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子，你這是在搞什麽？”

  藏經樓中，楚天策埋頭苦讀，四麵八方都是堆砌如山的典籍。

  濃鬱而駁雜的丹香彌散，散落的丹鼎和隨處堆積的藥材，每一件都是品質絕佳的珍品。

  金磚趴在楚天策肩頭，遊目四顧，目光有些類似久睡未醒的疲乏與迷蒙。

  楚天策聞言一愣，感受著肩膀上金磚的重量，驚聲道：“你已經出關了？感覺如何？”

  “依舊是老樣子，我沒有把握在突破星域極限的過程中，不會引發特別的後果，所以依舊停留在淨土境中期，不過本源要比之前更加平和沉靜。想要更進一步的恢複，需要一些特別的東西，在這方星域中大概是很難尋覓了。”

  金磚微微搖頭，目光漸漸聚焦，望著楚天策手中的丹書，疑聲道：“你在重學神紋丹道？”

  聲音中充滿疑惑，卻沒有責怪和不悅。

  金磚一向了解楚天策，其性情謹慎、並不貪多，既然一貫習練長生丹道頗為順遂，並無難以突破的瓶頸，遠未到達旁征博引、觸類旁通的地步，貿然改修神紋丹道，必然有其不得不然的緣故。

  “不算是學習神紋丹道，隻是遇到一件事，長生丹道似乎沒什麽辦法。”

  楚天策苦笑著搖搖頭，迅速將天獸宗所遇死劫神紋細細介紹了一遍。

  金磚目光閃爍，愈是聽楚天策講述，眼中的好奇與凝重便即愈是深刻。

  “這是我刻畫的神紋，以此神紋，隻要境界壓製、便可以破解死劫神紋，隻是這個過程極其繁瑣、消耗劇烈、耗時良久，天獸宗如今死劫遍布、生靈湮滅如風卷殘雲，縱然我有無窮精力、天獸宗也等不得這樣慢慢處理，我思之再三、或許隻有神紋丹道。”

  楚天策聲音充滿了無奈。

  這確實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生死交織的神紋，固然品階不必全部維持在天階上品，但本質卻是極其高絕。

  唯有以騰靈境的生命劍靈與死亡劍靈為根基，才能夠繪製出極致的神紋，破解死劫。

  這枚神紋，大概率茫茫星域，隻有楚天策自己能夠繪製。

  哪怕其悉心教授，將神紋種種細微的奧妙盡數傳授，缺乏生死大道的理解，亦絕難成功繪製。

  一如天獸宗弟子本源深處的死劫神紋，哪怕其品階不足，但本質高絕，絕非尋常丹藥可以救治。

  “你這個思路倒是沒有問題，神紋丹道最初、其實就是這個思路，神族觀想天地萬靈、宇宙生滅，創製神紋，繼而以天地萬物為紙、以神紋為筆，勾勒萬千。刻畫在藥材上，便是最初的靈丹，刻畫在刀劍傷，便是最初的靈兵，刻畫在門窗上，便是最初的靈陣。”

  “其後無窮歲月發展，億萬先賢推演，方才漸漸形成了三條大道，靈丹，靈兵，靈陣。”

  “這三條路，本質雖依舊與創製之初相仿，但各自生出無窮靈妙，已經遠不是神紋鐫刻這枚簡單了。”

  金磚自楚天策肩頭一躍而下，一麵說，一麵隨意翻閱著楚天策正在閱讀的典籍。

  《七星丹譜》。

  這卷丹譜的核心，在於引導星辰之力輔助煉丹，使丹藥擁有一種高妙深邃的力量。

  在天獸宗的丹道傳承中，算是屈指可數的佳品，在遠古時代、大概可以煉製天階上品靈丹。

  隻是如今星域封印，群星靈韻不全，莫說是天階上品、縱然天階中品，都頗為艱難。

  “七星丹譜，引星辰之力輔助煉丹，這是布陣的手段，用來煉器尚且勉強，煉丹就有些胡攪蠻纏了。縱然能夠煉製出天階上品靈丹，也隻是煉丹師境界高深、藥材品階絕佳罷了，不值得特別費心。”

