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節 金殿撒潑(一)
作者:素羅漢      更新:2020-03-23 02:38      字數:3574
  4月15日,辰,皇極殿。

  今天早朝結束得很快,基本上是點完卯就散夥的節奏,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重點在早朝過後的小朝會。

  上千名官員散去後,最終能有資格參與小朝會的隻是一小撮人。剔除那些打醬油的諸如欽天監之類的部門,再剔除同樣打醬油的勳貴武將,今天最終有資格站在皇極殿內的,一共不到100人。

  這100人就是掌管著明帝國中樞運轉的核心官僚了,其中包括了內閣、司禮監、六部尚書侍郎、翰林科道、五寺卿等官階不同的文臣。

  當然,殿上少不了今天的主角:忠勇伯大人。

  一身武官常服的忠勇伯大人,此刻孤零零一人站在武將位列上,身周兩米內人畜皆無。在眾多文官的注視中,忠勇伯雙手交叉疊放腹前,微閉雙目,雙腳不丁不八,一副大內高手正在運功的模樣。

  下一刻,隨著長長的“皇帝駕到”的喝聲,群臣紛紛跪倒,山呼萬歲行禮。

  今天皇帝沒有太多廢話,在過場走完後的第一時間,就將禦案上一份奏章扔給太監:“曹卿,近來彈章不斷,都是說你的,朕今日許你自辯。”

  隨著皇帝的話音,太監也將那份最初的彈章交到了忠勇伯手上。

  按常理說,皇帝如此明顯地允許臣子自辯,偏向性已經很強了。但是這點優惠在已經掀起了大潮的文官麵前,不足為持。

  這五六天來,全京城的官員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因為加急印刷出來的,關於忠勇伯的黑材料正在被人免費散發。

  在這個過程中,不免有一些人對忠勇伯的老巢產生了濃厚興趣,多出了一些想法。但是這些人數量太少,隱藏在人群中也看不出來。

  真正大鳴大放的,還是以東林黨和一群有危機感的“自幹紳”組成的倒曹集團。而當主流意見統一後,政潮就掀起來了。這個時候,發帖子彈劾曹某人已經成了政治正確,哪怕心底再對此事撇嘴不屑,隻要是個文官,就得隨大流說一句“頂樓主”,不說就不是明國人......哦,不是地主階級的代表。

  講真,這次突如其來的政潮,也確實令穿越眾吃了一驚。

  在這個位麵,大明朝先是憑空出現了一次巨大的戰略勝利,重創了北虜。緊接著,明朝內部的力量居然開始嚐試絞殺始作俑者,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或者叫失去外部壓力後的內部“代償?”

  然而這些都沒什麽卵用。蝴蝶效應也好,曆史必然也罷,穿越眾的底牌太厚,這次北上也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所以隨時可以走人,根本就不懼這波攻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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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過太監遞來的奏章,忠勇伯同時躬身說了一句“臣領旨”後,就打開那份奏章,裝模作樣看了幾眼。

  其實在魏續上這份奏章的當天晚上,就已經有內閣某盟友派人給忠勇伯送來了奏章複件,所以上麵的內容曹總兵其實早知道了。

  這裏插一句:在這波政潮中,唯獨沒有發帖子罵曹賊的,恰恰是和曹賊綁定了的溫體仁和他的一幹同黨。而包括工部郎中羅禮士在內的自己人,反倒都在穿越眾指示下發了罵貼地下黨是不能暴露的。

  看完奏章後,忠勇伯大人先是仰頭哈哈一笑,然後指著其上的一十二條大罪開始逐條辯駁。

  第一條罪過:虐民。

  所謂虐民,奏章指出了當初曹賊在江南縱火焚林,強占民田,強搶民女等一係列兼並土地的惡毒做法。另外,曹賊下令坐艦向縉紳宅戶開炮一事,也被作為虐民和謀反的重要證據被提了出來。

  曹總兵開始針對這一條大聲反駁。

  按照曹川的說法,他之前是有派人去江南購地建私港買宅田,這個沒什麽好辯駁的江湖人士招安之後,大肆購地置業這不是正常的舉動嗎?曆史上鄭芝龍招安後,幾乎把老家整縣的土地全部買下來,官府也沒放個屁。

  然而在購地的過程中,曹總兵表示,他受到了抵製:一幹江南士紳不但不賣地給他,還惡意收購了港口周邊的土地,囤積居奇,漫天要價,抗拒拆遷。

  在這裏曹總兵明確指出:奏章上所謂的“民人”,其實是在偷換概念賣慘:這些田主都是江南縉紳,真正的草民一個都沒有。

  於是雙方鬧翻,於是曹總兵就派人“稍稍使了些手段”你不仁我不義,老子也是朝廷命官,豈容這幫縉紳如此羞辱?

  曹總兵說到這裏,停口不言,雙臂把胸,斜眼看天,大有一副“你耐我何”的氣勢。

  下一刻,奏章的原作者給事中魏續出列大喝道:“奸賊好一張利口,竟將欺虐良民之事說得如此堂皇。”

  魏續說到這裏,轉身麵對禦座躬身行禮:“稟皇上,虐民之事曹川既已認賬,還請發落此人。”

  坐在台上的崇禎聞言哂笑一聲,帶著滿臉的不屑:“曹老爺和徐老爺爭地,朕為何要偏幫你家?”

