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恩仿佛又回到十七歲的那個下午，在歐羅巴郊外的叢林裏，他正在狩獵一隻野豬。野豬厚實的皮毛和身上的倒刺讓奧恩吃了不少苦頭。當他費勁全力將野豬擊殺後，頭頂的樹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下來！”毫無疑問，樹上藏著一個人。奧恩握緊手中的劍，將腰挺得筆直，不讓對方看出他的疲態。師傅教導他，在敵人麵前要永遠保持精神。

  從樹上跳下的並不是敵人，而是一位身著華服，頭發淩亂的年輕女子。女子被奧恩粗魯的聲音嚇壞了，她甚至來不及整理被掛在樹枝上的裙子，就趕緊對奧恩說了一句：“謝謝。”

  奧恩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從她的著裝可以判斷，她是一位王族。可讓奧恩感到困惑的是，王族的人怎麽會獨自跑到如此偏僻的叢林裏來。

  匆忙從樹上跳下，對方的腳似乎崴到了。奧恩向前邁出一步，想要攙扶女子。在觸碰到女子的手臂時候，奧恩隨口問道：“你叫什麽？”

  “……”

  奧恩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起她的名字。

  回到城市，還需要很長一段距離。為了節約時間，奧恩提議女子趴到他的背上來。女子一開始有些抗拒，可眼看太陽快要下山，隻好勉強答應。

  感受著背後的柔軟，年輕的奧恩心猿意馬。

  可是慢慢地，奧恩覺得步伐越來越沉重，趴在他背上的女子不知從何時開始沉默不語，甚至連呼吸聲都時有時無。

  奧恩雖然覺得怪異，可直覺告訴他，要繼續走下去。

  太陽下山了，叢林裏漆黑一片。奧恩想要加快腳步，無奈的是他渾身早已沒有一丁點力氣，他萌生出放下女子的想法。

  就在這裏放棄吧。

  奧恩駐足，清冷的月光灑在地麵上，拉伸著他的影子。

  看著地麵上狹長的影子，奧恩頓時感到毛骨悚然。

  他當然認得自己的身影，隻是背後的女子，不知為何長出了兩個頭顱。連同奧恩在內一共有三個頭顱。

  女子冰冷的手先是搭在奧恩的肩膀上，而後像是一條光滑的小蛇，滑進奧恩火熱的胸膛。冰在炙熱中消融，奧恩眨眼，發現怪異的影子消失不見。

  興奮的奧恩背身，想要將女子擁入懷中。

  可他最後擁抱的是一位七竅流血，無數出現在他夢中世界的男子。

  奧恩當然無法忘記，男子是上一代國王。

  國王用無比憂傷地眼神注視著奧恩。

  “為什麽？你不是對著禦前宣誓，永遠效忠於我嗎？就為了一個女人，你就要違背曾經的誓言？奧恩，就為了一個女人！”

  奧恩推開國王，他流著眼淚，抓著自己的腦袋解釋道：“不，不是這樣的！”

  “你這卑鄙的弑君者！”

  “卑鄙！”

  “弑君者！”

  悲哀憤怒的指責聲不斷在奧恩的腦海裏回蕩著，年輕而正直的他根本無法接受弑君的事實。他十七歲的夢想就是加入禦前的護衛隊，為王獻上一切，包括生命。他應該是絕對忠誠的，可是到底他還是謀害了國王！

  無法原諒，十七歲的奧恩無法原諒自己！

  “如果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一次懺悔的機會。”奧恩匍匐在地上，親吻著死去國王的腳趾，涕淚橫流。他懊悔到極點，甚至想要剖出心來獻給國王。

  “我給你一次機會。”

  “偉大的陛下，請您務必給我一個機會。我發誓，再也不會背叛你。”

  “好的奧恩，我給你一次機會。”

  奧恩感激地抬起頭來，不知何時，國王如同綠寶石一樣的眼睛在散發著詭異的紅光。不過他哪裏管得了那麽多，國王能夠給他一次贖罪的機會，可真是太好了。

  “你將永遠效忠於我。”

  “我將永遠效忠於你。”

  “從萬物之初。”

  “到萬物終結。”

  “一直如此。”

  “至死不休。”

  “很好。”看著奧恩逐漸空洞的雙眸，洛凡滿意地摘下他的帽子。“言靈”魔法已經釋放成功，從此以後，這位帝國的國師將侍奉他為唯一的真主。

  奧恩起身，殘餘在體內的時間魔素早已消失他的雙手也恢複正常。可是他並沒有對洛凡出手，隻是恭敬地站在洛凡的身邊。

  “努爾怎麽辦？”洛凡想要試探一下奧恩。

  奧恩看著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兒子說道：“玷汙王座之人，需要我殺掉他嗎？雖然再過不久，他同樣會死。”

  “殘忍，可不是仁慈之王的風格。救活他，然後像往常一樣欺騙他，讓他成為一個有用的傀儡。”

  “一切聽您的吩咐。”

  喬娜是在雜物間裏找到裝著“黃昏”的長箱子。很顯然，她不可能拖著一個箱子到處走，於是她幹脆直接用魔法將箱子破壞掉。

  黃昏是一把精致的長劍，喬娜很難想象父親那樣粗獷的人在年輕時會使用這樣一把劍柄上刻有精致雕花的長劍。與其說是年輕人的劍，倒不如說是女人的劍。喬娜甚至懷疑，這是父親為母親準備的禮物。

  不過黃昏的劍身確實鋒利，歲月無法在魔法鋼上留下任何痕跡。喬娜揮舞著黃昏，自信能夠用它斬斷任何事物。

  “你現在屬於我。”

  帶著戰利品的喬娜，滿心歡喜地離開雜物間。將要抵達大廳時，歡喜之情又轉換成恐懼。她擔憂地向前望去，努力讓雙眼不看到無法接受的場景。

  但結果出人意料。總是一臉嚴肅的國師奧恩正一臉平和地將重傷的國王努爾托起，感覺就像是從地上撿起一件不慎掉落的長袍而已。

  奧恩見到喬娜，友善地打了一聲招呼：“找到想要的東西了嗎？但願你找到了，我現在沒空幫忙。畢竟你看，可憐的國王連脊椎都被折斷了。除非找到最傑出的治療師，否則我們的王恐怕將徹底失去生育的能力。”

  喬娜可不敢笑。

  她狐疑地看著洛凡，想要知道在尋找黃昏的這段時間裏，奧恩身上到底發生了哪些怪異的事情。

  洛凡依舊笑得神秘。

  “喬娜，我也是第一次認識奧恩。怎麽說呢？他比我想象中的要通情達理，平易近人。”

  “你的眼睛怎麽了？”

  洛凡伸手一摸，才發現忘記將布條重新係上。

  “它看起來如何？”

  “像是沒有睡好的樣子。”

  洛凡拿過喬娜手中的黃昏，透過明亮的劍身，他看到右眼的紅瞳幾乎消失不見，隻留下一點鮮紅的血絲。

  儲藏在右眼中的魔王之力，被消耗得差不多。

  洛凡將黃昏還給喬娜，隨口說道：“不錯的劍。”

  可惜，並不是他想找的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