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作者:八月於夏      更新:2022-04-14 09:58      字數:6539
  南邵軍與秦尤約定的地點從來都不是平穀關, 隻不過南邵遞進來的消息經過褚遇與沈聽的一番操作,到了秦尤手裏便成了平穀關。

  第三支箭幾乎沒有任何阻攔便貫穿了秦尤的小腹,箭矢打磨得極銳利, 身上三處傷口血肉模糊,血流如注。

  劇痛之下,秦尤一時麵如金紙, 死死抓住馬韁方才能控製住自己不墜馬。

  兩名墜地的副將震驚地望著秦尤, 他身上的鎧甲是精心打造出來的鐵皮鎧甲,等閑哪能被射傷?

  可那藏在暗處之人箭法實在是高明, 借著薄薄一層月色, 箭矢以雷霆之勢直接鑽入甲片間的縫隙,穿腹而過。

  兩副將忙撐起身, 想起身護住秦尤, 可人才剛坐起,又倏地倒地,隻覺頭昏腦脹、眼花耳鳴,全身都使不上勁兒, 就跟中了毒一般。

  他們對視一眼, 俱從對方眼底看到了恐懼。

  很快便是一連串“咚”“咚”“咚”的墜地聲,那些追隨秦尤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從馬上墜落,就連身下的馬匹都像是支撐不住一般,前腿“嘭”一聲重重跪於地上。

  此時此景,在場的人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們中計了!也不知曉是哪個環節除了錯, 竟然全都中了藥。

  “是誰!給本將出來!”秦尤重重喘著氣,那雙遍布血絲的眼睛滿是猙獰之色,可身體卻止不住地發抖。

  偷襲他的人不可能是南邵軍。

  南邵皇帝不可能會放棄這個弄死褚遇的機會。

  褚遇這幾年跟南邵軍不知交手過多少回,每一回都跟個瘋狗似地不要命, 恨不能從南邵軍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蒙舍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如此良機,他怎麽可能會放棄?定然要按照計劃給褚遇致命一擊才是。

  可眼下這平穀關一個南邵軍的身影都見不著,隻可能是他們從一開始就著了旁人的道!而給他們設套的人除了褚遇,還能是誰?

  秦尤亦是個狠角色,眼見著因為失血過多而昏昏欲倒,便用力地一轉肩上的箭矢,借著劇痛維持清醒,厲聲道:

  “褚將軍!吾乃皇上親封的三品鎮國將軍,你平日裏就是再看我不順眼,也不能在南邵入侵之際借刀殺人哪!此乃知法犯法!”

  秦尤了解褚遇,此人極講道義。此番暗算他,想來是因著知曉他與南邵的秘密謀劃,這才將計就計,想要借此找出他與南邵勾結的證據,好為霍將軍洗刷罪名。

  可蒙舍不會將他供出來!

  蒙舍的父親便是被霍琰斬殺的,他恨霍琰恨到了骨子裏,怎可能會助褚遇替他翻案?

  想到這裏,秦尤心神定了定,正欲開口。

  忽然一道森冷的箭光直奔麵門而來,徑直貫穿他的右耳。

  “啊!”

  秦尤慘叫一聲,終是支撐不住,往後一仰便從馬背滑落。

  也就在此時,數支身著大周軍服的士兵,整齊劃一地從密林裏走出,手執弓箭,將他們團團圍住。

  為首那人身量高大,麵若冠玉,冰冷的鎧甲將他的臉襯得格外冷峻。

  泠泠月色照亮了他黑沉沉的眸。

  秦尤目光與他對上,瞳孔登時一縮,似是見著了什麽可怖的不可置信的東西。

  驚疑片刻後,他瞪大了眼,粗重地喘著氣,道:“你,你是——”

  可惜話隻說了半截,一雙玄色軍靴狠狠踩上了他的喉嚨,輕輕一碾,便將所有的話語堵在他喉頭裏。

  秦尤“嗬嗬”了兩聲,隻覺一口腥甜的血從喉頭湧出。

  他眼睛瞪得愈發大,下一瞬便聽得那人平靜道:“吾乃都察院監察禦史霍玨,奉命前來青州助褚將軍一臂之力,捉拿與敵國勾結,陷害忠良的賣國罪臣。”

