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作者:聞鍾      更新:2021-08-19 00:39      字數:5433
  宋勤掛斷通話,與梁功成說了一下具體情況後,笑道:“梁警官,請您好好核查一下筆錄的信息,Ok?”

  雖然他臉上笑的燦爛,但不知為何,愣是讓人汗毛直豎。

  梁功成從他手中接過楊戩的筆錄,快速掃視了一眼後,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宋隊長,如果是我們這邊的責任,我們自然會好好反省。”

  當然,如果是他們那邊的責任,也請他們心裏有點逼數。

  給楊戩做筆錄的警察不是梁功成的直係隊員,梁功成對他們不算特別了解,可梁功成不覺得他們警察局的人會出現這種堪稱不可思議的小兒科錯誤。

  ——做筆錄本身就是在辨別真偽,如果在最初的身份信息核對上就弄錯了的話,後麵的所有記錄都將失去意義。

  但雖說如此……萬一“查無此人”真的是因為警察把楊戩的身份信息登記錯了,梁功成也絕不會手軟,一定會重罰那兩個被派去詢問和記錄的警察。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錯了就要勇於承擔責任,並加以改正。如果因為害怕被嘲諷,將自己的錯誤含糊遮掩過去,那才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梁功成思索了一下:“宋隊長,請跟我來。”

  宋勤:“怎麽?”

  梁功成客氣道:“嫌疑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擁有什麽樣的身份,這些信息到底是對是錯,您大可親自詢問。”

  宋勤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心知梁功成是因為他的嘲諷而升起了護犢子的心理。不巧,宋勤也是這樣的一個人。但這並不意味著宋勤就會給梁功成留顏麵,畢竟宋勤這個人,一向膽大妄為、肆意囂張。

  宋勤拍了拍手,無所謂的答道:“行啊。”

  “等等,先把我的人放了。”宋勤突然想起來:“讓他們在大廳等我。”

  梁功成:“……好。”

  他應下後,朝一旁的王晟看了一眼,王晟趕忙跟同事小聲說了兩句話,囑咐同事將塗晟、談固等人釋放出來,接著,他在梁功成的要求下,轉身帶著二人朝楊戩所在的審訊室走去。

  生活不易,王晟歎氣.jpg。

  他好像一整晚都在做領路的工具人,根本沒有展現自己智勇的機會。

  宋勤所在的審訊室跟楊戩所在的審訊室挨得很近,沒用兩分鍾,幾人到達目的地。

  將審訊室的大門打開後,入目就是兩個背對著眾人的、身穿警服的背影。

  “李成,錢明明。”梁功成能夠記得警局絕大部分人的名字,看到兩個警察後,他準確的開口。

  “梁隊!”

  “梁隊好!”

  李成與錢明明同時轉身,響亮的喊了一聲。

  梁功成隨手把手裏的筆錄放在桌子上:“你們審訊的怎麽樣?”

  看到跟在梁功成身後的宋勤和王晟等人,李成與錢明明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出了詫異,快速組織措辭道:“他已經將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了,也在筆錄上簽下了名字。”

  梁功成皺眉回憶了一下。

  雖然剛才他隻是粗略的翻了一下筆錄,但是梁功成可以肯定,在筆錄的“事件內容”一項中隻有寥寥幾筆,根本不像是被交代齊全了的樣子。

  負責詢問的警察在詢問事件內容時,一般都是采取問答的形式,在被詢問人回答的同時,負責記錄的警察會將被詢問人提供的回答詳細的記錄下來。

  所以按理來說,這一項應該寫的十分詳實具體,換而言之也就是……字多。

  “你跟我概括一下事情經過。”梁功成不動聲色的對李成道。

  李成思索了一下:“根據嫌疑人的交代,嫌疑人在半夜進入城隍廟的目的是‘探險’,由於城隍廟不對外出售夜票,兩人便用了一點小心思,自己製造出了兩張假‘夜票’。之所以能瞞過門衛,是因為他們對心理學有所涉獵,用了一點催眠的手段。”

  他三言兩語間將案件的主要疑點交代的清清楚楚,這些答案在眾人意料之外,卻十分符合邏輯。

  “哦,這樣嗎。”梁功成淡淡的開口:“你核對他的身份信息了嗎?”

