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下棋

  沒有人會覺得沈鳳書能輕易的贏一百盤棋。

  是，沈鳳書的確是在鎮子上過了棋關，但守關的隻是外書院的圍棋教習，還沒摸到煉氣邊的普通人而已。充其量也就是多下了幾十年棋，倚老賣老，和真正的以棋道為修行方向的築基修士比，絕對是天差地別。

  知情的人都知道，沈鳳書過關的時候還有一個內書院築基前輩血染棋盤，不過那也主要是因為前期那個凡人教習下的太差，被人埋了十幾顆伏子，接手半盤棋無力回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而且那個吐血的前輩還不是鑽研棋道裏最強的。

  這次給沈鳳書安排的對手，全都是棋道修士，沈鳳書就算棋力通天，想要贏一百盤，恐怕也得幾年時間。

  反正這一百天就是給沈鳳書消遣的，到時候他沒達成，老祖大手一揮說免了，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

  總之，就一個宗旨，不得罪人，也不破壞那些高手對沈鳳書本身的安排，更維護了書院的規矩和麵子，不至於落人口實，沈鳳書隻要平平安安過了這一百天就好。

  安排好這些，安正靈就帶著沈鳳書新抄錄的詩稿興衝衝的去給掌教送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隻要侍弄好沈鳳書就好，卻可以在內院核心靈氣充沛的地方住一百天，雖然隻是最邊緣的角落，可這也比他往常住的地方好上太多了。在這裏修行，效果比外麵要強十倍，說不定築基有望。

  一切計劃的都很完美，可就在第七天頭上，掌教安排的那個棋道築基前輩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狂吐鮮血的時候，還是驚動了所有人。

  怎麽會？

  一個專修棋道的前輩，不應該吊打那個凡人小後生嗎？吐血？

  “弟子連輸十盤！”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的棋道弟子，見到掌教，幾乎要哭出來：“第一盤他先手，第二盤他讓先，第四盤開始他讓一子，第七盤讓兩子，最後這一盤讓了弟子三子。弟子……弟子恐怕不是下棋的料！”

  十盤棋殺的一個棋道築基弟子竟然信心盡失，道心不穩，居然開始自我懷疑？掌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一個前途無量的弟子，被一個十六歲的凡人小後生下棋下到心神俱損血染棋盤大病一場，並且不得不閉關休養，心境修為幾乎掉落到了剛剛築基的時候，慘不忍睹。

  第二天，陪沈鳳書下棋的人就變成了另外的兩位前輩，看起來年紀更大，棋藝更強。而且還是同時和沈鳳書下棋，沈鳳書同時要考慮兩盤棋局。

  五天之後，輸的麵無人色的兩位前輩再沒敢繼續，主動向掌教要求換人，隨後兩人急匆匆的閉關休養，生怕步入第一個師弟的後塵，導致境界掉落。

  接下來就變成了四個棋道高手，每天同時挑戰沈鳳書。

  三天之後，四個棋道高手再不敢托大，托詞要複盤研究之前三天棋局的變化，一個一個跑的比中箭的兔子還要快，仿佛這個最邊緣的小院是龍潭虎穴一般，連靠近都有危險。

  前後七個人，總共下了三十幾盤棋，沒有一個人能在沈鳳書麵前奪得哪怕一場勝利。別說勝利，從落子開始，除了因為沈鳳書讓子導致的對方稍有領先優勢的局麵就沒超過五十步，之後的每一局棋都是沈鳳書在吊打一群前輩高人。

  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二連星開局，就沒有別的變化，明明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的落子沒錯，可是總是在中盤的時候被小後生一通王八拳按在地上強烈的摩擦，摩擦，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每一個前輩都有能力讓沈鳳書輕鬆的陷入幻境無可自拔，下一些錯招，可堂堂築基高人，在凡人眼中已經是仙人的前輩，四個人同時挑戰一個十六歲的凡人小後生如果還要用這種手段的話，那用了這種手段的人，這輩子都不用想要有心境提升了。