  他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陣沉重雜遝的馬蹄“噠噠”聲。

  那馬蹄聲聲勢不小,且越來越響亮,一聽便知是有一隊人數不小的騎兵正往這來。

  聽見這動靜,秦尤奮力掙紮,一雙血絲遍布的眼死死盯著聲源處,黑色的瞳眸露出一絲詭異的希翼。

  隻要來人是蒙舍,是南邵軍……

  秦尤一雙眼一瞬不錯地盯著,薄涼的月光一點一點勾勒出來人的麵龐。

  在看清來人以及來人手上的東西後,秦尤眼底的光倏然熄滅,像一捧焚燒殆盡的灰,再也亮不起一點火星。

  整個人也不掙紮了,像團爛泥似的軟在地上。

  褚遇將蒙舍的人頭用力一擲,砸在秦尤腳邊,朗聲道:“秦賊,老子給你送來的這份大禮,你可還喜歡?”

  褚遇今夜受了點輕傷,麵龐幾道血痕,鎧甲亦是遍布幹涸的血漬。這位熬了一宿又與南邵軍激戰了半夜的老將軍卻無半點疲態,神采奕奕,中氣十足,神態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朗聲大笑,對那數千名兵將道:“蒙舍雖死,但他身邊的幾名親信已被我們生擒,供出了秦尤與淩若梵。依大周律,通敵賣國者,判淩遲處死!本將知曉你們是被秦賊與淩賊逼著騙著為虎作倀,今日本將給你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就看你們懂不懂抓住良機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

  淩叡不會讓自己的兒子鋌而走險,勾結南邵之事俱是秦尤出麵。也因此,當淩若梵的名字一出,別說秦尤了,便是在場的所有士兵都變了臉色。

  淩若梵背後之人是淩首輔,淩若梵若是定了罪,那位身居高位的首輔大人又當如何?

  都說當今聖上是淩首輔慧眼識明君,三度跪請,才將康王請出了康王府,登基為帝的。

  過去幾年,淩首輔可謂是頗得聖寵。

  可眼下這形勢,皇帝與淩首輔莫不是決裂了?

  率先出賣秦尤,對著褚遇俯首磕拜的,是他平素最為信任的兩名副將。不管是七年前的謀逆案還是今日與南邵的通敵案,這兩人俱都知曉所有的底細。

  至於旁的小兵小將,大多不知曉秦尤與南邵的無恥勾當。眼見著副將大人都上前認罪,忙跟著擲下手上的兵器,磕頭認罪。

  秦尤目眥欲裂,想大聲怒罵那一群背主者!

  可喉頭劇痛難忍,似是斷裂了一般,除了破鼓似的“嗬嗬”聲,根本發不出一個字節來。

  褚遇扭頭望向霍玨,蹙了多年的眉心似是終於在此刻舒展開來。

  “霍大人,左參議淩若梵尚且還在參議府裏。禦史在外,身負皇令,可替皇上立斷。還請大人親自跑一趟參議府,捉拿要犯。”

  左參議府。

  淩若梵自打入夜後,便眼皮直跳、心神不寧。

  書房的燭燈燃了一宿,幾位幕僚頭一回見他如此煩躁,忙安撫道:“咱們參議府的探子每隔半個時辰便會報一次信,眼下褚遇在平穀關遇險,定然是十死無生。秦將軍前往平穀關,按計劃怕是已經‘逼退’了南邵軍,想來秦將軍很快便會派人傳來捷報。”

  幕僚說完,見淩若梵麵上的焦慮稍減,心裏頭正得意著他在淩若梵麵前又出了一回風頭,忽地一聲重重的撞門聲從後傳來。

  他忙回頭望去,便見書房的門被人用力踹開,走進來五個身著夜行服的探子。

  這幾個探子幕僚們並不陌生,是淩若梵最得用的暗衛,平日裏不知替他殺過多少人。百姓也好,官員也罷,隻要是不服淩若梵不服秦尤的,都活不過三日。

  弄得一整個青州風聲鶴唳,再不複衛家在時的熱鬧祥和,整座城市像是一夜間失去了所有的生氣。

  眼下這些探子問都不問,便踹門而入,別說淩若梵了,便是他們幾個幕僚都麵露不滿。

  同時心底疑竇頓生,這幾人一貫來聽淩若梵的話,說是走狗都是抬舉了的,怎地今日竟然這般無禮?