  “核對了。”李成點頭。

  說罷這句話,李成抬眼與梁功成的視線對上,突然Get到他的意思,將一角處楊戩的身份證取過來放在感應器上,打開係統調出楊戩的身份信息:“您看。”

  原來梁隊不是在問他是否核對了楊戩的身份信息,而是想看楊戩的身份信息。

  ……嘖。

  梁功成沒有注意到李成的想法,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楊戩的身份證。

  剛才他將被吳瑾暉判定為“查無此人”的身份證號碼默記了下來,梁功成可以肯定,現在楊戩身份證上的號碼就是那個“查無此人”的身份證號碼。

  眼看既有與號碼相匹配的身份證,在係統內又可以調出這個身份證號碼的所有信息,明明是一件好事——這證明李成二人沒有將楊戩的身份信息登記錯誤,但梁功成湊上去仔細看了一會兒,心裏卻越來越涼。

  他的視線在楊戩的身份證號碼和籍貫上來回掃了數眼,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楊戩的身份信息是假的。

  眾所周知,身份證號碼共有18位,其中前六位分別代表省、市、縣,地域不同的人,身份證號碼前六位的數字也不相同,但楊戩的籍貫與他的地域號並非一處。

  楊戩的籍貫顯示他是K市本市人,他的身份證前六位卻與老家在隔壁省的李成相同。

  梁功成不由得怔住了,腦海中一片混沌。

  一個在國安局係統內“查無此人”的身份證號碼,卻能在警察係統內檢索出來具體信息,而且這個身份信息上的錯誤極其明顯——這是在開什麽玩笑?!

  本以為這件事到此已經足夠天方夜譚,沒想到等梁功成一錯眼再朝楊戩的“籍貫”和“身份證號碼”看去時,他的籍貫卻突然一變,變成了與地域號相符合的省、市、縣。

  梁功成:“……”

  梁功成:“???”

  梁功成:“!!!”

  他恍若不經意間抬頭看了楊戩一下,與楊戩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對上後,梁功成心裏猛然一驚,憑借強大的自製力強行平複自己的心跳。

  ——係統內會自行變動的假信息,看似邏輯完美的案件經過,已經被簽名確認卻字數極少的筆錄……

  這一切都指明了,從一開始,楊戩的身份就是假的,不僅他的身份是假的,李成二人對他的認知也不真實。

  桌麵上的這個身份證與其說是楊戩的身份證,不如說是由李成腦補出來的“楊戩”該有的身份證:李成潛意識裏覺得“楊戩”是K市本地人,於是他腦補出了一個本地人的籍貫,但李成本人的身份證號碼前六位是隔壁省的地域號,於是在李成的慣性之下,“楊戩”的身份證號出現了一個低級Bug。

  楊戩這種能力甚至能夠幹涉到係統——不,與其說是他幹涉了係統,不如說是他幹涉了別人對他的認知。

  如果梁功成沒有猜錯,在其他地方的警察係統內查這個身份證號,得出的結果同樣會是“查無此人”。

  所以……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神仙?鬼怪?

  還是別的不知名生物?

  總之不會是人類,這種能力根本無法用“催眠術”解釋清楚。

  結合“特別調查處”的名字和宋勤等人深更半夜出現在城隍廟的舉動,梁功成覺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真相。

  在梁功成與李成兩人確認楊戩的身份信息時,宋勤並沒有往上湊,而是死死的盯著楊戩,麵色越來越難看,額頭更是浸出冷汗,像是在窺探到了自己不該窺探的人物後,身體基於求生欲自行發出的抗議。

  一旁的梁功成勉強定了定心神,再次掃了一眼筆錄,毫不意外的發現筆錄上剛才還寥寥無幾的字數突然變得滿滿當當。

  他深吸一口氣,暗自用眼神提醒了宋勤一下,與他一同走出審訊室,一旁的王晟也緊跟著走了出來。

  離開狹小又逼仄的審訊室後,宋勤的臉色不再那麽凝重,他抬手將汗水抹掉:“梁隊,你心裏有結果了嗎?”

