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衛媗x薛無問
作者:八月於夏      更新:2022-04-14 10:11      字數:3974
  成泰元年倏忽而過, 轉眼便到了成泰二年。

  肅州與北狄戰火雖未停,可大抵是習慣了邊關的烽煙,又興許是對肅州軍的信任。上元節這日,整個肅州火樹銀花, 燈火熠熠。

  百姓們拖家帶口地出來賞燈, 還有膽兒大的年輕姑娘邊跳著胡旋舞, 邊給心儀的男子拋繡球花。

  衛媗此番出行穿了一身小廝的衣裳,頭上挽了個男子髻,再罩上一頂四方巾, 便儼然成了個眉目精致、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君。

  衛媗先前幾次同薛無問出行,總是招來許多目光。

  這男人在肅州極受歡迎, 去到哪兒都會有百姓喊一聲“小將軍”,一小截子路走完, 手上已經滿滿當當地塞滿了各類小玩意兒。

  諸如平安香包、手編的桔梗布帽、用沙棗泥做餡兒的甜餅, 雖都不是些多名貴的物什, 卻是百姓們的一片盛情。

  薛無問收得爽快極了,半點兒也不遲疑。他這作風看得衛媗啞口無言, 衛家的兒郎們在青州亦是同他在肅州一樣,頗受百姓愛戴的。

  可不管是誰, 對待百姓們送的東西, 從來都是溫溫雅雅地婉拒一聲。實在是盛情難卻了,也定然會在收下後, 差小廝送上裝滿碎銀子的荷包。

  哪像這人,收禮收得心安理得,隻道句謝便大喇喇走了, 連個銅板都不給。

  收下後好生藏著也就算了, 還要起壞心, 將那些小物什一股腦塞給她,厚著臉皮道:“他們這是看在你的麵兒上,才送與我的。”

  弄得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衛媗踟躕了半晌,才拿起了一個香包,細細嗅了下,一陣粗糙的帶著絲苦澀藥香的香氣迎麵撲來。

  她慣來愛香,許多香她聞一聞便能知曉是用了何料。可這個香包裏頭的香料,她聞了好半晌都聞不出是何香。

  薛無問瞧著這姑娘像隻小鬆鼠一般,蹙著眉捧著個香包左聞聞右聞聞的,忍不住偏頭笑。

  笑完一回頭,便見“小鬆鼠”抬起了眸,默默望著他。

  他摸了摸鼻尖,壓住眸子裏的笑意,低聲同她介紹:“這是肅州百姓常用的香包,用的是燒過的麥稈灰還有藥渣子磨成的粉末,能驅毒蟲毒蟻。”

  薛無問把香包給她,不過是隨手給她瞧個新鮮,倒沒打算讓她真用這香包。

  一方麵是入了冬,蛇蟲鼠蟻鮮少出沒,這香包派不上用途。另一方麵是這香到底粗劣,似她這般用慣了好香的高門貴女,大抵是用不慣的。

  哪想到衛媗聽罷他的話,便認認真真地係上香包。

  見他望過來,還認真道:“百姓們的一片心意,自是不能辜負了的。”

  薛無問笑,伸手捏住手上的桔梗布帽,往她隻纏了幾根素白發帶的發髻裏兜頭一罩,笑著道:“那這帽子也別浪費了。”

  因著還在戴孝,衛媗身上的衣裳俱都是一片雪白色,濃密的烏發也隻挽了個發髻,綁了條辮子,便隨意垂在了肩側。發髻裏除了發帶,連根木簪子都無。

  隻她生得貌美,少了衣釵的點綴,也不顯寡淡,反顯得素雅。

  薛無問往她頭上戴的布帽繡了密密的彩線,是肅州未出閣的姑娘十分青睞的發帽,小小一頂,往髻上一擱,便多了幾絲活潑俏皮來。

  大抵是他的動作太過親昵,鬧市裏旁的姑娘都望了過來,好奇有之、羨慕有之,一道道炙熱的目光看得人如芒在背。

  饒是淡然如衛媗,耳根子也不免一陣陣發熱。

  這也是為何上元節這夜,她打定了主意要喬裝成他的貼身小廝。

  肅州的小娘子素來大膽,二人走在路上,不止薛無問接到了繡球花,連衛媗這小廝也接到了一朵。

  按照肅州的風俗,若是無意於給你拋繡球花的姑娘,隻需把繡球花還回去便可。先前衛媗看薛無問還繡球花隻需抬手輕輕一拋,那繡球花輕輕鬆鬆就物歸了原主。

  衛媗非習武之人,自是做不到他那般輕巧。

  小姑娘下意識望向薛無問,便見這廝抱著手臂靠在一棵黃楊樹下,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好似在說:是你非要喬裝成我的小廝的,這下好了,惹得人姑娘春心萌動了。既然是你招的桃花,那便由你自個兒解決去唄。