  正想著,便聽得為首的探子冷冷一笑,道:“小的特地來給諸位大人報個喜,鏊金穀大捷,南邵軍大敗,幾乎全軍覆沒!”

  屋子裏的人一聽,也顧不得責怪探子們的無禮行徑了,麵上俱是一喜。

  可很快又反應過來,哪兒是鏊金穀呢?分明是平穀關呀,蒙舍明明說了,平穀關取褚遇的狗命,再假裝被秦尤擊敗的!

  眾人還欲多問,那五名探子倏然大步邁入屋內,“哐”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刀,唇角勾起,麵上的笑容跟惡犬一般。

  “秦尤那通敵賣國的狗賊已伏法,接下來,該你們了!”

  “大膽!你們這是在做什麽!”淩若梵疾步上前,厲聲道:“可是忘了你們的父母妻兒全都在盛京?你們自己的命不要,難道連他們的命也不要了?”

  淩若梵捏緊了手上的折扇,麵露厲色,可後背心早就密密麻麻出了一層白毛汗。

  一整夜的不安似乎都落到了實處,此時他再是遲鈍,也知曉定然是哪裏出錯了。

  秦尤那蠢貨多半是中了陷阱,而參議府的暗衛早就背了主!

  淩若梵強行穩住心緒,當務之急是保住命,離開青州。

  隻要回到了盛京,自有父親收拾青州這邊的殘局。

  原以為方才那話一出,那些暗衛至少會痛苦掙紮一番,誰料那幾人竟然仰頭大笑,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

  淩若梵最恨旁人對他這般怠慢,再端不住那端方持重的模樣,一時麵色猙獰。

  “大人放心,我的老父老母早就被你這樣的狗官害死了!”一名暗衛慢條斯理地將長刀架在淩若梵脖頸處,道:“現在,還請大人跟你這群狗兒子滾到院子去!”-

  偌大的院子,種滿了常青喬木。明明是蕭瑟的秋日,可庭院深深,綠意如雲。

  然在這一片綠意中,卻有一株被大火燒掉一半卻又斷木重生的異木棉。

  霍玨靜靜望著這株異木棉。

  說來,這異木棉還是從前祖父親自栽下的,隻因祖母愛這樹上開的花。

  原以為那場大火後,這裏本來什麽都不剩的,卻不想,還有一棵死後逢生的樹。

  明明傷口早就成了一團烏黑的碳灰,可在那死氣沉沉的黑碳裏偏偏橫生出一截枝椏。那枝椏奮力往外生長,尋著光,尋著雨露,竟真叫它生出了綠葉。

  這是死亡裏孕育出來的生機。

  霍玨摘下頭盔,緩步上前。

  掌中綠葉分明稚嫩柔軟,卻在這蕭蕭寒秋裏,別有一番傲骨崢嶸。

  “主子,淩若梵到了。”何寧上前悄聲道。

  霍玨淡淡收回手,轉身望向來人。

  上輩子,淩若梵與秦尤害死褚世叔,青州軍盡數落於淩若梵之手。淩若梵憑借在青州立下的“功勞”,步步晉升,回到盛京便成了正四品通政司左通政。

  霍玨曾遠遠望著他從金水橋緩緩行過,周身氣度溫潤如玉。

  那時他聽聞此人在青州之時,便愛手執一把素色折扇,頭插木笄,與人一壺清茶,論天下論蒼生。

  曾經的大哥便是如此。

  可淩若梵到底不是大哥,大哥從不在他那折扇裏鍍金,也從不在木笄裏鑲玉。

  大哥那把素色折扇是阿姐與他做的,頭上的那木笄亦不過是自己的練手之物,正是因著是阿弟阿妹親手所做之物,這才日日夜夜攜帶於身。

  霍玨冷淡的目光緩緩掃過淩若梵腰間別著的扇子,長手一掠,指尖便多了一片葉子,隨即輕輕一彈,枯葉成刃,無聲無息地劃破空氣,“叮”一聲擊落那把扇子。

  “青州的衛大公子衛徹,豈是你這宵小之輩能學?”

