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凝望深淵
作者:令狐蒜      更新:2021-08-22 01:58      字數:4324
  “不知彭裏長要談什麽?”

  “李捕頭,實話告訴你,這銀子確實是楊樹鎮百姓剛交上來的賦稅。”彭寵見李煥要插話,感覺補充道:“李捕頭,請聽我說完,可這筆銀子也確實不是銀庫丟失的那一批。”

  “哦,難不成楊樹鎮的百姓還要交兩份賦稅不成?”李煥一臉鄙夷的問道。

  “確實是,衙門今年給的指標是楊樹鎮全體百姓需繳納白銀三千五百兩,而我從百姓手裏收的卻是七千兩。”彭寵最後無奈解釋道。

  “哼,死到臨頭還要狡辯,衙門收稅皆有定額,豈容你隨意更改,再說百姓也不是傻子,多交了賦稅豈會不知?”李煥冷哼一聲,根本不信他的解釋。

  “哈哈,百姓確實不是傻子,因為他們比傻子還不如,自古皇權不下鄉,我不是吹牛,到了這楊樹鎮我彭寵的話比皇帝老兒的聖旨還管用,隻要我說要交多少,那楊樹鎮的百姓就要交多少,不妨告訴你,這賦稅我不止今年多收了,而是年年多收了。”彭寵大言不慚的說道。

  “你大膽。”李煥怒斥道。

  “我是大膽,可我這膽子都是官老爺給的,你以為這多收的三千多兩銀子是我一個人得了嗎?我告訴你,太和縣的六房、主薄甚至縣太爺哪個沒得過我送的銀子?”彭寵不無威脅的說道。

  “好,這話你留到大堂上去說吧,我倒要看看那些收了你銀子的人敢不敢站出來給你脫罪。”李煥聽完冷冷說道。

  李煥相信彭寵所言不差,太和縣衙門的大小官吏們肯定都收過他的好處,可李煥也清楚,一點自己把這事給抖摟出來,太和縣上上下下無一人會承認收過彭寵的銀子,到時候別說幫彭寵說話,隻要不落井下石就算對得起這些官吏們的節操了。

  “李捕頭,犯不著跟銀子過不去,隻要你放我一馬,這三千多兩銀子有你一份。”彭寵也知道這事如果挑明了說,那他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雖然是個小小裏長,可彭寵太知道這幫官吏們是個什麽樣的德性,別看收銀子的時候恨不得斬雞頭燒黃紙,可一旦這幫官吏們翻起臉來那是比翻書還快。

  信什麽也別信官吏們的那張嘴,這道理彭寵太知道了,無奈之下彭寵隻能服軟求饒道。

  “哈哈,這是威逼不成改利誘了,你覺得是這幾兩髒銀重要還是知縣大人的烏紗帽重要?”李煥對彭寵的利誘不屑一顧,隻是輕輕問道。

  李煥的話語仿佛一根銀針紮破了彭寵這個氣球,正如李煥所言,丟失稅銀乃是重罪,如果不盡快查清稅銀下落,吳知縣的烏紗難保,如今隻要李煥說在彭寵家中找到了丟失的稅銀,那吳知縣很樂意拿彭寵來頂罪。

  “說說你的條件吧?我相信李捕頭是聰明人,聰明人就從來不幹損人不利己的事。”彭寵無奈之下隻能接受這個悲慘現實,從百姓手裏搜刮出來的三千多兩髒款是保不住了,如今是該想想如何保住自己這條性命了。

  “我家中這三千多兩銀子李捕頭可以拿去交差。”彭寵無奈說道。

  “就這?”李煥明顯對這價碼不滿意。

  “另外我再送李捕頭一千兩白銀,隻求李捕頭放我一馬。”彭寵想了想後回答道。

  “一千兩買你一條命夠了,可買你一家老小的命那就差遠了。”李煥搖了搖頭後拒絕道。

  “李捕頭,別看我這每年收不少,可送出去的也多,其實落我手裏真沒多少,一口價,兩千兩,多了我是真拿不出來了。”彭寵說完想死的心都有了,這麽多年的盤剝搜刮,最後反倒便宜別人了,感情自己這麽多年都是替人打工,折讓彭寵情何以堪。

  “別跟我哭窮,你這家底我是知道的,一口價三千兩,如果你答應我明日就帶著銀子回太和,如果你不答應,我明日就押著你彭裏長回太和,兩條路看你怎麽選。”李煥對彭寵可絲毫不見同情心。