  金磚隨手將丹譜拋在一旁，目光繼續掃過其他一卷卷丹譜。

  這些丹譜，都是天獸宗的珍藏，一大半修煉到巔峰、都至少可以煉製天階中品靈丹。

  還有一部分雖然難以煉製高階丹藥，但其中卻多有妙悟，蘊藏著種種並不完善的靈思。

  顯然是創製丹譜之人受限於境界、難以觸摸到更高境界，或者半路崩卒、身死魂滅，才隻留殘本。

  這些品階不高、甚至並不完整的丹譜，反而有時候能夠給楚天策一些奇妙的啟發。

  正因為境界不足，所以天馬行空，並無束縛，頗有些無知者無畏的神妙。

  “神紋丹道，歸根到底、是神紋妙用，藥材在其次，所以往往可以化腐朽為神奇。但凡事有利有弊，神紋愈是神妙非凡，藥材的力量、便愈是受到限製，然而須知神紋終究是生靈觀想天地而得，靈藥卻是天地孕育，優劣尚在兩可、但終究是隔了一線。”

  “長生丹道的本質，其實並不是激發藥材的本性藥效，而是激發藥材蘊藏著天地靈妙。”

  “唯有天地本真的靈妙，才是最為珍貴的奇瑰至寶，所謂高階靈藥、無非是蘊藏天地靈妙更多更純。”

  “而神紋丹道，則是以煉丹師的高妙手段，勾勒天地玄奧，與藥材本真藥性貫通交融，互相激蕩。”

  “其實煉器師中，亦有舍棄神紋、追求天地自然的分支，隻是相對遜色而已。這倒並不是因為這些煉器師手段不足、境界不高、眼界不廣，主要是兵刃戰甲自身的特性，使之需要更加精微和契合的力量，天地自然固然精妙，卻很難特別適合修者搏殺。”

  金磚語氣從容，細細為楚天策解釋著。

  很顯然，這一段時間的閉關，金磚的靈魂記憶明顯明澈了許多。

  許多往昔記不清楚、說不明白的關竅，盡皆娓娓道來。

  楚天策默坐精聽，心中對照著這段時間以來閱讀的典籍，不斷反思。

  金磚並未真正提及任何煉丹手法、神紋繪製，但卻是高屋建瓴、解釋著神紋的本質。

  一時之間，無數靈思妙悟、模模糊糊、若隱若現，不斷在楚天策魂海翻滾。

  “我傳你長生丹道，自然是存了私心，以你的手段、想要靠參悟天地玄奧、繪製神紋，為我煉丹治病，耗時之***本無法想象。唯有長生丹道，激蕩靈藥本身的天地玄奧，我才能夠盡快得到恢複。隻不過你修煉長生丹道，卻別有妙處。”

  “你修煉長生丹道，在煉器和布陣兩道卻是專修神紋，實際上卻可以互相印證。”

  “神紋大道，一脈相承，煉丹、煉器、布陣，本質上足可圓融貫通，傳聞太古時代、神族大能，並不分割三條大道，神紋勾勒、便可震蕩宇宙洪荒、繪製天地法則，言出法隨，可堪神明。”

  “你若兼修三道，實在是平白浪費許多心力，不如在最適合的丹道直接參悟天地精粹。”

  “待到有朝一日，你當真達到極高境界，便有可能霍然貫通。”

  “到得那時，神紋大道一通百通，更兼可以直接體悟天地玄奧，前途廣大、是勝過專修一門的。”

  “當然，這是基於我對你天賦極高的預估，如若修行不順，兩道並進、互不幹擾，也不是壞事。”

  金磚目光閃爍，似乎想到了一些往事，卻是不曾提及。

  雖然靈魂本源恢複了些許，但金磚依舊極其謹慎，絕少思量有關自己的往事。

  不斷整理著的，亦隻是一些修行法則，或者是用來指點楚天策和鬼舞秋，或者是輔助自己恢複。

  楚天策沉思片刻，方才緩聲發問：“若說神紋丹道，隻是靈藥鐫刻神紋，那麽這兩種煉丹法、其實可以共存，譬如以長生丹道煉製靈丹，再輔以高階神紋，豈不是可是事半功倍，藥效疊加？”

  “道理似乎合理，但實際上絕非這麽簡單。”

  金磚深深望著楚天策，眼中恍惚間有種古井月影的飄渺與幽森，嘴角勾勒起一抹苦笑。

  沉默良久，方才說道：“星海之中，類似長生丹道的煉丹法門，雖然良莠不齊、但總量其實並不特別稀有。相當一部分靈丹師，都會在修行生涯的某個階段嚐試習練，一則用來體悟藥性、反思天地玄奧，以期有助於神紋丹道，另外亦是心中有些不甘。”