  淩若梵身體一震,方才隻覺一道勁風從腰間擦過,快得他甚至沒看清眼前這男子是用何物擊下他的扇子的。

  他豁然抬眼,那雙與淩叡生得極其相似的鳳眸定定望著霍玨,明明這人說話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半分喜怒,那雙黑沉沉的眼也無波無瀾。

  可一與他對視,淩若梵便有一種頭皮發麻的驚懼感。仿佛自己站在他麵前,不過就是一隻邯鄲學步的可笑螻蟻。

  “你是何人?”淩若梵眉心緊蹙,“你可知我是誰?這左參議府豈是你們想闖便能闖的地方?方才你們說秦將軍通敵賣國,可有證據?況且,便是秦將軍做了賣國賊,又與我何幹?”

  霍玨不作聲,隻微微垂眼,從何舟手裏接過一把長劍。

  淩若梵目光從那把泛著冷光的劍,一寸一寸挪到霍玨的臉。

  不得不說,這人生得極其俊美,淩若梵自詡自個兒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可同眼前之人相比,饒是他再自負,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比之不及。

  然外貌不過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此人身上那種的風華。

  那大抵是一種……父親希望從他身上看到的東西。

  父親自小就對他寄予厚望,他識的每一個字都是父親手把手教的。

  那時父親常常同他道:“總有一日,淩家會在我們父子二人的手上再度發揚光大!”

  此次青州事敗,父親定然要失望了。

  這念頭剛起,他眼底的懊惱尚未散去,胸口驟然一痛。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那人手上的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破了他的心髒。

  淩若梵不敢置信地瞪著霍玨,萬萬沒想到此人竟然敢殺他!

  霍玨望著淩若梵,道:“本官乃都察院監察禦史霍玨,左參議淩若梵勾結南邵,夥同大將軍秦尤,欲禍亂青州,置青州百姓、大周疆土於不顧。人贓並獲之下,此二人卻拚死抵抗,不欲回京受審。本官既然身負皇命,今日自是要替皇上依法斬殺逆賊,以護大周邊關之太平!”

  淩若梵嘴唇蠕動,想扭頭去喊身邊的暗衛救主,卻隻看到一張張嘲諷的快意的臉。

  胸口雪白的衣裳很快被鮮血染上,“撲通”一聲,他跪倒在地,抬起眼一臉怨毒地盯著霍玨。

  他何曾拚死抵抗,不欲回京受審?

  分明是眼前這人要趁機殺人!

  “你……血口噴人,父,父親,會替我,報,報——”

  一個“仇”字尚且未脫口,一隻穿著皂靴的腳忽地伸了出來,將他一腳踹在地上。

  暗二冷肅著臉,嗤了一聲,道:“你父親馬上就要去大理寺獄了,還報報報,報你個犢子!”

  暗二在青州呆了數月,早就看這人不順眼了。

  且不說他在青州如何將自己當成土皇帝,動不動就要殺人滅口。就憑此次他那首輔爹勾結北狄想暗害國公大人和肅州的百姓,他就咽不下這口氣。

  暗二罵完一句,也不管淩若梵斷沒斷氣,轉頭看向霍玨,道:“霍大人,可要我將此人丟出去喂狗?讓他死在這兒,都髒了這塊地兒!”

  霍玨淡淡搖頭,道:“將淩大人的屍首好生保存好,務必要送回去盛京給淩首輔。”

  淩叡有多看重權勢,就有多看重淩若梵這兒子,甚至比宮裏的大皇子還要看重。

  大皇子生在宮裏,淩叡不曾抱過他,不曾教過他一個字,連話都不曾多說過一句。

  淩叡此人寡情,對大皇子,更多的是利用之心,何曾有過什麽父子之情。

  可淩若梵不同,淩若梵是他手把手教導出來,用足了十二分的心血。

  當初衛家遭難,他偷偷派人到青州想要擄走阿姐,不就是想著讓淩若梵借著阿姐的鳳命,有朝一日坐上那位置嗎?

  淩叡表麵溫和儒雅,實則自大狂妄,野心勃勃。但因著自小寄人籬下的境遇,心底始終自卑。

  仇視世家,同時又渴望成為世家。

  淩若梵與其說是他兒子,倒不如說,是他所渴望成為的另一個自己。

  出生在權貴之家,有一個手握大權的父親,從小便得父親看重,得世人稱頌,鮮花著錦地度過一生後,死後還能青史留名。

  七年前,大理寺獄與刑部枉顧都察院的異議,草草定了案,判先太子與衛霍二家謀逆,之後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血洗三府。