  見他一副瞧熱鬧的模樣,衛媗咽回了到嘴的話,抱著那朵巴掌大的棉布繡球,轉身往一邊行去。

  潔白無瑕的雪地上很快便多了一串秀氣的腳印。

  拋繡球花的姑娘生得高大明麗,見她走來了,還大大方方地衝她一笑。

  衛媗將手上的繡球花還了過去,輕聲說了句話後,便踮起腳,拉開四方巾的一角給她看自己的耳垂。

  那姑娘顯然是有些吃驚的,很快她便望了眼立在樹下的薛無問,笑著說了句什麽。

  衛媗愣了須臾,旋即便揚起唇角,輕輕點了點頭。

  回去時,薛無問問她:“方才那姑娘同你說甚了?”

  衛媗摸了摸點著個耳洞的耳垂,緩緩道:“她看到我耳上的耳洞後,便問我是不是女扮男裝,我說是。”

  薛無問側眸,總覺著方才那姑娘問的並不是這個,隻不過衛媗既然不想說,那他便也不多問。

  下了馬車,薛無問將她送至霜寧堂,下巴往主屋的大門一抬,慢條斯理道:“今兒是上元節,我差人給你送了份禮。”

  衛媗腳步一頓,“什麽禮?”

  “你一會進去便知曉了。”薛無問提唇,“放心,定然會是你喜歡的禮。”

  說罷,也不知是想到什麽,又道:“我明兒一早便要回肅州軍營去,約莫要等到三月,把北狄軍打老實了方才能回。你在這安心住著,想要什麽便同我母親說。若是想出去玩,挑個天晴的日子同阿若說便是。”

  肅州一入冬,風冷得就跟刀子似的,雪更是下得紛紛揚揚沒個歇停。

  他怕她被這數九寒冬的天凍出病來,忍不住便多叮嚀了兩句。

  衛媗垂下眼。

  三月。

  那會她大抵已經啟程前往盛京了,也不知曉,來不來得及同他再道句謝和說一聲再見。

  思及此,衛媗眼睫微抬,認真望了他一眼,應道:“我會照顧好我自己,你在戰場也要多加小心。”

  這還是她頭一回同他說這樣的話,薛無問垂眸看她,半晌,笑著道:“成,若是你沒照顧好自己,我可是要找你麻煩的。”

  衛媗抿唇笑笑,抱著手爐往前走了兩步,忽而腳步一頓,回過了身。

  “方才……”她說了兩個字便止了話音。

  薛無問挑眉,“方才怎麽了?”

  他這人似乎一點兒也不怕冷,今兒大約是急著要陪她過上元節,還穿著件戰甲便來了霜寧堂。

  此時雪花落了他一肩,瞧著便覺著冷。衛媗將手上暖乎乎的銅手爐遞了過去,緩緩道:“我馬上便進屋了,從這走到淩霄院還要一刻鍾,這手爐你拿著。”

  薛無問凝她,總覺著她似乎有什麽未盡之語。可轉眼瞥見窗牖上晃動的人影,想著來日方長,便也沒多問,接過她遞來的手爐,頷首道:“天冷,進去罷。”

  衛媗緩慢行至廡廊下,方才衝動之下想同他說的話,在舌尖輕輕打了個轉,又咽了回去。

  大雪密密地落,簷下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欲墜,光影細碎。

  “方才我騙了你。”

  “那位姑娘知曉我是女兒身後,問我喜不喜歡他們肅州的薛小將軍。”

  “我同她道,喜歡的。”

  輕輕吸了口凜冽的空氣,她不由得慶幸,自己忍住了。既然遲早要離開肅州,又何必……讓他知曉自己的心意。

  總歸是有緣無分罷了。

  他是定國公府唯一的嫡子,不可能會娶一個罪臣之女做正妻。況且她還是個藥罐子,日後能否有子嗣還未可知。當初因著她這病懨懨的身子,連太子妃都要不顧臉麵地敲打她,敲打衛家,生怕衛家會因著太孫納良娣、孺子而對太子府不滿。

  薛家,大約也是一樣。

  便是尋常百姓都看重傳宗接代,延續香火,更別說薛家這樣的世家望族了。

  這般想著,心底那隱隱的痛似乎也無足掛齒了。

  衛媗推門,甫一入內便有一道身影快步走向她,激動道:“姑娘!原來您真的在肅州!”