  魏續被皇上諷刺後,愣了一下,然後他瞬間紅了臉,扭過頭大聲質問道:“即便如此,曹川,你先殺錦衣衛百戶,再炮轟徐家宅第又做何解釋?無令興兵,在大明腹心之地無詔殺朝廷命官,這乃是謀反之鐵證。當日浦江兩岸萬千民人都可作證,你可混賴不掉!”

  曹總兵聽到這裏,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是啊,無令動兵乃是謀反,虧你還知道這一條。”

  “稟皇上,臣在年初到上海之前,於嘉定縣置辦的那處私港,曾被兩起盜匪攻打過。”

  “這第一起是太湖群匪,臣也就不多說了。畢竟江南首善之地,上千名湖匪穿洲過縣跑到嘉定來劫掠,大約也能說過去。”

  忠勇伯大人說到這裏,似笑非笑看一眼魏續:“這第二起就古怪了,去歲十月二十八日(農曆),金山衛杭嘉湖參將馮同屬下練兵遊擊王德喬,曾親率1500名正兵,出營百裏,攜虎蹲炮兩門,圍攻私港兩日,之後退去。”

  “我說魏續啊,到底是誰在大明腹心之地無令興兵啊?是哪家在謀反啊?”

  “混賬,竟有此事!?”崇禎聽到這裏都傻眼了:“梁廷棟何在?去歲兵部可有令於杭嘉湖參將?”

  新任的兵部尚書梁廷棟不是東林黨人,即便是,他在這種掉腦袋的事上也不可能胡說八道,於是他出列答道:“陛下,臣上任不久,實不知情。但據臣所知,去歲杭嘉等地並無兵禍。”

  “查!嚴查!傳朕旨意,馮同王德喬等人即刻革職,押回京城拿問,此事朕定要窮究!”

  看到在禦座上順勢發飆的皇帝和目瞪口呆的魏續,忠勇伯笑著搖了搖頭:“魏大人,你成日裏光顧著結黨害我,可曾想過徐家那夥人是膽大包天的?嗬嗬,擅自調兵一事,沒知會你吧?”

  調侃了魏續一句後,曹總兵轉過臉正色對皇帝說道:“陛下,那徐家一夥劣紳勾連錦衣衛和南京兵部,目無王法,私下調兵攻打民居,反跡已彰,真正是國之大賊。”

  說到這裏,忠勇伯轉身指著群臣中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大喝道:“徐本高,你那族兄徐瑾使動蘇州錦衣衛,無旨調兵謀反之事,怕是仗了你的勢吧?”

  “噗通”一聲,原本臉色就已經變得煞白的徐本高,竄出隊列就給皇上跪下了。

  壓根不理會站在一旁的曹川,徐本高哭喪著臉就對著皇帝喊道:“冤枉啊皇上,此事定乃忠勇伯攀誣。臣家世代忠良,對朝廷一片忠心,怎能做出如此狂悖之事?”

  “哼,真假一查便知,你且下去。”崇禎厭惡地掃了徐本高一眼後,又看向了錦衣衛正牌指揮使駱養性:“看看你錦衣衛做的好事!”

  駱養性這一瞬間已經在腦海裏把徐本高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無緣無故躺槍的駱養性,這時趕緊出列跪地謝恩,並且發誓要派人將所有案犯押回京城審一個水落石出。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原本囂張的文臣隊列,眼看著氣焰就消了下去。

  在場的都是老狐狸,從曹某人剛才的那內幕滿滿的言語和徐本高的反應中就能猜出來:私自在大明腹地江南調正規營兵攻打民宅這件事,大概就是真的。

  按道理說,這種可大可小的事,平日裏大夥一使勁也就糊弄過去了。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在今天是萬萬沾不得的。

  因為群臣知道,坐在禦座上的皇帝今天原本就是來拉偏架的,結果居然冒出來如此大的一個把柄落在了皇帝手中......這個時候誰要是敢再上前胡說八道,那麽一旦等金山衛那些蠢貨軍將和士兵被錦衣衛押回京城拷打一番後,到時候皇帝是一定會秋後算賬的話說謀反同黨到底會是什麽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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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明中葉正德,萬曆這些皇帝在台的時候,朝堂上曾經出現過一種病態現象:文臣拚命上帖子懟皇帝,然後皇帝下令打臣子的廷仗,然後這位臣子就出名了,從此變成了士林大佬,剛正不阿不畏皇權的典範。

  這一招叫做“騙廷仗”。

  然而時至今日,這一套滑稽的東西早就施展不開了:晚明社會矛盾劇烈,政治環境早已從寬鬆變成了禁錮。和曆朝曆代末期一樣,明末上至皇帝,下至臣子都變得殘忍狠毒,政爭中動輒家破人亡,朝堂環境日益惡化。

  所以今天在堂上的文臣們,一旦真被皇帝抓住了把柄,那一定不會有人跳出來騙廷仗的崇禎會下令將此人活活打死。

  要知道崇禎在位17年,死在他手下的高官,輔臣1人,尚書4人,總督、督師7人,巡撫11人,其餘侍郎以下的,被下旨用各種方式弄死的官員根本難以計數。

  所以這一刻朝堂上噤若寒蟬,再沒有跳出來賣忠取直的文官,因為崇禎是真會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