  “好,一口價,三千兩,我忍認了。”彭寵最後咬咬牙答應道。

  至此,楊樹鎮稅銀失竊一案總算告一段落,在彭裏長的大力配合下,失竊的稅銀已經找到,盜竊稅銀的賊人舒丁也已落網,隻是在審訊過程中發生了一點點小意外,因為受傷過重,賊人舒丁當夜不治身亡,李煥隻能帶著舒丁的屍體回去交差。

  “哥,銀子已經打包好了,可以回太和了。”燕小六拍了拍身旁打包好的稅銀後一臉興奮道。

  因為此次抓賊有功,李煥已經答應回去之後在吳知縣麵前美言幾句,待李煥升任太和縣巡檢之後就由燕小六接任太和縣捕頭。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燕小六此刻的心情豈是一個好字了得,雖然燕小六此刻心裏也犯迷糊,為何自己出去一會兒,李煥就把案子給查的明明白白。

  但迷糊自有迷糊的好處,就比如這個時候的燕小六不會去深究為何舒丁必須死,而看似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彭寵反而安然無恙,更不會去問為何李煥會特意交代,務必看好那個裝著土特產的箱子。

  “你們稍等片刻,我去跟一個老朋友告個別。”李煥示意聽完微微一笑並沒有答應立即啟程,而是轉身往楊樹鎮深處走去。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草廬內徐穆之依舊一身麻衣立於堂前,堂下三五稚童讀著聖人教誨,如此和諧的一幕讓李煥有些恍惚,恍惚到懷疑自己的判斷。

  “李捕頭來了,聽說稅銀丟失一案已經告破,可喜可賀啊。”草廬內的徐穆之見李煥立於草廬外,立即起身招呼道。

  “多虧徐先生指點我才能偵破此案,我此行正為感謝徐先生而來。”李煥拱手致謝道。

  “無妨,無妨,不過隨口而言,不值得李捕頭特意跑一趟。”徐穆之連忙推辭道。

  “對徐先生是隨口而言,可對我卻大有用處,我當日說過能破此案必請徐先生吃頓大餐,如今這楊樹鎮無好館子,我就隻能以好酒待之,還望徐先生賞臉。”李煥晃了晃自己從彭寵家中順來的好酒邀請道。

  “好,既然李捕頭有請,那我就不客氣了。”徐穆之說完轉身對草廬內的稚童們交代道:“今日就到這裏了,回去之後好好溫習,不可懈怠。”

  一幹稚童聽完紛紛歡呼雀躍,對徐穆之行過禮後就要一哄而散,一旁的李煥在稚童之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馬富貴家的兒子馬成。

  “小朋友,咱們又見麵了,當日我讓問你的問題,你這下知道了嘛?”李煥對著馬成笑問道。

  “知道了,先生說要了解一個人,應當看他言行的動機,觀察他所走的道路,考察他的用心,如果能做到這三點,那這個人還能有什麽可隱藏的呢?”

  “好好好,果然孺子可教,可我對這三句話還有幾點理解,你想不想聽?”李煥俯下身子對小馬成問道。

  “想聽。”馬成立即回答道。

  “好,所謂視其所以,是看一個人的言行目的,好心可能辦壞事,惡行也可能是行善;觀其所由是看他的做事方式,有些人為了一個高尚的目的而用卑劣的手段,如此高尚實不可取;擦其所安更是看他的理想追求,人不可無誌,無誌則無成也,可誌有大有小,小誌為己為親,大誌為民為國,你想要立什麽誌啊?”李煥說到最後一臉莊重的問道。

  “我要有大誌,為國為民。”馬成一仰頭高聲說道。

  “好好好,來日希望你不負今日所言,做個為國為民的好人。”李煥說完摸了摸小馬成的頭,臉上露出幾分期許,幾分釋然。

  待馬成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盡頭後,徐穆之淡淡的問道:“你是怎麽發現的?”