  “這個思路，自然是有無數前輩先賢嚐試，但總體而言，成功者寥寥無幾、蛻變者史料無存。”

  “你若是有心嚐試，需要專注在天地玄奧的理解和體悟上，不要太拘泥成丹品質和效率。”

  “烈蒼星域封印，遠古遺存的典籍品階不足、多有遺散，再加之這本來就是小道，你不知曉也正常。”

  楚天策聞言，略一思忖，終於微微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大概明白了。天獸宗的靈丹師十不存一，而且妖獸本就缺乏煉丹的天賦，我會請桓昱宗門安排人去藥王穀購買足夠的生命靈丹，我來嚐試刻畫神紋，如此有些類同聯合煉器，或許成功率高一些。”

  看著金磚目光中沒有反對，楚天策取出一枚傳音玉符，迅速將需求向玄武星傳遞過去。

  天獸宗雖然死亡極重，但剩餘的門人仍舊不是一個小數目。

  這樣的丹藥需求量，整個烈蒼星域，隻有藥王穀可以接下。

  至於天獸宗早先庫存的生命靈丹，早已經消耗一空。

  甚至不隻是生命靈丹，但凡是有可能綿延壽元、抵抗死劫的靈藥，都在早期便被盡數服食煉化。

  “給我看看你刻畫的神紋。”

  待到楚天策將通訊完畢，方才開口。

  楚天策取出一枚丹丸。

  遠古靈丹，天階上品，隻是隨著時間流逝、精元難以存留，隻剩下了天階中品。

  與先前給靈丹師吞服的靈丹相比，這一枚的神紋刻畫更加激烈強橫，天階中品的靈丹神韻、在神紋的強行激蕩下，幾乎重新突破極限，再次晉升天階上品。隻是楚天策刻畫的神紋，與靈丹本源力量並不完全契合，丹靈稍顯淩亂，藥性顯得並不純粹。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楚天策才沒有選擇讓靈丹師吞服這枚丹藥。

  “生命與死亡真意，都達到了騰靈境，而且彼此之間竟然隱隱調和，這場死劫對天獸宗如何或許難言，但對你來說、看來確實是一場機緣。”金磚雙眼一亮，旋即小心接過丹藥，細細檢查著，“這個思路倒是沒有問題，隻是太過激烈、太過急切了。”

  “多人煉丹，刻畫神紋，雖然比例不高、但其實並不罕見，一般是以圓融契合為主，少有中宮直進。”

  “你這神紋刻畫，就如同你的戰法，淩厲霸道、不舍晝夜。”

  品評了片刻，金磚一抖手，直接將丹藥拋入口中。

  良久，方才搖頭道：“這是你的問題，但不是你眼下的問題，你給藥王穀傳訊，讓他們的丹藥在這個位置留下一個空間，專門給你刻畫神紋，唯有如此、才能夠最大化調理生死本源，使神紋的力量極致運轉、同時不影響丹藥自身的生機和藥性……”

  金磚一麵說，一麵隨手勾勒，似乎淩空煉丹一般。

  突然，金磚指尖與聲音同時停頓，疑聲道：“你一直說死劫神紋，死劫神紋，可是這個樣子？”

  手腕輕抖，先前的丹紋突兀消弭，虛空中緩緩呈現出一枚純黑色的神紋。

  恍惚之間，靜室之中，好似九幽地獄，處處充盈濃鬱至極的死氣，全無半點生機。

  深沉而厚重，幽森而凶戾，光影幢幢、楚天策隻感覺一陣窒息般的壓抑，如同被太古凶獸盯住。

  本源深處，血脈奔騰、真元呼嘯，幾乎是本能般催動到極致。

  “大概就是如此！隻是無論邵永安、或者其他人本源深處的符文，都遠遠不及如此強橫詭異。”

  楚天策一張口，聲音竟然鋒銳如劍，赫然是被這枚神紋壓製到了極限。

  若是再強橫一絲，楚天策甚至極有可能直接爆發戮血劍、燃燒天妖聖體，保全自身。

  “這是纏心鬼紋，曾經在星海中威名赫赫，殺生奪魄，匪夷所思，有種種難以揣測的靈妙。”

  金磚目光閃爍，虛空中的神紋緩緩消散。

  四麵八方，似乎在一瞬間旭日東升、掃出陰霾，在楚天策心靈中竟然升騰起光明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