  如今,他將淩若梵一劍殺了。

  遠在盛京的大周朝首輔很會便能品味到,那未經公正審判,至親之人便被匆匆定罪誅殺的痛苦。

  殺人者,誅心。

  有些事,若不能叫那作惡之人親身經曆一遭。他恐怕永遠都不會知曉,自己犯下的是怎樣的罪惡。

  霍玨冷淡地望了眼淩若梵死不瞑目的屍首,拔出他胸口的長劍,大步出了左參議府。

  薄光熹微,緩緩驅散夜色。

  霍玨抬頭望著府外的匾額,“左參議府”四個金字在朝陽裏熠熠生輝。

  年輕的郎君腳尖輕點上牆,長劍一揮,漆底金字的匾額被劈成兩半,“哐當”一聲砸入地麵,濺起一片塵土。

  細小的沙粒在空氣裏沉浮,幾滴鮮紅的血,從匾額斷裂處流入黃土裏。

  霍玨執劍立於薄薄的曦光裏,任身後的風一點一點吹散盤於青州之上的陰霾。

  今日,這片曾被大火肆虐過的土地,以淩家人之血為奠。-

  青雲觀。

  薑黎給殷道長送完將將做好的秋梨露,便領著雲朱、素從慢慢往客舍走。

  山裏的清晨總是惹人憐愛。

  白露掛枝,涼風知意,熟透的果香鋪展在漫山遍野裏,連風都帶了點甜味兒。

  雲朱望了望天色,笑著指著那輪旭日,道:“夫人,放晴了!”

  薑黎抬頭一看,果見陰沉了數日的天空放了晴,露出一片澄澈的藍。

  便忙不迭地笑道:“果真是放晴了,想來今日是個好日子。”

  主仆三人回到客舍,便將昨日風幹的果子用鹽和糖漬了滿滿一大罐。忙乎了整整一個上午,到得午時,忽然聽得一道敲門聲。

  便聽小道姑在門外笑著道:“夫人,霍大人回來接你了。”

  薑黎在觀中這幾日,日日都會去那靜室裏與衛霍二家的先祖靈牌說話,還會同青雲觀的小道姑一同做早課、晚課,如今同每個人的關係都處得不錯。

  觀裏的小道姑們都知曉,這位嗓音軟糯,笑容很甜的小夫人天天都盼著她的夫君回來。是以,一聽說山外來客,還是那位霍郎君,便立馬跑來同她說了。

  薑黎聽見小道姑的話,趕忙放下手中的壇子,匆匆道了句謝,便提起裙擺跑出客舍。小娘子跑得趕,連沾了鹽巴糖晶的手都來不及洗,滿心滿眼都是要快些見著霍玨。

  她在山中消息閉塞,也不知那戰事是否結束了,霍玨又有無受傷。

  越想心便越急,連腳下的步子也越發快了,到得道觀的大門處,便見溫暖的秋陽高高掛在枝頭,她心心念念的郎君穿著一身英氣的鎧甲,翻身下馬,張手將她抱了個滿懷。

  “阿黎,我來接你了。”他笑著在她耳邊道。

  薑黎瞬間便紅了眼,慌裏慌張道:“你的差事都結束了嗎?可有受傷?”

  霍玨怕這眼窩子淺得不能再淺的小娘子又要掉淚,忙鬆開手,讓她仔仔細細地檢查。直到她鬆了口氣,方才溫聲道:“都結束了,過兩日我們便啟程回青州。”

  薑黎握住他的手,頷首道:“好,我們去嚐青州的酒,還有你說過的那些吃食,還有你小時候走過的那些小巷弄。”

  說話間,她那還冒著淚花的眼忍不住在霍玨身上來回打了個轉。

  方才急著看他有無受傷,沒太注意到他穿著這一身軍服的模樣,眼下一看,倒是有些驚豔了。

  她家這位郎君一貫生得好,自是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隻不過見多了他穿文雅素色的衣裳與莊嚴肅穆的官服,今日這齊膝窄袖、英氣蓬勃的軍服襯得他整個人與平時都不大一樣,很是有些新鮮。

  總覺著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薑黎定定望了霍玨好半晌,想起離開青雲觀之時,他曾同她說過的,他小時候的夢想便是同他外祖一般,做個殺敵驅寇的大將軍,捍衛青州。

  如今看他身著軍服,挺拔若鬆,似一柄暗藏鋒華的絕世好劍,便忍不住踮起腳,在他耳邊細聲道:“我們衛將軍可真俊。”