  衛媗眸子微微瞪圓,上前用力托住佟嬤嬤的手臂,顫著聲音道:“嬤嬤,你怎麽會在這?”

  佟嬤嬤與石嬤嬤都是她的奶嬤嬤。

  佟嬤嬤年歲比石嬤嬤稍大些,前兩年因著身子不爽利便提前榮養離開衛府,回故裏去了。

  佟嬤嬤離開時,衛媗還覺著不舍。

  可如今卻無比慶幸,若不然,衛府裏無辜慘死的人怕又要多一個。

  佟嬤嬤擦著眼角的熱淚,忍住洶湧的悲愴,哽咽道:“是薛世子派人來尋我,將我帶到肅州來的。”

  佟嬤嬤初時根本不敢相信自家姑娘還活著的消息,衛家燒成了一片灰燼,她以為姑娘早就不在了!

  老天爺總算是開眼了一回,留了姑娘一命!

  佟嬤嬤話剛說完,忽然想到什麽,用力地握住衛媗的手,壓低聲音道:“姑娘,衛家與霍家出事後,褚將軍被降了職,而秦尤那狗賊卻做上了鎮國大將軍。還有沈聽,他帶著十來個從前得霍老將軍相救的遊俠兒去了白水寨,說要查清究竟是誰在害衛家與霍家。”

  衛媗急急出聲道:“沈聽還活著?那,阿瑾,他——”

  “小少爺怕是沒了。”佟嬤嬤原先停住的淚珠子又開始往下淌,“那兩日恰巧是沈管家的祭日,沈聽去給沈管家祭拜,這才逃過一劫。但出事時,小少爺就在老將軍府上,那兒也成了一片灰燼,怕是,怕是……”

  衛媗眸光一黯。

  衛媗是佟嬤嬤奶大的,自家姑娘身子骨有多弱,她自是清楚。

  眼下見她神色黯淡,忙止住了淚,強行露出個笑容,道:“還好姑娘活著,小少爺若是知曉您活著,定然也會開心!姑娘啊,以後老奴陪著您,您到哪兒,老奴便在哪兒,再也不離開您一步!”

  “好。”衛媗同小時候一樣,抱住佟嬤嬤便將臉埋在她肩上,輕聲道:“嬤嬤,我們去盛京。”-

  三月初七,肅州軍將北狄軍趕出了邊境。

  百姓們大喜,同往年一般將樂鼓擂了整整兩日,以迎接肅州軍凱旋。

  而就在這舉城歡慶的時刻,一輛樸實的刻著“薛”字的馬車悄然出了城。

  佟嬤嬤望著窗外那些滿麵歡喜,正在高談闊論的百姓們,忍不住歎息道:“肅州雖年年戰火,卻是個好地方。”

  衛媗抱著手爐,輕輕“嗯”一聲。

  那人曾經笑著同她說,肅州這片土地,雖貧瘠且烽煙不斷,但卻是自由的。

  她衛媗留在這,能堂堂正正地站於人前,無拘無束地活著。

  崔氏知曉她要離開,足足勸了她兩日,見她去意已決,方才歎了口氣,差人給她備馬車。

  “既與再過幾日便能回來,你難道不想親自同他告別?”

  “不了,”衛媗搖頭,難得地開起玩笑道:“我怕世兄會生我的氣。”

  崔氏道:“他哪兒會舍得生你的氣?”

  雖不會生氣,可崔氏了解自個兒兒子,若是他知曉衛媗要離開,定然會用盡各種手段將她留下來。

  那樣便不美了,強扭的瓜到底不甜。

  衛媗沒接崔氏的話,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跪禮,認真道:“菀菀多謝薛世叔與崔姨這些日子的照拂,若菀菀日後能再回肅州,定會結草銜環,報答世叔與崔姨救命之恩。”

  崔氏不舍歸不舍,卻還是放了衛媗走。

  她知曉衛媗想去盛京做什麽,這姑娘放不下過往,放不下慘死的族人。若她同衛媗一般,遭遇了那樣慘烈的家破人亡,大抵也會做出同樣的抉擇。

  崔氏放了人走,甚至還使了手段,讓薛無問在軍營裏多留了數日。

  就這麽一耽擱,等薛無問回到定國公府時,衛媗的馬車已經出了肅州,往盛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