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眼中漆黑一片，伸出手摩挲著那枚如意扣，一字一句念道：“鑿山之心琢玉，刻以佛祖心印，伏願天龍八部，護吾所愛，承此善業，獲福無量，掌燈人永世供養。”

  “玉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寶貝，後頭的字是我為你十六歲生辰花了好幾個月刻下的，縱使我有多不堪，清歡有多嫌棄，可我對清歡的愛，清清白白未曾沾染過一點髒汙。”

  如意強硬地抱住清歡，清歡在他懷中潑婦似的廝鬧躲避。

  他緊緊桎梏，溫柔地親吻她的發頂，“清歡，跟我回去，你要的一切我都補給你，你受的一切傷害讓我用一輩子來償還，我這殘生，所有的愛，隻有你，隻有你……”

  “如意，別再用你的愛再來蠱惑我了。”清歡喘息道：“別把你的卑鄙手段，再擺在我的麵前。”

  “我沒有清歡，是活不下去的。”如意慟道：“我明知道自己髒汙如泥、糟如豬狗，明知道自己不能染指高高在上的公主，明知道和清歡在一起隻有痛苦，我日日夜夜對自己說，放過她吧，讓她開開心心長大，成婚，生子，幸福地度過這一生，我隻做她卑微的奴仆，我把世上最美的花送她，最好的男人捧在她麵前，最圓滿的日子為她鋪設。”

  “可我真的忍不住，要偷一點甜，我魔怔了，我的心想親近她，我的身體想占據她，我想她隻為我一個人所有，我想她一輩子都不諳世事，永遠隻看見我的好。”

  “可最後她還是發現了我的真麵目，我知道我完了，我怕了，我這輩子都沒這麽害怕過。”

  “一個人曾得到過這麽多，最後怎麽可以統統收走一點不留，家財萬貫的富豪淪為乞丐，滿腹詩論的詩人江淹才盡，傾國傾城的美人醜陋不堪，隻要一想曾經得到過的那些，現在我就恨不得殺了自己。”

  “清歡有懷璧之罪啊。”

  清歡頹然，麵前的他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如意，你瘋了。”

  如意的眼裏蔓延開狂熱的光，死死盯著她的臉，“是，我瘋了，我早就瘋了……隻有你才能治好我……你跟我回去，回星河苑，我們再重新來過…….”

  “可我已經嫁人了。”

  “這很容易的……我幫他爭得王位，你跟我走…….”

  清歡對他徹底寒了心，“如意，你夠了。在你眼裏，你的背叛是身不由己，你的愛是身不由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你所得到的都是交換而來，你擁有所有的一切也都可以交換，而你卻虛偽地冠之以痛苦掙紮和有情可原。”

  “你為何不敢承認，你就是一個自私自利、怯懦苟且的小人，你的身體或許可以醫治成一個健全的男人，可你的心永遠殘缺。”

  “如意，我看不起你。”

  他臉色慘白，“不是那樣的……不是…….”

  清歡推開他，“無論是與不是，這對我來說都不再重要。如你設想的那般，我現在過得很好，有個很不錯的家，有最好的丈夫，以後或許還會有孩子，我過得很幸福。所以，不要再來了，別把我對你最後那點感情，都湮沒在一次次的彼此折磨中。”

  “如意，我不再是那個坐在你腿上吃糖的小公主，也不是在那個迷醉在你柔情裏的傻子，更不是那個能與你廝守一生的女人，如意，我長大了，清歡長大了啊。”

  如意的身體顫抖著，死灰一片的臉抹去了他的溫潤清俊，他緊緊握著拳頭，嘴唇囁嚅，絕望地望著清歡。

  “解開它吧，到了把如意扣還你的時候了。”清歡把如意扣攤在手心，“我的夫君若看見我身上掛著別的男人的東西，會不高興的。”

  如意胸膛起伏，眼角落下一片緋紅，而後哇地一聲，捂著袖子嘔出一口血。

  那血色瞬間蒙蔽了清歡清澈的眼。

  如意轉過身去背對著她，佝僂著肩，兩塊肩胛骨浮現在繁錦繡金的袍上。

  清歡茫然相望，多年的春風秋月情繾綣，多年目送著他的俊逸背影離去，到如今，卻是如此的寂寥。

  嘶啞的嗓音撕扯著清歡的耳膜：“解開它的唯一方法很簡單，把如意扣砸碎，鉸鏈也就鬆了。”

  “多謝。”

  門外陽光明媚燦爛，光亮炙人，察珠挺著肚子在外麵等候。

  清歡麵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她在身後喚道：“公主。”

  “我還是朋友麽？”她輕聲問。

  “我沒有這樣的朋友。”清歡聲音冰冷：“北宛王爺勾結宋使，這事呼延奉來也做得出來，還把妻子也利用上了，真不錯。”

  “清歡……”察珠囁嚅：“我也不想的，可是……”

  “要當心了，須知險中求富貴，可沒有那麽容易。”

  靛兒從廊下急急忙忙跑來，神色焦急衝清歡揮手，“公主！公主！”

  她氣喘籲籲跑到清歡麵前，“公主……你沒事吧？”

  清歡望著她一臉慌亂的神色，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

  “奴婢剛才跟著公主邁入屋子，誰知身後兩個侍衛把奴婢拉出去，說王妃要和公主喝茶，讓奴婢去偏殿等著，奴婢覺得不對勁要進屋去，卻一直被攔著，急得奴婢在廊下出了一身汗。”

  “公主，你還好吧？”

  清歡點點頭，“無事，喝了一壺香茶，該回府了。”

  府裏，呼延旻帶著銘瑜在馬廄，銘瑜挑了一匹通體雪白四蹄烏黑的雪駒，此刻正給馬兒上著轡頭鞍韉，雪駒脖子上掛了個叮咚亂響的鈴鐺，撒著蹄在廄圈裏踢走，兩顆烏黑的腦袋湊在一起說話，時不時傳來兩人的笑聲。

  清歡在一邊默默看了會兒，呼延旻瞧見她，爽朗大笑，“清歡，來看看我給銘瑜挑的馬兒，機靈得不得了。”

  銘瑜摸著馬兒，對清歡招手，“皇姐，來看看我的雪團。”

  他們笑著，臉上洋溢著開心欣喜的神情，這樣自然而然地招呼清歡，她走入其中，與他們同樣沐浴在喜悅的氛圍裏。

  這才是她該待的地方，這才是她該過的生活，這樣很好。

  清歡走近，銘瑜牽著她的手貼住雪駒柔軟的鬃毛，馬兒揚揚尾巴，甩甩蹄子，撲哧著熱氣轉過頭來貼近清歡。

  銘瑜扭著頭問清歡：“皇姐，它是不是很漂亮？”

  清歡點點頭，“是，真乖巧的馬兒。”

  呼延旻端詳了一眼清歡的臉，問道：“和察珠聊些什麽呢？”

  “也就是些女人間的事情，喝了盞香茶就回來了，她身子不太便利，我也不好多待。”

  呼延旻點點頭，摟住她的肩。清歡沉默地撫摸著馬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