  哪怕硬著頭皮，他們也得忍受沈鳳書這個小後生在棋盤上的蹂躪，直到投子認輸的那一刻。

  對了，所有人都是棋到中後期，棋手主動棄子認輸的，沒有一盤是下到最後收官要數目數的地步。官子？不存在的！

  前後七個內院棋道築基弟子，現在連和沈鳳書麵對麵下棋的勇氣都沒了，這是何等的凶殘？

  接下來，隻能是掌教讓還在書院的棋道一係的弟子輪番前來挑戰，卻再也不敢讓任何一個人和沈鳳書下棋超過三盤了。

  這小後生棋路太狂野，沒有一定之規，卻把每一個人虐的膽戰心驚，對於棋道修行來說，簡直就是顛覆。

  半個月之後，琅嬛書院的所有棋道築基弟子基本上都輪了兩圈。本來書院就是個小宗門，築基弟子已經算是高端力量了，又能有多少？

  一百盤還差幾盤才到，可是卻已經沒有人敢挑戰沈鳳書了。真要因為下棋輸給一個凡人導致自己心境掉落，那實在是得不償失。

  “你們真讓我失望！”麵對一群棋道弟子的推諉，掌教幾乎要勃然大怒了。

  下棋而已，輸幾盤而已，如果真想在棋道一途上有所突破，不和高手下棋還想進步？連一兩盤的輸贏都看不開，談何棋道？眼前這麽好的對手竟然不知道珍惜，一群豬嗎？

  沈鳳書再次麵對對手的時候，發現已經不是幾個人挑戰自己一個，對麵就是一個看起來很隨和的紫衣年輕人。

  “不介意他們遠一點研究一下我們的棋局吧？”沈鳳書並不知道自己眼前的紫衣年輕人就是琅嬛書院的掌教，也看不出對方修為，但他不傻，對方一個人過來，身後一堆人打算跟著研究，這是普通弟子？

  “隨意，聲音不要太大就行。”沈鳳書完全不在意，但還是解釋了一下：“你知道的，外麵聲音太大的話會讓我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棋路就會有點偏激，再出闖關的時候那種事情就不好了。”

  “……”笑容滿麵的掌教忽然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事情是書院之前辦事的人做的不對，當時讓一堆人在棋院外麵對沈鳳書冷嘲熱諷，現在沈鳳書舊事重提，掌教除了尷尬之外就隻剩下苦笑了。

  “放心，他們不會出聲的。”掌教終究還是擠出一個笑容保證道：“就算他們吵破天，也不會有聲音傳到你耳朵裏分毫。”

  “那就好！”沈鳳書完全相信這一點，點點頭，這態度讓他很滿意，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

  誰執黑完全沒必要推讓，沈鳳書現在才是守關大魔王，沒上來直接問讓幾子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掌教也不客氣，伸手拈棋，下了一子，沈鳳書跟上，兩人你一子我一子，很快下了十幾子。

  “你的家人送來消息，說是你父親身體已經無大礙，讓你不用擔心。”下棋間歇，掌教還是給沈鳳書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那我就放心了。”沈鳳書也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有個讓人高興的事情了。

  “沈公子，我有個問題疑惑很久了。”掌教一邊捏著顆棋子琢磨，一邊故作隨意的問道：“你為什麽一定要拜入書院呢？”

  “倒不一定非得是書院。”沈鳳書毫無心機的回答道：“隨便哪個仙門都可以，隻是趕上書院了那就拜入書院唄！”

  “這是為什麽？”掌教大惑不解的問道。之前還以為沈鳳書這種有大背景的人是對書院有所圖謀，難道猜錯了？

  “我父親重病，隻有仙門丹藥才能治好。”沈鳳書誠實的回答道：“但仙門丹藥不賣給凡人，所以我隻能求拜入仙門，隨便哪個仙門都行。”

  “就因為這個？”掌教有點想把之前拒絕過沈鳳書的那幾個宗門全都大罵一頓了，你們賣顆丹藥給這後生不就完了？害的書院緊張了這麽長時間！

  “就因為這個！”沈鳳書重重的點頭，隨後提醒道：“該你下了。”

  真相居然就這麽的……簡單？掌教都有點哭笑不得了！這誤會真的是太大了，大到讓他都覺得可笑的地步。

  “你父親是怎麽重病的？”掌教下了一子，隨口問道。

  “就是一夜之間須發全白昏迷不醒，禦醫都看過了，說是無能為力，後來靠一顆祖上傳下來的續命丹藥維持生機。”沈鳳書應了一子，飛快的說道：“我身為人子，隻能出來找機會。”

  一夜之間須發全白？掌教和那邊聽到這話的一群修士，腦海中全都泛起棋院教習張師的那一頭銀發。再看看沈鳳書，好像大家都明白是出了什麽事情。

  掌教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原來如此，不是針對琅嬛書院就好。早知如此，就應該主動做人情，何苦鬧成這個樣子。

  “那些誣陷你的家夥他們家人的首級都看到了吧？”掌教又關心的問了一句：“放心，一顆都沒有少。”

  沈鳳書點了點頭，就算是心裏不舒服也沒說什麽。仙門修士高高在上，是不會在乎幾個普通人的性命的。無辜又怎樣？用前幾天安師兄解釋的話說，那是那些作惡的人給家人帶來的因果。

  “弈棋之道，終究要勘破勝負之心。”掌教把話題帶回到了圍棋上：“看你的棋路，每招必爭利益，不管大局，卻又從不輸棋，你是怎麽做到的？”

  “簡單啊！”要講棋道？沈鳳書微笑起來：“這圍棋雖然講究的是長遠大局，可眼前的這一步，才是最重要的啊！當然每招必爭，我要是這一步不爭，那哪一步爭呢？每一步都不爭，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嗎？”

  抬起頭來，沈鳳書就看到了對麵紫衣年輕人忽然之間認真起來的麵孔，以及不遠處那些人仿佛有點愕然又仿佛有點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這是說什麽了？讓他們這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