  “怎麽徐先生就是如此待客之道嘛?我今日可是帶了好酒過來,你不會讓我們在這屋外對飲吧?”李煥並不回答徐穆之的問題,反而晃了晃自己手裏的美酒笑問道。

  “是我失禮了,李捕頭請隨我來。”徐穆之說完將李煥領入屋內。

  “徐先生還真是愛書之人。”李煥來到屋內後隻見不大的屋子裏擺滿了書本,細細看去隻見書本種類包羅萬象,就連風水占卜都有。

  “百無一用是書生而已。”徐穆之無奈自嘲道。

  說話間徐穆之清理出桌椅,又不知從哪裏掏出一碟蘭花豆,隨後擺上兩幅碗筷,這才示意李煥坐下。

  “來,共飲此杯。”李煥舉起酒杯後說道。

  “這下你該說了吧。”徐穆之放下酒杯後說道。

  “那還得從一隻雞說起。”李煥看似很操蛋的回答道。

  “一隻雞?”徐穆之錯愕問道。

  “就是一隻雞,我當日去找馬富貴家裏找他問話時,剛進院子聞到一股藥香,經過詢問才知道馬富貴的媳婦常年生病吃藥,這藥香正是倒在院子裏的藥渣所發,剛好這時有一隻母雞帶著一群小雞在院內啄食藥渣,我見此畫麵隻覺甚是有趣,隨即上前仔細瞧瞧,可沒想到我竟然在藥渣之中發現了一味特別的藥材。”李煥緩緩說道。

  “特別的藥材?”徐穆之有些不解,一堆藥渣和稅銀丟失一案怎麽可能扯上關係。

  “一小截人參。”李煥說完再給自己倒了一杯。

  “一截人參?哈哈。”徐穆之聞言先是疑惑不解,接著便是恍然大悟,最後隻能無奈的苦笑。、

  一小截摻雜在藥渣中的人參出現在馬富貴家的院子中,在普通人看來這不過是件再正常不過得事情了,畢竟馬富貴的妻子常年臥病吃藥,正好用點人參調養身體。

  對普通人來說這小小一截人參確實顯得微不足道,可對李煥來說卻足夠了,因為李煥仔細思索後就發現這裏頭大有問題,要知道馬富貴家因為妻子常年臥病吃藥早就變得一貧如洗,平日裏就連飯都吃不起,如何能用的起人參這樣的名貴藥材?

  如此說來隻有兩個解釋,要麽是馬富貴裝窮,其實此人家中富裕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裝窮,但經過李煥觀察和詢問後,李煥發現這種可能性不大,畢竟一個人能裝一時可裝不了一世,馬富貴在楊樹鎮已經窮了十幾年了,如果裝的話這也未免太能裝了些。

  既然不是裝窮那就隻剩下暴富一種可能了了,所謂人無橫財不富,馬富貴幹了一輩子農人都活的一窮二白,可正好稅銀失竊後他就暴富,再聯想到正是由馬富貴將稅銀挑入銀庫,李煥若不心生懷疑那就真的見鬼了。

  “其實看到這一小截人參後我雖然能確定馬富貴有作案嫌疑,但我知道僅憑他一人根本不可能盜出這銀子,所以在楊樹鎮必然還有他的同黨。”李煥接著說道。

  “那你如何懷疑到我呢?”徐穆之疑惑問道。

  “兩個疑點。”

  “哪兩個疑點?”

  “第一個是偷銀子的時機,賊人找的時機太秒了,剛好是稅銀即將押運離庫的前一天晚上動手,而整個楊樹鎮能如此準確的掌握稅銀收繳進度的不多,而你是其中一個,不過一開始你的表現確實迷惑了我,讓我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李煥隨即解釋道。

  “那第二個呢?”徐穆之不甘問道。

  “第二個那就明顯了,還記得銀庫內的氣窗嘛?據我所知這氣窗乃是你向彭寵建議維修更換的。”

  “不錯,正是我請人維修的,可我自認為並沒有留下什麽疑點,要不然彭寵當時就會揭發我。”

  “彭寵那豬腦子撈錢可以,讓他破案實在高看他了,其實第一次我也沒發現其中的奧妙,因為這氣窗太小了,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正常出去,出去之後更無法關上窗欞,所以我一開始對這氣窗有些忽略。”

  “當我懷疑馬富貴犯案時我立刻注意到他有一個兒子馬成,而且這馬成因為家中缺糧長得比普通孩子還瘦小,這氣窗正常人的確出不去,可對馬成來說卻根本不是問題。”

  “想通了這一點後我再次來到窗欞邊,仔細檢查了窗欞下的那根木銷子,其中東邊的那根我怎麽看都有點別扭,我用手比劃了一下後發現這木銷子的開孔位置並沒有在正中間,而是一頭長一頭短,因為重心偏移,當人出去後隻需在窗戶外輕輕震兩下,這木銷子就會自動豎直,氣窗也就自動從裏頭鎖上了。”

  李煥說完用手裏的筷子比劃了一下,這個困擾眾人的謎團也才終於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