上就已經聽了個七七八八。

  此刻也沒怎麽猶豫，就說道：“怎麽能為兒臣些許委屈，使得父皇為難？這事兒怎麽處置方便，還請父皇就怎麽處置罷。畢竟兒臣這些年來仰賴父皇恩澤，卻沒什麽盡孝的地方，又豈能給父皇添麻煩？”

  這話聽得淳嘉微露笑容。

  雖然他心裏也清楚，自己剛剛沒吩咐封-鎖-消-息，秦王肯定是提前被透了題，甚至這說辭不定都是聽了誰的指點。

  但人心又不是一杆秤。

  天子自來寵溺長子長女，秦王本是他所疼愛的孩子，這會兒說話又熨帖，皇帝聽著就是歡喜。

  那邊三皇子跟十皇子都察覺到皇帝對秦王的偏愛，三皇子下意識的低了頭，十皇子則是神情複雜。

  既鬆口氣，覺得顧氏跟顧皇後安全了，又頗為失落。

  畢竟玉碟記載的三位嫡皇子裏，扣除癡傻的楚王，下來就是他了。

  按說，他合該是儲君，也該是皇帝最重視的兒子才是。

  可父皇一方麵將他跟十二皇子養在跟前，顯然是重視嫡子的，另外一方麵，又對貴妃跟前的子嗣格外優容……

  這讓十皇子心頭不能不百味陳雜。

  結果這時候，秦王又說道：“隻是父皇，這事兒的真相，總歸是不讓您為難才好。但那罪魁禍首，卻也不能就這麽算了，不然，父皇是仁善，沒準他們當是福氣，甚至下一次還變本加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