  梁功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確實不是你們的問題,但也不是我們的問題,你帶……帶他走吧。”

  之前梁功成曾認真的思索過宋勤的身份,以及他深更半夜前往城隍廟的目的,但是現在……

  在一不小心知道了楊戩的“秘密”後,梁功成突然失去了求知欲。

  宋勤認同他的話:“你說得對。”

  他果斷道歉:“很抱歉,我剛才誤會了你們。”

  梁功成歎了一口氣:“再見。”

  說罷,他叫王晟:“王晟,叫上李成、錢明明,收工了。”

  “哦,好的。”

  王晟一頭霧水的聽著他們打機鋒,不僅什麽都沒有聽明白,反而更加糊塗了。但他是一個服從性很高的警察,聽到梁功成的吩咐後,王晟第一時間將李成、錢明明叫了出來。

  梁功成思索了一下:“我去把審訊那個女孩的同事也叫出來。不過,既然她的身份信息可以被查詢到,該發布的內部通知還是要發布的。”

  “好。”宋勤應了一句後,在手機上點了幾下:“我跟老吳說過了,你應該很快就能接到通知。”

  梁功成深深看了宋勤一眼,伸手按了按自己死命跳動的太陽穴,轉身離開審訊室。

  隨著與楊戩所在的審訊室距離越來越遠,梁功成一直僵硬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下來,回憶著剛才看到的身份信息和筆錄上莫名增加的字跡,梁功成原本堅定的唯物主義世界觀轟然坍塌。

  ——沒有什麽語言能夠形容他的心情。

  ——沒有!

  待眾人離開之後,宋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重新走進僅剩楊戩一人的審訊室。

  宋勤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乖巧懂禮過,他回憶著師父教給自己的、麵向修為高深的大能時的禮節,深作揖禮:“拜見前輩。”

  楊戩淡淡的睜開雙眼,準確叫出宋勤的名字:“宋勤。”

  ……

  在楊戩與宋勤談話時,距離他不多遠的薑棠與他開啟的是截然不同的模式——如果楊戩是爽文劇本,那麽薑棠就是廢材劇本。

  梁功成等人趕到薑棠所在的審訊室時,她已經被問到兩眼無神、雙目呆滯,對自己前後所說的話記憶混亂,無法自圓其說,被張賦逮到了許多的漏洞。

  但是……她也不能說實話呀!

  實話看起來更假好嗎!

  她頹廢的縮著脖子,如果不是僅存的那一絲求生欲支撐著她,她簡直就要化身鹹魚將腦袋癱在桌子上了。

  “根據王振國的供詞,你們在晚十一點前到達城隍廟,那麽,在十一點至十二點期間,你與同夥在做什麽?”張賦麵容嚴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請停止你滿嘴的謊言。”

  薑棠神色懨懨:“我們就坐著,啥也沒做。”

  張賦瞥她,換了一個角度發問:“為什麽會半夜十二點聚集在城隍廟?”

  薑棠木著臉:“因為我們腦子有病。”

  假如剛才她的態度是“警官!請聽我狡辯!”,被張賦毫不留情的挑出一係列邏輯錯誤後,薑棠的腦細胞存貨宣布告罄,徹底轉變為“死豬不怕開水燙,愛咋地咋地!”。

  張賦被她不合作的態度氣到了,狠狠按了按自己的額角,打起精神繼續詢問:“你……”

  他不是沒有遇到過滿嘴跑火車的嫌疑人,事實上,嘴硬的嫌疑人張賦見得多了,但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像薑棠這樣神奇的人士——前後邏輯不通也就算了,她嘴裏說的話簡直像放屁一樣,與事實毫不沾邊,而且態度還極其憊懶。

  此時已近淩晨一點,薑棠看到張賦略顯疲憊的神情,心裏暗暗叫苦。

  不是她不配合,主要是……說實話吧,張賦也不信,說假話吧,作為一個毫無經驗的守法好少年,薑棠根本騙不過張賦,三兩下就被他揪住了漏洞。

  怎麽做怎麽不對!

