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宗祠
作者:生如蟻美      更新:2021-08-23 13:56      字數:2092
  如意摟住清歡的腰,稍微退開一點距離,隔著輕紗盯著她的臉仔仔細細觀察,半響突然輕笑道:“羞了?”

  那微涼的手探入帷帽內,饒是清歡迅速撇開臉,仍是貼著她的眼角沾了一點涼意,悶悶的笑意貼著胸脯傳來,他神情突然明朗起來,貼著清歡的耳道:“傻孩子。”

  清歡臉上熱辣辣火燒似的,固執地偏著頭不理他。

  如意溫柔哄道:“公主下榻,豈容他人在側,都是清理過的,沒旁的人。”

  清歡心裏籲了口氣,許久後悶悶道:“真的?”

  “真的。”如意笑得溫柔璀璨,柔情蜜意睨著她,“誰也沒聽見那些聲音。”

  原本鬆了口氣的內心又擰結起來,還未等清歡回味過來,如意的指尖扣住她的下頜,隔著薄紗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膩聲喟歎:“真是我的嬌嬌兒!”

  清歡想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卻被他牢牢箍住,他的唇退開寸許,目光灼灼盯著她,“再嬌慣些……就好了……”

  清歡不知說何好,隻得板著臉道:“本宮一向講道理,何時嬌慣過。”

  “是麽?”如意笑著捉住她的手往外走去,“公主殿下從來講理,不講理的都是小人。”

  那店主人和小二哥恭謹忐忑地站在樓梯下,見清歡和如意出來惶恐跪下,“敝店寒酸,多有怠慢,請大人和夫人多多恕罪。”

  清歡聽得店主人那句夫人,當下不知是何滋味。

  隻聽見如意道:“永州道多年睽違,近年來可有何有趣見聞沒有?”

  那店主人搖搖頭,“回大人的話,也沒旁的,倒是新近出了個有名的人物,是朝裏赫赫有名的譚大將軍,這可是咱們永州道多少年來第一個出去的大人物啊。”

  “是麽?”如意慢悠悠回道。

  那小二哥偷偷抬起眼來覷清歡,卻與清歡撞了個正著,隔著帷帽亦瞧見他的臉慢慢漲得通紅通紅。

  如意的手指在清歡手腕上箍了一把,淡淡瞥了小二哥一眼,回頭與她道:“夫人可曾聽說過這位大人不曾?”

  自然是聽過,此位將軍握著趙家手裏收回來兵權,日前正駐守在西北邊疆,正等著路上的詔令回京述職。

  永州道相鄰定州道,定州道有博陵郡,永州主郡祁陵,他不去博陵,卻往祁陵行去。

  過了永州道界碑,一路卻是民生凋敝之景,遙遙望去破屋寒舍比比皆是,城郭也俱是寒酸不堪,沿途依稀有不少佛龕寺廟的頹垣殘舍,這實在稀罕,立朝兩百餘年的勵精圖治,四野俱是民物阜蕃之相,何時有聽聞過這樣的殘敗。

  清歡驚詫不已,掀起帷簾問他:“這是怎麽了?”

  如意臉上半點表情也無,緩緩回答:“劫後之景,自然頹廢了些。”

  清歡不解,問:“遭過什麽劫?未曾聞過此地有過水旱之災。”

  如意答:“天瘟。”

  “何時之事?”

  如意久久不語,神色晦暗不明,隻是迎風注視著眼前之景。

  清歡滿腹疑竇,徐徐問道:“你說過,你是博陵崔氏,此崔,可是那個五姓七家的崔?我們為何不去博陵,反而要來祁陵?”

  “祁陵崔家啊……”如意的歎息散在風中。

  馬車沒有進祁陵城,沿著城外的一條官道緩緩行了許久,日暮時分終於在一處山坳見到一座搖搖欲墜的宗祠。

  那斑駁古舊宗祠門牌立於茵茵荒草之中,鐫金大字已被蛛絲結得黯淡破敗,比人高的草叢中隨處可見粉碎如泥的塑像。

  如意背著手,輕蔑地踢開腳下的一塊圓石,那石頭骨碌碌滾進草深處,掩埋在翠色之下。

  清歡看得真切,那是一尊小彌勒佛的頭顱,模糊的臉上已是劃痕累累,卻依稀能看出那眉目栩栩如生的雕工。

  這裏,從腳下到宗祠的短短一段距離,居然堆積著難以計數的佛像碎片,在經年的風雨中塌成了泥山土堆,連綿著拔高了地勢。

  這實在太過詭異,滿地殘留的陶土脫了金繪彩飾,顯露出一種猙獰的形態來,這不止像佛像的廢墟,更像斷體殘肢的煉獄。

  “這是我家祭祠,荒蕪多年,如今盡成鼠兔之窟。”如意側首,臉色半明半暗的掩在暮色裏,一雙黑漆漆的眼裏滿是陰翳。

  清歡已震驚得無法言語,如意卻有種詭異的平靜和漠然,仿佛對此殘景早已熟稔於心,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去。

  “這都是遺棄的佛龕啊…….”清歡呐呐道。

  “嗯。”如意輕飄飄回道:“今人尊道,這些不過都是以前的破玩意兒罷了。”

  宗祠的門黏了層層蛛絲,門樞已然蠹得厲害,在他的推動下發出一聲悠長尖銳的吱嘎聲,半掩的門突然竄出一隻灰溜溜的小獸,吱吱地迅速掩進草叢裏。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蓬蒿之景,滿地狼藉的碎石朽木和灰蒙蒙的舊塵浮土。

  如意腳尖踢著一樽破舊的燭台撞在長檠柱上,清歡默默環視下四周,這不像祠堂,也不像家廟,倒像是一座佛堂的正殿。

  抬袖抹開牆上的一塊厚灰,露出一小塊極其鮮豔的紅色,好像是一尊結跏跌坐的佛,拭去的那塊正是佛身下的蓮座,朱砂填的色彩曆久彌新,在灰暗的屋子裏鮮豔得詭異。

  “為什麽都是佛啊……”清歡仰頭盯著那模糊的畫像,搖頭喃喃自語:“為什麽……”

  清歡知前朝尊佛,皇帝中十之七八皆尊國師,興修寺院、廣蓄僧侶,甚至於舍身入寺寄掛,因此前朝後宮皆供養舍利,王公士民瞻奉舍施,天下佛事極為鼎盛,寺院蘭若數不勝數。

  宮中女眷為博聖寵,多愛出家為比丘尼,朝臣以論佛道法為才學,軍隊中甚至出現僧軍這樣的隊伍。

  也因為廣占良田為寺、僧侶供養過度、賦稅過重等原因導致了後期的百姓叛亂。

  自高祖建朝,佛法依舊久占民心,高祖不敢大肆滅佛,一直緩行抑佛揚道之法,借此逐步削弱佛教在朝野仕民中的影響,但這滿地亂象,還有沿路廢棄的佛龕,卻隱隱透著股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