  簡直了!

  在體內靈力的支撐下,雖然薑棠不睡也並不會覺得困乏,但在這種高強度的審訊之下,讓人很容易產生精神崩潰的錯覺。

  就頭禿。

  很頭禿。

  瀕臨抓狂之際,審訊室的門被梁功成一把推開。

  梁功成打斷張賦的話:“張賦,趙登峰,審訊可以結束了。”

  張賦一怔,眉頭立刻緊緊皺了起來,不解的問:“梁隊長?”

  梁功成沒有與他多解釋:“這是從上級那裏接到的命令,立刻執行。”

  張賦反對:“梁隊長!嫌疑人滿口謊言,這件事情必然另有隱情,現在將其放走太——”

  本來他也不認為這會是一個多麽重要的案件,畢竟薑棠兩人沒有造成任何後果,但隨著對薑棠的審訊,張賦越來越覺得不太對勁,職業生涯多年形成的直覺告訴他,在這個簡單的案件背後,必然藏著一個十分轟動的消息。

  “張賦!”梁功成沉下臉,厲聲道:“立即執行命令!”

  “……”張賦還想再抗爭一番,看到梁功成聲色俱厲的模樣,他咬牙站了起來,妥協的敬禮:“是!”

  說罷,他轉身走出審訊室,趙登峰在張賦與梁功成之間來回看了幾眼,追著張賦走了出去。

  梁功成的脊背有些疲憊的彎了下來,他回頭默默看了薑棠一眼,輕聲道:“小姑娘,你……你去大廳暫時等待一下吧,等會兒你的同伴就出來了。”

  現在梁功成算是回過味來了,特調處十有八九是衝著這兩人兩動物來的,隻是看雙方的實力差距……有億點點懸殊。

  不是梁功成漲他人威風,滅自己誌氣,主要宋勤吧,看著就沒那個不知是人是妖是魔鬼的嫌疑人氣場強大。

  說起動物,這兩人還有一個疑點——那兩個與他們一起的動物好像就那麽突兀的消失了,但無人察覺異常。

  梁功成打住念頭,懶得再往下想。

  薑棠:“哦……好。”

  剛才的事情發生的太快,三言兩語之間,她突然就解放了,但薑棠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高興。

  想到張賦的負責與果斷、聰敏,薑棠突然覺得不是滋味,極其想將實情認認真真的跟他解釋清楚——但問題是,作為一個不迷信的21世紀好青年,想也知道張賦根本不會相信她。

  啊啊啊!

  所以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成功抱上祖國爸爸的大腿呀!

  她不想努力了!

  她隻想做一條快樂的鹹魚!

  薑棠有些愧疚的走出審訊室,臨走時偷偷掃了張賦一眼,看到他沉默的站在一旁,嘴唇抿的緊緊的,不知在想些什麽,不由得更加難過。

  ……嗐。

  在王晟的帶領下,薑棠磨磨蹭蹭的朝大廳走去,隨意掃了一眼一旁的塗晟等人後,她在大廳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送走邱詩詩後,梁功成走到張賦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件事情已經轉交給了國安局的同事,你不必難受。”

  張賦煩躁的撓了撓頭:“可我覺得我距離真相已經很近了!”

  梁功成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有些時候,有些真相,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無知是福。

  這句話雖然並非適用於所有情況,但在眼下確實是如此。

  說罷,梁功成對張賦擺了擺手,也抬腳離開了。

  張賦沉默的思索了片刻,想到這個案件中的重重疑點,眉頭越皺越緊。

  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狗、鷹,兩個動物沉穩的眼神和舉動,案發現場兩個嫌疑人與兩個動物獨特的坐姿,接近午夜十二點的時間,明明不存在卻被合理化的夜票,門衛不自覺為兩人補充邏輯線的詭異行為……

  張賦將所有的不合理之處細數了一遍後,原本溫熱的雙手逐漸變得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